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岷
(中央民族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晚清“團練大臣”研究的省思
崔 岷
(中央民族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咸豐朝以降,作為清廷謀求增進團練功效的產(chǎn)物,“團練大臣”始終與王朝危機相隨而行,承載著非同一般的社會動員(辦團)和社會控制(防剿)的使命。作為深化團練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對“團練大臣”的活動及其對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和政治生態(tài)產(chǎn)生的影響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考察,不但有助于理解清政府與太平天國對抗態(tài)勢的演變,亦將推進對咸同時期官紳關(guān)系及其未來走向的認識,從而為深入體察晚清國家與社會的復雜關(guān)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素材。鑒于今人對于晚清“團練大臣”的認知與其歷史角色頗不相符,有必要系統(tǒng)梳理和評述中外學界的“團練大臣”研究,并就如何推進從史料和方法上提出若干思考,期能為后來者提供必要的借鑒。
“團練大臣”;團練;研究省思
如今看來,作為清廷謀求增進團練功效的產(chǎn)物,“團練大臣”始終與王朝危機相隨而行,承載著非同一般的社會動員(辦團)和社會控制(防剿)的使命;其與地方官員、團練之間的互動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與政治生態(tài),從而為深入認識晚清國家與社會的復雜關(guān)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素材。筆者關(guān)注“團練大臣”問題有年,深感今人認知與其歷史角色頗不相符,是以謹作此文以回顧中外學界的“團練大臣”研究,并就如何推進提出若干思考,期能為后來者提供必要的借鑒。
不過,邁克爾并未就其觀點展開論證,其分析視角也未被承襲。后來的學者同樣認為清廷旨在通過“團練大臣”達到控制團練的目的,但他們的視角從未上升到中央與地方之間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層面。在1963年出版的《清代通史》下卷中,蕭一山將清廷任用“團練大臣”的動機表述為在鼓勵各省辦團的同時又擔心“團練不能稽查約束,以致奸徒混跡,抵抗官府”*蕭一山:《清代通史》下卷,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15頁?!肚宕ㄊ贰废戮碜畛跤膳_灣商務印書館1963年出版。1986年,中華書局據(jù)臺灣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5版影印,參見王家范:《蕭一山與〈清代通史〉》,《歷史研究》2006年第2期。。稍后,孔飛力在兩項關(guān)于晚清團練的重要研究中亦強調(diào),由于清廷對于鄉(xiāng)紳組建地方武裝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其派遣“團練大臣”的根本目的并非為了促進新的軍事計劃,而是為了對各地正在加快的團練組建過程謀求官僚政治的控制,因而通過將其所信任的人置于領(lǐng)導和控制鄉(xiāng)紳的位置以避免團練落入不忠誠者之手*Philip Alden Kuhn,“The T’uan-lien Local Defense System at the Time of the Taiping Rebellio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27(1967),pp.234—236;[美]孔飛力著,謝亮生等譯:《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1796—1864年的軍事化與社會結(jié)構(gòu)》,第145—149頁。。1986年和2002年,鄭亦芳和張研亦表達了“團練大臣之設”是為了將團練“納入政府監(jiān)督之下”的看法*鄭亦芳:《清代團練的組織與功能——湖南、兩江、兩廣地區(qū)之比較研究》,臺灣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主編:《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28編第33集,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659頁;張研、牛貫杰:《19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20、225頁。。
