指尖
村里有個眼瞎的婆婆,我們喊她二娃娘娘。她家院子里栽滿了各種花,有常見的柳葉桃、竄枝蓮、夜合梅、美人蕉、吊金鐘這些,還有一些我們從沒見過的花。到了夏天,村里人會去向她討花種,她承許到秋天會將種子收集起來送她們,同時也會準確無誤地剪下一些花枝,送給來人,囑她回去后,將枝條插到水里,待出了根須,再入土栽植。
令人驚奇的是她毫無猶疑剪下枝條的動作,那把黑鐵剪子,大而重,即便是眼亮的人,都可能有失誤。但她從沒有。不止如此,還能繡花,且不用花樣子。她繡的花色彩斑斕,各種顏色的絲線,調配得分明有序,格外好看,導致我們都懷疑她看不見的事實。
聽老人們講,她三十歲眼睛生了病,幾年尋醫(yī)問藥徹底失敗后,眼睛從剛開始不停地流淚、模糊,直到失明。據(jù)說我出生時她來看我,把一塊繡花手帕掖到了我的枕頭底下。在村里,差不多每個新出生的孩子,都能得到二娃娘娘的一個小禮物,這種探望和接迎的方式,令村里人對她生出好感,同時,也讓人忽視著她殘疾的事實。
五歲時,我已成了她家的??汀R坏较奶?,她家院子里花繁葉茂,披紅掛綠,加上院門成天敞開著,無形中助長了小孩的莽撞和新奇,我們這些小孩像出入自家家門般,打著看花,或者看二娃娘娘的幌子,自如地來來往往。
種花的容器大小種類不一,有花盆,也有臉盆,還有破甕子,連一片破瓦里都長著粉色的夜合梅……所有這些都是二娃娘娘栽種的。我們親眼看見過她將土掬到花盆里,然后拿一個小鏟子,豎著插進土里,再將花籽順著鏟子下到土里。一切都是有條不紊,不慌不忙。
女娃們多喜歡看花,不認識的花開,就問:二娃娘娘,這是什么花?
二娃娘娘當年也就六十歲左右,除去眼瞎,身體尚好,也不拄拐,順著炕沿邊走到門口,邁出高高的門檻,笑吟吟地走到院子里來,哪盆?禾苗說,就這個開黃花的。她頓了頓,我看到她薄薄的鼻翼忽閃了兩下,說,是黃月季哦。
那這個呢。禾苗問的是一個小甕子里的花,那個甕子里盛滿水,水面上,卻開著高高低低的白花,禾苗并沒有描述花的形狀和栽花容器的形狀,二娃娘娘只是朝禾苗的方向偏了偏臉,就說,是蓮花。
我們一直以為蓮花是一種假花,是繡在要故去的人的衣襟和鞋樣上的一種來自神界的花,而現(xiàn)在,它卻真實地開在眼前,心里便有某種激動。林林他們正在那邊玩,聽見說這是蓮花,也跑過來看。
柔和的光線里,二娃娘娘白凈的面孑L上,兩只眼睛黑洞洞的,仿佛深淵,但似乎也亮晶晶的,閃動著水光。
那天,在街上,林林不停地喊著“蓮花,蓮花”,水草漲紅著臉,拿根秸稈在他后面不停地追打。蓮花是水草母親的名字,這樣被不停地喊出來,帶給水草一種恥辱感。
二娃娘娘會不會能看見呢?祖母笑了笑,一個人看不見的時間長了,自會找到其他看得見的法子。
我猜測,二娃娘娘的眉毛、鼻子、嘴、手和腳,都可能是眼睛的替代品。
那年秋天,小壯從城里來,他是村西頭賈復生的外甥,因為父親生病,被送到外公外婆身邊照看。第一次跟我們去二娃娘娘家,二娃娘娘坐在檐前的臺階上,她喊住問,你是復生家的外甥吧?
