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奴
沒有人盼望,月亮自己就圓了。
沒有人踏上歸程,母親鎖好院門的時候,習慣性左顧右盼。
已經(jīng)被寫進合同的老院子,被砍斷手足的刺梅,萌發(fā)了盲目而紛亂的新芽,這倉皇的生命,類似迷途的羔羊,母親吃力地喂給她清水。天色將晚,井水泛出地下的余暉,刺梅的枝丫上有一雙眼睛,看著孤單的母親。
四鄰散去,那個院子變得空蕩。
母親得再次接受,舉家而遷。
她像四十年前的我,恐懼搬家的車等著我們,誰也來不及逃。
母親說“不”的聲音太小了。母親的聲音小了一輩子。
風聲那么大,月色迅速吞沒母親的聲音。園子里的菜畦全部沉默著,這是一個不能播種的春天。
以前幾十個春天。父親和母親在菜畦里吵架,他要種菜,她要栽花。他們搶過鋤頭,砸過水桶。
現(xiàn)在,一株幸存的刺梅成了釘子戶。
圓月也高懸著闔家歡樂的情景。
吵鬧了一生的兩個人,在一份共有的合同里,開始了相依為命。
蝴蝶是個謎
蝴蝶是個謎。
周公是唯一能解謎的人,卻一夢不醒。
北方的蝴蝶,單純地白著,永遠是青春年少的樣子,永遠成雙成對地出現(xiàn),白樺林,白堿地,白葦叢……她在繽紛的日子里借助白的鏡像,時隱時現(xiàn)。
蝴蝶需要變換自己,南飛。
濃妝淡抹才能相宜繁花。嶺南的綠,深如淵谷,這丁點的白怎么能夠抵御這潮熱的誘惑!
蝴蝶從自己的身體里釋放了自己。
翅膀生出斑斕,生出夢幻藍,生出魅惑紫,生出暮靄里隱約的胭脂色……對于我們蒼白的今生,蝴蝶好像提前掀開了來世。
蝴蝶,變得妖嬈,顧盼生姿,與你對視的眼神,藏著詭秘。
蝴蝶是玉,蝴蝶是藍松石,蝴蝶是沉香木,蝴蝶是一切可以貼敷在心口的裝飾,蝴蝶是一切可以死而復生的回憶。
這五千年的陳舊光陰呵,春草一遍遍綠過江南的岸呵,這凄凄切切的小提琴的弦呵,都不能喚醒,那個沉睡。
蝴蝶在這場冗長的夢里,進進出出。
蝴蝶,始終是個謎。
雨中的碼頭
船從遠方歸來。遠方的一部分物化為漁網(wǎng)中的生命,總有一些無辜,如果,這碼頭就是大海的盡頭。
漁夫說,每天只卸下一次,鮮活的牡蠣,魚蝦,扇貝,這多像一個久遠的童話,或者孤注一擲的危險行徑。
人們分食自己喜歡的情節(jié)。
他們都散了。
大雨滂沱里,我在這不知名的碼頭還等什么?
一枚無人收留的小魚,哭泣的時候,抽搐著掉下鱗片。
送一枚小魚回到大海,是因為我找不到能為她療傷的藥。
讓一枚魚死于寬闊,算不算放生?
島,只說了島的孤獨。
巖石,只出示了巖石永不彌合的傷口,日夜浸泡在鹽的責罰之中。
而某些孤獨,是可以用海水來比喻的。
她蒼茫無際,所有細節(jié)不可預測,晴日里的蔚藍,過于寂靜;風雨里的銀灰,潛藏著動蕩。
雨中的碼頭,只剩我一個,我成了安靜的濕漉漉的一個謎團。
如果,我要的不是堅殼之中的鮮美,也不是脊骨之上的雪白,難道我要向大海索回什么?
一粟?
一針?
還是一枚幸免于難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