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瓊
80后
碎石場
鄭小瓊
這么多年,我只愛著它的陰影
雖然我相信還有別的,讓我留戀
它們在天空或者湖水讓我難以接近
惟余垂落大地的影子給我依偎
遠處,開花的原野或者郁蔥的樹林
鑲著金邊的浮云或星辰,它模糊的
鳴叫,朝著一顆陌生的心靈亮著
水傾瀉著它聲音里銀子樣的反光
樹木深深地墜落在十月的湖水間
它的身體映照著一座陌生的新城
閃耀于心間的疼痛靠近我的睡眠
一只天鵝是深夜的湖水中的星辰
我能感受到秋天深入我體內的氣候
天鵝在鳴叫,聲音像散開的水銹
我如此憂郁與疲倦,歇下的肉身
在一場無形的受難中開始腐朽
這么多年,我走得太遠
春天安排我與一只天鵝相遇
與一個遼闊的愿望重逢
月光的尖銳已讓寂靜震裂
這么多年我第一次停下來注視天鵝
它站在湖水間嬉戲,游泳
它沒有起飛,也沒有躲避
恰像我詩句中習以為常的親人
歷史被抽空,安置上虛構的情節(jié)與片段
我們想要的懺悔被月光收藏,在秋天
平原的村莊沒有風景,像歷史般冷峻
那么浩繁的真理、哲學、藝術折磨著我
火車正馳過星星點點的鎮(zhèn)子與平原
車窗外,凌晨三點與稀疏的星辰
一些人正走另外一些人的夢中
時間沒有動靜,它神秘而緘默
在搖晃不定的遠方,我想起
那么多被歷史磨損的面孔,他們
留下那么點點的碎片,像在曠野
閃忽著的火花,照亮冰冷的被篡改的歷史
祖國像一場夢被懸掛在黑暗中
百姓們的朝代還在蛹中,我沉緬于
身體的回憶,山河在飛蛾的翅膀里
顫栗,如果風吹皺鵝毛一樣人民
風中堅強的少女還在忍受饑餓與恥辱
青草彎曲在樹葉間的黃昏一束光
淋濕了黑暗,它無聲地轉身
在水面,逆向飛行,在淡藍的火焰間
你不是飛蛾,祖國的焰火仍將你灼傷
巖石并非沉默,但是它堅持沉默的本身
我的想像在孤獨中疲倦,它投身深谷
那些以刺進姿式的山峰,正好是一只禿鷹
也許還要借用它有力的翅膀在前牽引
遠處,有閃亮的湖泊似大地的鏡子
它照耀在樹木深處的苔蘚與飛鳥
走獸們潮濕的毛發(fā)間,露出一雙明亮
燦爛的眼晴,噢,我正面對的
是無名山區(qū)的黃昏,有炊煙
有朦朧中的光明,峭巖的棺柩
公路跟隨河流沿著多石的山岡蜿蜒
拐彎的碎石場上,三個農婦彎腰拾著
石頭,夕陽在背后閃耀,原始的金黃
涂在她們佝僂的身上,啊,這無言的
沉默的金黃,在碎石場的河灘
它們有著神話或者史詩的輝煌
啊,時光經過,它不停地將我磨損
在打開車窗的瞬間,有風正吹送
這山區(qū)古老而昏暗的貧窮
誰能阻止一個女人對音樂保持古典的敬意
實際上,在漆黑的夜中,女人自己
成為音樂的一部分,在墻壁背后演奏
裸露的肉體;藍調,1 = b,憂郁的夜曲
透明的長發(fā): am,小調,在流浪中變長
勃起的欲望: d大調,一場輪回的潮
或者你在黑暗中低下頭來傾聽
欲望的雨水將至,兩條裸體的蛇
激昂的進行曲,甚至臆想的幻想曲
墮落的快感:g調,肉體燃燒的聲音
瞬間的頓悟:f調,不再相信所謂的愛情
憤怒的乳房:bB調 ,請不要接受愛戀
像夜里的霜降,一個女人看見墻上的吉它
還有她長長的一生,或者兩只
做愛的螞蟻突然暴死
鄭小瓊,1980年6月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南下廣東打工。出版詩集十部,其中《女工記》被喻為“中國詩歌史上第一部關于女性、勞動與資本的交響詩”,有作品譯成德、英、法、日、韓、西班牙語、土耳其語等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