小壯看著二娃娘娘暗如深井的雙目,愣在那里。
她又說,復生是喂牲口的,這孩子身上帶著草和豆子的味道。
我們才知道,二娃娘娘原來是通過嗅覺來辨認事物的。
那天,我們一群小孩,每一個都讓二娃娘娘猜了個遍,她不止說出我們是誰,乃至能說出我們的父母和先祖。據(jù)說每一家都有某種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并不會被自家人嗅到,只有生人,才能聞見。
在當時,有一個比我們大幾歲的閨女叫平平,輪到她的時候,二娃娘娘不加思索,就說出了她祖母的名字,但并未用慣常的口吻,說出一些家里人的瑣事或者特征,而是頓然疲乏,竟然微微嘆口氣,在平平的手背上拍了兩下,說,小祖宗們,娘娘累了,要歇會,你們自家玩吧。
于是一群人散去,男娃們出了街門,女娃們留下,蹲在布滿青苔的磚院里,吸著鼻子,試圖能聞到一些來自自身和他人的味道。
秋天,我們躺在谷秸上,嗅到了谷子成熟的味道,那是一種香甜的,能帶來饑餓感的味道,即便剛剛吃過飯,我們都會在谷秸里掀翻,盼望找到殘留的谷穗。
按照大人們說,村里鼻子最好的還不是二娃娘娘,而是南頭的金寶。如果中午他在村子里轉一圈,就能準確地說出誰家在做什么飯。這也是令人驚奇的事。他在五道廟炫耀自己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的時候,臉色通紅,鼻翼閃動,眼睛發(fā)亮,這種異于常人的特長令他驕傲。但村里年紀大的人并不屑他的說辭,似乎嗅覺遠比不上視覺、味覺這些重要。一天中午,平平的祖母叉著腰站在五道廟大罵,據(jù)說她家蒸鍋里明明蒸了15個饅頭,現(xiàn)在卻少了兩個。白面饅頭在當時是比較稀缺的吃食,她一說是15個,所有人明白,這是在做供獻呢。既是供獻,不是敬神的就是祭鬼的,現(xiàn)在鍋里卻平白丟了兩個,可想而知是要破口大罵的。顯然,她的罵聲是有所指的,在村里,能聞到她家蒸饅頭的,除了金寶,沒旁人了。平平的祖母,對著金寶家院子的方向,高聲大罵,因為叉了腰,使她的臀部看起來更大,腳也更小。金寶那天鉆在家里就沒出來。但這件事仿佛一個標簽,打在了他的聲名里,人們都對他生出戒備之心,仿佛他隨時就要偷走自己的東西。
那段時間,我們常常比賽誰能聞到更多的氣味,我們依舊躺在谷秸上,透過谷秸,深嗅谷秸之外的味道。禾苗聞到了牛糞味,接著她又聞到了羊糞味,我們都哈哈大笑。后來田園說,她聞到了樹味,還有草味,燒火的煙味。我聞到了河流的味,柴薪的味道,還有躍過河對岸楊樹林里落葉的味道,后來,我竟然聞到了去年春天紫荊樹的味道,當然,我怕她們笑話,一直沒說。但那天平平說,她聞到自己的味道。我們不約而同地將鼻子放在手臂上,也想像平平那樣,能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聞見自己身上的谷秸味,禾苗和田園也說是,但平平說,不是,你們過來聞聞我,于是我們聞到了平平胳臂上的一種帶有微酸微腐嗆人的味道,我們面面相窺,不知道,瘦小的平平的身體,為什么會發(fā)散出這樣的味道。