應當說,自嘉慶年間為鎮(zhèn)壓白蓮教而興辦團練以來,甚至在整個咸同時期,清廷都始終保持著對于團練“靖亂適所以致亂”的警惕。但這一根深蒂固的憂患意識不應被用來解釋清廷所有的團練政策。當咸豐初年清廷決定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要求各省“通省行團”時,其對紳民由散到聚、由靜到動的擔憂無疑是存在的,但其任用“在籍紳士”協(xié)助地方官員的動機確為盡快組建團練而非對其加以控制。
自咸豐二年五月向湖南委任前任湖北巡撫羅繞典作為首位“團練大臣”,指示其與湖廣總督程矞采“商同籌辦”“所有紳民團練防御各事宜”,到咸豐三年一月決定全面施行“團練大臣”策略后向多個省份頻繁發(fā)布相關(guān)上諭,清廷委任的“團練大臣”成為一股足以影響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和政治生態(tài)的新力量。這自然是緣于“團練大臣”所承擔的重要使命和隨后辦團過程中對清廷所予權(quán)力的運用,同時也與其具有廣泛的派遣范圍和一定的數(shù)量規(guī)模有著直接聯(lián)系。
事實上,咸豐初年清廷委任“團練大臣”的省份和數(shù)量是“團練大臣”研究中最受關(guān)注的一個問題,幾乎每一位論者都或詳或略地述及。但因史料掌握不足,既有認知長期與史實偏離甚遠。
作為國內(nèi)外最早關(guān)注“團練大臣”的學者,羅爾綱在其1939年的著作中以表格形式逐一列舉了咸豐三年一二月間清廷向湖南、安徽、江蘇、直隸、河南、山東、浙江、江西、貴州、福建等10省委任的42位“團練大臣”,加上正文中述及的咸豐二年冬任命的曾國藩,總計咸豐初年清廷共向10省委任了43位“團練大臣”。羅爾綱并未注明所據(jù)史料,但從該書采用的其他上諭均來自歷朝《東華錄》來看,可知這一統(tǒng)計的史料出處為《東華續(xù)錄(咸豐朝)》*羅爾綱:《湘軍新志》,臺北文海出版社1983年版,第21—24頁。。
隨后的半個多世紀里,43人之說被所有論及“團練大臣”的學者以不同方式所引用。簡又文和鄭亦芳均照錄羅爾綱的表格,列出全部43位“團練大臣”的名單;孔飛力則在一處腳注里提示讀者羅爾綱曾在《湘軍新志》中提供了“團練大臣”名單*簡又文:《太平天國全史》中冊,香港簡氏猛進書屋1962年版,第1050—1051頁;鄭亦芳:《清代團練的組織與功能——湖南、兩江、兩廣地區(qū)之比較研究》,《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28編第33集,第659、684—686頁;[美]孔飛力著,謝亮生等譯:《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1796—1864年的軍事化與社會結(jié)構(gòu)》,第148—149頁。。稍有不同的是,蕭一山在引用羅氏觀點時遺漏了向安徽委任的一位“團練大臣”(前任江南河道總督潘錫恩),致其得出清廷總計向10省委任42位“團練大臣”*蕭一山:《清代通史》下卷,第115—119頁。。30年后,林世明在其專著中援引了蕭一山觀點*林世明:《清代鄉(xiāng)團之研究》,臺北東華書局1993年版,第110—111、135頁。。
直至2002年,始有學者根據(jù)不同史料記載,就咸豐初年清廷委任“團練大臣”的省份和人數(shù)問題提出了新的觀點。張研利用《清文宗實錄》,統(tǒng)計出咸豐二三年間清廷向湖南、安徽、江蘇、直隸、河南、山東、江西、貴州、福建9省委任了63位“團練大臣”。其中咸豐二年向湖南、江西、安徽、江蘇4省委任了5人,咸豐三年向湖南、安徽、江蘇、直隸、河南、山東、江西、貴州、福建9省委任了58人*張研、牛貫杰:《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第212—213、220—223頁。。
不過,43人和63人這兩種觀點均與當事人的說法有較大距離。作為最早委任的幾位“團練大臣”之一,曾國藩事后曾對咸豐初年的“團練大臣”人數(shù)有如下表述:“咸豐三年,賊陷落金陵,皇上命各省臣工辦理本籍團練。凡在內(nèi)曾任尚侍,在外曾任督撫以至七八品官,素著鄉(xiāng)望者,皆令襄治團練,前后奉旨飭派者不下百余人?!?孫葆田等編:《毛尚書奏稿·弁言》,《清末民初史料叢書》第42種,臺北成文出版社1969年版,第117頁。這里的“不下百余人”雖是粗略估計,仍可為今人提供參考。然而,上述學者均未注意到曾國藩的重要表述。
對于這一明顯矛盾之處,崔岷在著力搜集原始檔案的基礎上提出了與前人迥異的數(shù)字。在意識到《東華續(xù)錄(咸豐朝)》和《清文宗實錄》中所錄上諭內(nèi)容常有刪減*就清廷委任“團練大臣”一事而言,兩部史料在收錄有較多姓名的上諭時往往僅列前面數(shù)人,其后則均予省略。,因而不能據(jù)此進行定量研究后,他首先利用編撰原則為“全文公布”、因而在相關(guān)上諭的數(shù)量和內(nèi)容上比前兩部史料更具優(yōu)勢的《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又查閱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剿捕檔”,得以統(tǒng)計出咸豐二年五月至咸豐四年五月,清廷向湖南、江西、安徽、江蘇、山西、直隸、山東、陜西、河南、湖北、浙江、四川、貴州、福建14省陸續(xù)發(fā)布了39道上諭,總計委任了289位“團練大臣”。其中湖南19人、江西25人、安徽23人、江蘇18人、山西10人、直隸35人、山東31人、陜西5人、河南22人、湖北20人、浙江35人、四川18人、貴州9人、福建19人*崔岷:《咸豐初年清廷委任“團練大臣”考》,《歷史研究》2014年第6期,第171—174、168頁。。
