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四十一
林小洲是我表弟,雖然我從來沒有正經叫過他“弟弟”。
每次叫他,這兩個字總得在我嘴里繞個九曲十八彎后變了語調,再不正經地叫成“底迪”。乍一看這樣叫起來十分溫柔或是在撒嬌,可惜我喊出這兩個字時總得深吸口氣,讓氣流沉下丹田繞過十個周天,小腹微收,脊背端正,神色凜然,最后放聲吼出來。所以溫柔是沒有的,撒嬌更是不可能的。林小洲從小就是在我這番王霸之氣的蹂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長大的。
然而事實上,林小洲還大我兩個月。
小時候我長得就比同齡孩子高,又提前一年上小學,對于一直認為比自己高又長他一年級的女生就該叫姐姐的林小洲而言,我就是他姐姐。等到他覺得有哪里不對的時候,他讀三年級,我讀四年級,他偶然知道了我的生日,立刻憤憤地前來找我理論:“明明我們都是同一年的而且你還比我小兩個月,憑什么我叫你姐?”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亂講,你看,你是八月的,我是十月的,十比八大吧?”林小洲愣愣地點頭。我又說:“那我比你大吧?”林小洲又點頭。于是他又喊了我好幾年姐姐。
上了初三,林小洲才幡然醒悟,腦子里那條被我掰歪的弦兒總算自己繃直了回來。從此以后他再也不叫我“姐”,反而總在我面前自稱“哥哥”。我說:“底迪,就你這英語水平還想當我哥?我都沒辦法想象為什么會有人英語學不好。”林小洲說:“科科,講真我也沒辦法想象為什么會有人數學學不好?!?/p>
……哦。
春節(jié)的時候林小洲跟我回到老家,晚上在街頭等放煙花。
我突然發(fā)現林小洲一聲不響都長這么高了,以前只能仰視我跟在我屁股后頭跑的小破孩兒,現在足足高出我一個頭。我曾對小破孩說:“底迪,你要是能長到一米八三,我就叫你哥?!倍F在他都能有一米八五了。
我看了他半天,看得他有點發(fā)憷:“……看毛?”
我躊躇了片刻,最后還是開口:“底迪啊……”
“嗯?”
“……你說你怎么能這么黑,大晚上的我都快看不見你了?!?/p>
林小洲又炸毛:“就你白,白癡那么白!”頓了頓,他又不甘心,“還有,你得叫我哥!”
我停下腳步,指了指路邊的兩個十公分高的路臺,中間隔了有三米寬的巷子。“你要是能從這邊跳到那邊,我就叫你哥?!?/p>
林小洲說:“這可是你說的?!?/p>
他提了提褲腿,站在一邊的路臺上,半蹲下去,擺了擺手臂,“砰”的一聲跳了過去——
“砰”是煙花綻放的聲音,紅紅綠綠的光映著林小洲一臉的血。
我著實被嚇了一跳,趕緊去把趴在地上的他扶起來:“你傻不傻呀,這么個大高個這點距離都跳不過去?”
林小洲沒力氣說話,只能怒瞪我。
我看著他狼狽的臉,鮮血橫流,嘖嘖嘖,看著都疼——所以我“噗”地笑出來。
林小洲又瞪我。
“不好意思,沒忍住。”
于是林小洲第n次爭取他哥哥地位的嘗試,只能以流了一個小時的鼻血告終。
上高二后,林小洲交了個女朋友。過了幾個月,我心血來潮問他:“你跟你女朋友最近怎么樣啦?”
林小洲說:“分了?!?/p>
“分了?!”我內心那團名為八卦的火熊熊燃燒,“誰甩的誰?”
“我先提的。”林小洲悶悶地說,“總覺得她并沒有那么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后還跟別的男生……”
“停!你怎么能這樣?。 蔽遗陌付?,“你說人家妹子跟你在一起,讓你親親抱抱的,雖然沒多久也是幾個月的青春啊。怎么想都是人家吃虧,你怎么能甩了人家還轉頭說人家不是呢?”
也許是十幾年來在我疾風驟雨般的欺壓下養(yǎng)成了奴性,林小洲面對我嚴肅的神色沒敢反駁我,只能縮著脖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出聲。
“但是!”我話鋒一轉,“你是我底迪,所以你做什么都是對的!”我分分鐘換了張笑臉,伸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腦袋,“還好你不是被甩的那個,沒丟我的人?!?/p>
林小洲顯然沒能適應我迅速轉變的畫風,還是一副蒙圈的傻樣兒,像某種智商欠費的大型犬。
之后這人過得算是清心寡欲,到了高三都沒再交女朋友。有一回我回學校找他,意外地引起學弟學妹們的圍觀。
我問林小洲:“他們干嗎都看我?”
林小洲恬不知恥:“因為你跟我走在一塊兒?!?/p>
“那你在你們年段很棒棒哦,是不是還要給你舉高高?”
林小洲表示并不想跟我說話并向我丟來一記白眼。
我讓林小洲陪我去我以前的教室看看,傷個春悲個秋感慨一下物是人非,拿著手機往教室里拍照的時候,又引起一陣圍觀。我趕緊拉著林小洲跑。
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來:“欸,你之前那女朋友現在在哪個班來著?”
“就在你剛才去拍照的那個班啊?!?/p>
“啊咧?”我愣了半秒,隨即拍拍他的肩,“那她指不定以為我是你的新女朋友呢呵呵哈哈哈。有沒有覺得姐姐給你長臉了,讓那妹子知道什么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林小洲“嗤”了一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也得新的比舊的好啊?!?/p>
“你說什么?”
“沒有沒有?!?/p>
我一腳踹過去,林小洲被我追著打。
我說底迪,就你這熊樣還想我叫你哥,下輩子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