在小孩心里,一切有悖常規(guī)的事都是值得效仿的,在其后的一段時間,我們玩的都是關于味道的游戲。即便玩過家家,我們的臺詞中都頻繁地出現(xiàn)我聞到了什么什么味道。這種專注的對味道的喜愛,使人很容易嗅到一些特殊的味道,比如母親懷抱里,來自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讓我迷醉。而河水浣洗過的父親的衣服,通過陽光暴曬,整齊地疊在炕上,依舊散發(fā)出父親的味道,我會說,這是爹味。在跟父親分別近一年的時間里,我通過味道來辨識父親的用品,他用過的枕巾,戴過的懷表,我都能準確地聞到那股“爹味”。
深秋早晨,祖母踏著露水從田地里回來,她的褲管上沾滿了草秸和谷粒,給我穿衣服的時候,我聞到了她身上挾裹著冷氣、風、河水和莊稼的味道。更多的時候,祖母身上的味道是柴煙和寒風的味道,我似乎就是在那樣的味道中長大的,乃至許多年后的今日,想念祖母時,總是會想起她的味道,帶著冬天的,風和流水的,又暖又冷的味道,其后,才會想起她逐漸模糊的容貌和她的背影,雖然還可以記起她說過的一些話,但她的語氣卻全無印象。如此說,來自嗅覺的記憶,的確深刻而難忘。
金寶被狗咬的消息成為全村人的笑談,大人們說起來,總是吞吞吐吐不說完便笑起來。許久后我們才知道,原來金寶去鄰村供銷社買東西,路過一家人,聞到人家在做麻油,麻油的香味像一股無法抗拒的誘惑,牽著他走進了人家的院門。一進門,他就看到一條大黑狗,朝著他汪汪的叫,他心里有點害怕,但麻油更濃郁的香氣無法抵擋,他仔細看了看,黑狗被拴著,就大膽進去了。廚房就在街門口,里面一個俊俏的小媳婦在做麻油,已經(jīng)關火了,亮亮的油在鍋里散發(fā)著香氣。金寶本是沖著麻油進來的,現(xiàn)在看到個俊俏的小媳婦一個人,便起了色心,他腆著臉說,妹子,我討你點渣子吃。鄰村上下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其實都面熟,也隱約知道對方點底細,小媳婦一看是金寶,便知道此人手腳不干凈,便說,我這鍋油還燙呢,渣子得待會才能出來。金寶說,不急的,我等,連跟你做個伴。如果他只說要油渣子,小媳婦或許也沒什么,現(xiàn)在一說要跟人作伴,小媳婦便起了戒備心,加上金寶小偷小摸的名聲,便對他起了恨意。面上當然也沒有表露出來,只說,大哥,你坐院子里等等吧,說著拿了個板凳,放到院子里,金寶便湊過去,拉了拉小媳婦的袖子說,你跟我一起坐坐吧。小媳婦突然就大喊:虎子。院子里原本拴著的大黑狗,突然就掙脫了鏈子,猛地向金寶撲過來,嚇得金寶跳出來就跑,那條叫虎子的狗就追。平時金寶挺靈巧的,那天卻中了邪,跑也跑不動不說,還被一塊石頭絆倒了,于是,黑狗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要不是村里人幫他趕開狗,估計大腿上能掉一塊肉下來。后來金寶的腿好了后,又去鄰村供銷社買東西,他原本就心虛,沒想,那條狗好像早已嗅到他要來,競在村口,張著個大嘴,也不吠,兇狠地看著他,嚇得他再也不敢去了。
這事被當做笑話在兩個村里不斷被提起,讓金寶好幾年抬不起頭。人們總說,金寶鼻子好吧,能好過狗鼻子?