在較早論及“團練大臣”問題的中外學者中,羅爾綱、弗朗茲·邁克爾、簡又文、蕭一山等人的筆鋒所及僅限于咸豐初年的派遣*羅爾綱:《湘軍新志》,第26頁;Franz Michael,“Military Organization and Power Structure of China during the Taiping Rebellion”,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18,No.4,pp.480—481;簡又文:《太平天國全史》中冊,第1050—1051頁;蕭一山:《清代通史》下卷,第115—119頁。,蕭公權(quán)和鄭亦芳則談到“團練大臣”因未發(fā)揮出應有作用而于咸豐十年被清廷裁撤的結(jié)局*[美]蕭公權(quán)著,張皓、張升譯:《中國鄉(xiāng)村:論19世紀的帝國控制》,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2014年版,第351頁;鄭亦芳:《清代團練的組織與功能——湖南、兩江、兩廣地區(qū)之比較研究》,《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28編第33集,第659頁。。綜合上述言說,人們很容易得出清廷“團練大臣”策略的施行在咸豐年間一以貫之的認識。
到1990年代,兩位學者的考察揭示出咸豐十年清廷曾再度委任“團練大臣”,從而糾正了上述看法。賈熟村于1991年率先提出,清廷于咸豐二三年和咸豐十年掀起兩次辦團高潮的同時亦相應地兩度委任“團練大臣”,并列舉了他們的身份、派遣時間和派向省份*賈熟村:《太平天國時期的地主階級》,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6、39—42頁。。兩年后,林世明在梳理咸同年間團練興廢過程中亦述及清廷兩度委任“團練大臣”的名單、時間和省份*林世明:《清代鄉(xiāng)團之研究》,第109—121頁。。
張研2002年發(fā)表的成果進一步揭示出清廷“團練大臣”策略施行過程的復雜性。其貢獻之一是發(fā)現(xiàn)清廷于咸豐六年曾一度準備放棄“團練大臣”策略這一重要史實。她注意到,由于“團練大臣”的辦團效果不佳,清廷于咸豐六年根據(jù)軍機大臣文慶等人“任紳不若任官”建議,諭令團練改由現(xiàn)任按察使、道員、知府及直隸州知州辦理。對此,張研解讀為清廷辦團模式從“在籍紳士”協(xié)助地方官員向地方官員單獨辦理這一“老路”的轉(zhuǎn)變*張研、牛貫杰:《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第240—245、241—242頁。。
上述成果表明咸豐年間清廷施行的“團練大臣”策略并非一成不變,而是經(jīng)歷了咸豐六年的一度準備放棄和咸豐十年的委任“督辦團練大臣”,其過程可謂一波三折,最終因“督辦團練大臣”與地方官員矛盾重重且無法改善團練效果而被清廷陸續(xù)裁撤。同時也需看到,相關(guān)研究尚停留于勾勒層面,一些重要問題還缺乏深入考察。除前述咸豐六年清廷以地方官員單獨辦團的計劃仍不十分清楚外,咸豐初年和十年兩批“團練大臣”之間的權(quán)力差異目前仍為研究空白。
由于多由前任高官擔任,又在本籍(或本省)辦團,咸豐年間的“團練大臣”名義上非官非紳,從實際權(quán)勢看卻可謂亦官亦紳。他們既擁有地方官員所不能及的人脈、鄉(xiāng)望等資源,又因奉旨辦團而從后者手中分享了部分治安、征稅甚至司法之權(quán)。于是,兼具“正式權(quán)力”和“非正式權(quán)力”的“團練大臣”實已成為咸豐年間地方社會重要的政治力量。他們的出現(xiàn)打破了官紳合作共治的傳統(tǒng)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形成“團練大臣”、地方官員和士紳三方交互作用的新局面。因此,從“團練大臣”辦團活動入手來探討這一策略的效果和影響便成為一項重要課題。
遺憾的是,學界對于“團練大臣”活動的考察長期集中于曾國藩一人*羅爾綱:《湘軍新志》,第26—28頁;蕭一山:《曾國藩傳》,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136—144頁;龍盛運:《湘軍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4—67頁;易孟醇:《曾國藩傳》,廣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5—91頁;董蔡時:《曾國藩評傳》,蘇州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4—45頁;朱東安:《曾國藩傳》,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6—73頁;楊奕青、謝起章:《曾國藩移駐衡州動機探微》,《湘潭大學學報》1996年第6期;鄭峰:《失意與得勢:咸豐三年的曾國藩與駱秉章》,《安徽史學》2008年第2期。