令平平寢食難安的,竟然是她自己的味道,仿佛一個無法揭開的秘密,在逐漸長大的歲月里,并沒有停止讓人去嗅她的習慣,來自她身體的那股嗆人而怪異的味道,也隨著她的年齡逐漸加深。在她可以下地勞作的年輕歲月里,她所有的零用錢,都用來買香皂和雪花膏,每天用大量的時間清洗自己的身體,還把雪花膏抹到了頭發(fā)上,可是,即便那樣,那味道并無減退。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這股味道來自腋下。
在鄉(xiāng)下,身體有味的人,被人喊“臭骨頭”。據(jù)說,臭骨頭的人,長得會非常好看。鄰村有個夫妻都是臭骨頭的人家,育有兩個兒子,長得確是順眼,高高掛掛,白白凈凈,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卻無人上門說親。他家二兒子后來當兵留在北京,在那里被部隊領導看上當了女婿。按鄉(xiāng)下人的說法,外面的世界太大,人也多,所以一兩個“臭骨頭”在雜兀不堪的氣味中,是顯露不出來的。據(jù)說當兵的二兒子回來探親,身上帶著一種叫香水的東西,每天都要在身上抹一些。沒人見過香水的模樣,所以都以為香水跟擦手油一樣。
令人難堪和惱怒的是,臭骨頭是一種遺傳病,也就是說,一旦你是臭骨頭,你的子代和親代就有可能也同樣有這樣的臭味。平平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她的兄弟們并沒有她身體所攜帶的味道,村里人就猜測,她父親和奶奶是臭骨頭。而且她將來生下的兒子,也不能逃脫。
平平臉色紅潤,大眼小嘴,是個美人,但即便如此,我們村的后生們,都不動她的心思,連上工時,也躲得她遠遠的,似乎怕她的氣味傳染給自己。
在談婚論嫁的時候,全村人都為她保守著秘密,似乎讓她嫁出去,就去掉整個村莊的一個心病。有人前來打聽,大家都說好人家好閨女。于是平平歡天喜地地嫁過去了。
但不久就傳來平平要被送回來的消息。據(jù)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平平總問,你聞到我有什么味嗎?剛開始女婿并不在意,只覺得這媳婦太講衛(wèi)生,浪費水,當時紫羅蘭袋粉在縣城盛行,平平喜歡那種香味,買了不止擦臉,還擦身子,有一次剛好粉用完了,加上平平懷孕了,人有點懶散,就任自己的氣味在女婿面前任意揮發(fā),于是,女婿就聞到了一股怪味,剛開始他并沒想到這些味道來自平平,他以為家里有了死老鼠,于是翻箱倒柜的找,當然,并沒有找到。那是夏天,中午熱,平平懶洋洋地搖著一把扇子,正好她女婿坐在下風口,來自平平的味道,便一股疊著一股朝他而來,但他知道平平不是不干凈的人,就留了個心眼。回頭就問他媽,說你聞沒聞到平平身上的味?其實他媽早聞到了,一家人過光景,一日三餐在一起,再不濟的鼻子,也能聞到那股怪味。但在鄉(xiāng)下有個說法,兩口子之間,是聞不到對方的邪味的,一旦要聞到,就得分開,如果不分開,有一方就會死。仿佛臭骨頭的人,是攜帶天機的人。這也是平平女婿沒有跟平平挑破話題的原因。這時候他來問他媽,他的心里也是很矛盾的,既希望他媽說實話,又怕他媽說實話。他媽聽到他這一問,就怔住了,因為知道如果說真話,兩口子就不能過下去了,但又覺得現(xiàn)在平平也懷孕了,那下一代的男娃肯定都要攜帶來自母親的味道,那樣的話,她家的后代,會帶著這股難聞的味道一直傳襲下去,那樣的后果不堪設想。于是,她就模棱兩可地嗯了一句,接著做手里的活計。
平平女婿是聰明人,從他媽為難的表情中照猜出了一二。
他回到自家房里,跟平平說,這么熱的天,咱洗洗吧。
于是打來水,讓平平先洗。平平現(xiàn)在也不大在意在女婿面前脫衣服了,女婿說要給她搓背,她還是有點羞澀,還是答應了。于是女婿讓她抬起手臂,一點一點地給她擦,那時,連她自己也聞到來自腋下濃郁的酸腐味。她看見女婿眉頭皺起來。