,直至近年,較具體的研究也僅局限于咸豐三年派往安徽辦團的呂賢基和咸豐十年派遣的“督辦江南團練大臣”龐鐘璐等數(shù)人*張研、牛貫杰:《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第226—240頁;孫萍:《龐鐘璐與太平天國——1860、1861年龐鐘璐在江南督辦團練大臣任上》,《常熟高專學報》2000年第1期。。除此之外,其他各省數(shù)量眾多的“團練大臣”幾乎無人問津。正由于對“團練大臣”的活動缺乏具體考察和總結(jié),現(xiàn)有成果基本上單方面從官僚系統(tǒng)當時或事后的評論(主要依據(jù)咸豐年間官員的參奏,以及光緒朝官員薛福成所作《敘團練大臣》和王應孚《團練論》一文)來認識“團練大臣”策略的效果和影響。在效果問題上,“團練大臣”于咸豐末年最終被撤的結(jié)局使得今人的認識較為統(tǒng)一,即認為他們沒有完成清廷所賦予的組織和控制團練的使命,其評價之詞為“并不令人滿意”,甚至“無功”或“一無所成”*Philip Alden Kuhn,“The T’uan-lien Local Defense System at the Time of the Taiping Rebellio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27(1967),pp.236—237;[美]蕭公權(quán)著,張皓、張升譯:《中國鄉(xiāng)村:論19世紀的帝國控制》,第351頁;蕭一山:《清代通史》下卷,第119頁;羅爾綱:《湘軍新志》,第26頁;鄭亦芳:《清代團練的組織與功能——湖南、兩江、兩廣地區(qū)之比較研究》,《中國近代現(xiàn)代史論集》第28編第33集,第659頁;林世明:《清代鄉(xiāng)團之研究》,第121頁。。
相比之下,對“團練大臣”策略影響的認識包含較豐富的內(nèi)容。最早提出看法的弗朗茲·邁克爾認為,“團練大臣”與戰(zhàn)亂省份督撫間的主要沖突體現(xiàn)在對于地方財源控制權(quán)的爭奪。由于他們與后者使用同樣的地方稅收,特別是被督撫們視為軍費主要來源的厘金,從而在雙方之間形成嚴重的軍事和財政競爭*Franz Michael,“Military Organization and Power Structure of China during the Taiping Rebellion”,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18,No.4,p.481.。孔飛力則將“團練大臣”的影響歸納為加劇了地方行政中的腐敗和混亂,這似乎可以視為邁克爾觀點的發(fā)展,即在軍事和財政競爭與地方行政秩序之間建立起了因果聯(lián)系*Philip Alden Kuhn,“The T’uan-lien Local Defense System at the Time of the Taiping Rebellio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27(1967),pp.236—237.。
國內(nèi)學者則用更為具體的史實支持了兩位美國學者的觀點。其中龍盛運和朱東安等人注意到咸豐三年“團練大臣”曾國藩因侵犯官權(quán)而與湖南巡撫、提督及兩司之間難以調(diào)和乃至幾為嘩變之提標兵所傷,不得不從長沙移駐衡州的過程*龍盛運:《湘軍史稿》,第65—67頁;朱東安:《曾國藩集團與晚清政局》,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145—147頁;楊奕青、謝起章:《曾國藩移駐衡州動機探微》,《湘潭大學學報》1996年第6期,第69—70頁;鄭峰:《失意與得勢:咸豐三年的曾國藩與駱秉章》,《安徽史學》2008年第2期。;張研簡述了咸豐末年“浙江督辦團練大臣”邵燦被杭州將軍瑞昌彈劾“擅受民詞”、“挾制官府”的史實*張研、牛貫杰:《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第253—255頁。。
不難看出,上述成果涉及的“團練大臣”在地域和數(shù)量上仍十分有限,還不足以據(jù)此對“團練大臣”策略的效果和影響做出全面和根本性的判斷。另外,正如前文所言,目前的認識主要從地方官僚系統(tǒng)的視角,“團練大臣”自身的聲音還非常微弱*張研、牛貫杰:《十九世紀中期中國雙重統(tǒng)治格局的演變》,第254—255頁;朱東安:《曾國藩集團與晚清政局》,第146—147頁。。事實上,僅筆者目力所及,便已注意到咸豐初年廣西的龍啟瑞、朱琦,山東的毛鴻賓,以及咸豐十年后浙江的王履謙、山東的杜、河南的毛昶熙等“團練大臣”對于地方文武官員干擾辦團的不滿和自辯*龍啟瑞:《致蔣達密函》(咸豐二年五月二十七日),羅爾綱、王慶成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續(xù)編·太平天國》第8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22頁;毛鴻賓:《縷陳現(xiàn)辦團練情形折》(咸豐三年九月初九日),《毛尚書奏稿》卷2,第230頁;《寄諭王有齡著遴委公正大員妥辦勸捐并妥議團練章程》(咸豐十一年四月初八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23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161—162頁;《督辦山東團練大臣杜片》(咸豐十年十月十七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檔號:3/166/8366/15;《清文宗實錄》卷328,咸豐十年八月丙子;《清文宗實錄》卷347,咸豐十一年三月庚戌。。因此,更多個案研究和史料的繼續(xù)發(fā)掘利用應是推進“團練大臣”策略效果與影響研究的基本途徑。
從上世紀30年代至今,中外學界已對清廷施行“團練大臣”策略的動機、過程、效果與影響等基本面相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論述,但因相關(guān)探討長期從屬于湘軍、團練、晚清紳士或鄉(xiāng)村社會研究且多為觀點陳述,直至近年始見專題性的實證考察,加之成果數(shù)量偏少,“團練大臣”研究尚未在晚清史學界產(chǎn)生應有的影響。事實上,對于“團練大臣”一詞,學界聞聽者固不乏人,能說出一二者恐怕十分有限,更少有人知道,在光緒朝以降的歷次王朝危機中,清廷于倡導辦團時無不再次起用“團練大臣”策略。用“熟悉的陌生人”來形容學界對于“團練大臣”的認知,似乎并不為過。
如今看來,咸豐年間“團練大臣”策略的施行實為清廷在空前嚴峻的威脅面前,以統(tǒng)合地方官員與“在籍紳士”各自優(yōu)勢的方式,謀求迅速將民眾動員起來以遏制太平天國向基層社會的蔓延和滲透。然而,現(xiàn)實并未如清廷所料?!皥F練大臣”與地方官僚系統(tǒng)之間難以避免的權(quán)力沖突深刻地反映出這一舉措蘊含的內(nèi)在矛盾,其于咸同之際的陸續(xù)裁撤標志著清廷憑借這一策略實現(xiàn)社會動員和社會控制的努力以失敗告終。
作為深化咸同時期團練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對“團練大臣”的活動及其對地方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和政治生態(tài)產(chǎn)生的影響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考察,不但有助于理解清政府與太平天國對抗態(tài)勢的演變,亦將推進對咸同時期官紳關(guān)系及其未來走向的認識,從而為深入體察晚清國家與社會的復雜關(guān)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素材。至于光宣時期的“團練大臣”,其頻繁委任不但表明這一策略對于清廷實現(xiàn)社會動員和社會控制的特別意義,還因歷史場景的變換、特別是加入了列強和革命的因素而同樣值得今人探究。
鑒于晚清“團練大臣”研究在整體上尚未進入“深耕”階段,筆者以為在加強個案分析和具體考察的同時,還需在著力挖掘史料的基礎上放開研究視角,適當借鑒社會科學的理論與方法。具言之,首先應加強各類史料特別是官方檔案的挖掘和利用。僅據(jù)筆者所見,有關(guān)晚清“團練大臣”的史料除散見于各種已刊文獻外,未刊文獻亦相當豐富,且極少為現(xiàn)有成果所利用。相關(guān)史料可分為兩類:一為包括清廷諭旨和“團練大臣”、督撫兩司、駐防將軍、欽差大臣、統(tǒng)兵大員及朝中官員奏疏和批牘在內(nèi)的官方檔案,是探討“團練大臣”策略的演變過程、“團練大臣”辦團期間的活動、“團練大臣”與地方官僚系統(tǒng)之間權(quán)力沖突以及清廷反應等基本面相的核心史料。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軍機處錄副奏折、宮中朱批奏折等未刊檔案亟需加以利用外,已公布者主要收錄于《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清實錄》、《東華續(xù)錄》、《清代軍機處隨手登記檔》、《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等檔案匯編,其余散見于中外官員和“團練大臣”的文集以及一些文書匯編。二為官員、“團練大臣”及其友人和幕僚、一般讀書人的日記、書信、回憶及其他私人性質(zhì)的著述,主要反映當時和事后朝野對“團練大臣”策略效果與影響的看法和反思,亦有少量關(guān)于“團練大臣”活動的記載。
AResearchReviewon“T’uan-lienCommissioners”