洗完了,女婿說,要不你回娘家住幾天吧。平平一聽,也愿意,于是女婿就收拾平平的東西,收拾了一大包。
平平說,拿這么多穿戴干什么。
女婿笑笑說,多帶點,你現(xiàn)在的身子,一會熱一會涼的。
平平也沒在意,當天下午,女婿就用自行車送平平回家了。當平平還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她不知道女婿已經(jīng)走進了當初介紹兩家做親的媒人家了,他一進門就說,嬸子,你害了我了。對方驚訝地張大了嘴,其實心里一清二楚。
平平家獨特的這種味道,在不久成為周圍村的話題。以前不大覺得,現(xiàn)在,人們在五道廟,只要她父親端著飯碗出來,人們就會聞到,似乎,他家的味道就裹藏在風里,一絲一絲地飄著。這時候,我想起當日二娃娘娘拉著平平的手,拍著,嘆氣,略帶惋惜的神情包含了許多東西。
那年春天,谷雨剛過,村里突然就有了黃鼠狼,它們在夜里出入雞窩,咬死咬傷每家的雞仔。人們描述,黃鼠狼的屁臭味熏天,一旦有人走近,它就會放出臭氣,令人眩暈乃至昏迷。它們一般在柴草里,墳墓或者亂石灘和樹洞里筑巢,村里人在白天翻遍河邊上的樹洞,發(fā)現(xiàn)它們的窩,就點燃干草,逼迫它們出來。但似乎黃鼠狼比人更聰明,按二娃娘娘的說法,它們的嗅覺比人類要靈敏得多,所以,它們老早就能聞到人類的氣息,并成功逃脫。
平平被送回來不久,因為心情極度低沉,每天哭泣,導致了流產(chǎn),這事似乎是理所應當?shù)摹?墒牵狡降纳眢w卻越來越虛弱,到后來,每天昏睡,家里請先生來為其把脈治病,醫(yī)生說是心病需要心藥解,當下只開了疏肝去郁的幾味中藥。平平吃了這些藥,也不大見好。相反,卻開始胡言亂語,人也癡癡呆呆,瘋瘋癲癲的。那天她爹從河邊趕黃鼠狼回來,平平從炕上一下坐起來,直視著她爹,用憤怒的口氣說,我沒偷吃你家的雞,你為什么要毀掉我的窩?他爹怔住了,眼里竟然涌出了熱淚,他知道,平平這是被黃鼠狼的魂附身了。他原本是想請村里的大仙爺給看看的,后來覺得平平被送回來,又丟了孩子,這些就夠敗興了,現(xiàn)在又這樣,還是私下里解決的好。于是,到了晚上,他爹備下刀、斧、棍棒、繩索,汽油,燒了一盆火,端到平平的屋子里,插上門栓,坐在椅子上,對著平平開始好言相勸,說,老人家,你好好的離開吧,你雖沒吃我家的雞,但你吃了村里好多人家的雞,你吃就吃吧,偏偏吃不了的你也要咬死,你帶來禍害,我們就沒法好活。咱們井水不放河水,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各個自在,你要走了,我給你磕頭作揖,做貢插花。
平平在炕上還在厲聲訓斥她爹,并不聽她爹的話。她爹見如此,就拿出備好的案板,將刀、斧、棍棒、繩索,汽油一并放在地上,左手拿刀右手拿斧,在案板上通通地剁起來,口里還說,敬酒不吃吃罰酒,賊,你這樣我就要動手了,你不走,我就綁了你,砍你的頭,剝了的皮,剁你的肉,拿油煎了你,拿火燒了你,讓你死無全尸,投身無門。他手下的力道漸漸加大,口里重復說著狠話,這樣過了兩個時辰,炕上的平平有氣無力地問,爹,你做甚嘞?
她爹便放下手里的家伙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平平好了后,喜歡跟快八十歲的二娃娘娘坐,二娃娘娘差不多是村里唯一跟她靠得最近的人,她分辨著她,同時也安慰和開導著她。在二娃娘娘過世那年,平平另尋了一家人,據(jù)說,那家人是明知平平是臭骨頭還要娶她的人,人們就猜測,或許那家人也是臭骨頭呢。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這世上,只有相似的人,才可能接納和包容彼此,也只有相似的人,才能將彼此的眼淚擦干,將愛發(fā)揮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