CUI M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Since the Xianfeng Dynasty,“T’uan-lien Commissioners” which as a product of the Qing Dynasty seeking to improve the T’uan-lien efficiency,had accompanied with the Dynasty crisis all the time,carrying the missions of unusual social mobilization (organizing T’uan-lien) and social control (defending and suppressing).As a question of deepening the research in the proper meaning of the T’uan-lien,that it investigates systematically on the local power structure and political influence of the activities of “T’uan-lien Commissioners”,not only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confrontation between the Qing government and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but also deepens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officials and gentries during the Xianfeng and Tongzhi periods and its future direction,which provides new perspectives and materials to further observe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tate and society in late Qing.In view of the present perception of “T’uan-lien Commissioners” in late Qing is different from its historical role,it is necessary to sort out and review the “T’uan-lien Commissioners” research among domestic and foreign academic circles,and focus on how to put forward some proposals about thoughts from the historical data and methods,which is in order to provide the necessary references for the later researchers.
“T’uan-lien Commissioners”;T’uan-lien;research review
K252
A
1005-605X(2017)05-0048-08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晚清團練大臣研究”(13BZS046)、中央民族大學“優(yōu)秀青年人才科研專項”的階段性成果。]
崔 岷(1974- ),男,江蘇南通人,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
責任編輯:方 英
①相關(guān)爭論參見楊念群:《中層理論:東西方思想會通下的中國史研究》,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9—143頁;鄧正來,J.C.亞歷山大編:《國家與市民社會——一種社會理論的研究路徑》,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版,第371—462頁;黃宗智主編:《中國研究的范式問題討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39—285頁。
②相關(guān)情形可參見鄧京力:《“國家與社會”分析框架在中國史領(lǐng)域中的運用》,《史學月刊》2004年第12期;李建斌、李寒:《國家與社會理論在海外中國研究領(lǐng)域中的興起與反思》,《江漢論壇》2006年第12期;崔志海:《晚清國家與社會研究再思考》,《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6年12月14日。
③關(guān)于政治生態(tài)學的理論研究,可參見Atkinson.Adrian,PrinciplesofPoliticalEcology,London:Belhaven Press,1991;劉京希:《政治生態(tài)論:政治發(fā)展的生態(tài)學考察》,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④目前,國內(nèi)的中國史研究領(lǐng)域中尚未出現(xiàn)真正將政治生態(tài)學理論應用于論證者,僅有4部專著和20余篇論文在題目中出現(xiàn)“政治生態(tài)”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