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故宮看無所不能的趙孟兆頁

2017年9月6日至12月5日，故宮博物院武英殿的“趙孟兆頁書畫特展”讓人再一次記起書畫家趙孟兆頁。展覽陳列了整整107件趙孟兆頁及其相關的作品。它們有些剛從故宮地庫重見天日，有些來自上海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等地，其中包括趙孟兆頁現(xiàn)今存世最早的行書《秋興詩卷》，也有最出名的《紅衣羅漢圖卷》。

這次特展是迄今為止規(guī)模最大的趙孟兆頁作品展。展出的消息一經(jīng)發(fā)布，就有網(wǎng)友稱其為“爆炸性新聞”，在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邵彥看來，如果沒有這個聲勢浩大的展覽，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中國人不會知道這么一個“名字生僻到輸入法都打不出來”的人。

南宋遺民在元朝

走進展廳，里面觀眾還不少。為了讓觀眾心無旁騖地欣賞作品，策展團隊別出心裁地用半透明貼膜覆蓋展柜玻璃面，只在畫卷周邊開一“小窗”，供人玩味。時常有人在那一道道窄窗前停留十來分鐘甚至更久，直到把書法長卷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后一方印章才罷休。

這次特展主要分為三個單元，用一百多幅書畫作品串聯(lián)起了一代藝術巨匠趙孟兆頁的一生。

在第一個展區(qū)，主要展出的是趙孟兆頁同時代或是前人的作品，它們都曾為趙孟兆頁提供創(chuàng)作靈感。在6幅展品中，最讓觀眾流連的是宋末元初畫家錢選的《八花圖卷》，三米多長的畫卷上精致勾畫著海棠、桃花、桂花、水仙等八種花卉。

錢選也是浙江吳興人，既是趙孟兆頁的老鄉(xiāng)，也是他的老師。結識錢選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當時的少年趙孟兆頁正處于國破家亡的巨大變故中。

出生于1254年的趙孟兆頁是皇室的遠房親戚。他的爺爺和父親都在南宋朝廷當官。靠著父親每年500兩白銀的俸祿和600畝封邑，趙家在湖州的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雖然是不受寵的庶出兒子，趙孟兆頁還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那時他經(jīng)常待在房間里寫《千字文》和儒家經(jīng)典，這些都是當時的教科書。為了解悶，他用各種字體變著法兒地抄寫《千字文》，寫完就隨手一丟，也不可惜。他11歲的時候，父親去世，安穩(wěn)日子也到頭了。按當時的封邑制度規(guī)定，人在封邑在，人亡則要收回封邑，趙家陷入財政危機。幸好，3年后他沾父親的光當了個芝麻官，只領俸祿不用干活。

1279年，南宋滅亡，趙孟兆頁的破落貴族生活隨之破碎。之前他還是個官兒，一下子成了無業(yè)游民，便跟著錢選學繪畫。他還時不時搜羅名帖，揣摩學習，書法功力大增。這段時間他在書畫圈里打響了名號，與老師同為“吳興八俊”之列。

趙孟兆頁此時還一心只想做個南宋遺民，可他的母親不樂意。她對兒子說：“元朝一定會到江南來招人才”，暗示他要把握機會入京當官。1282年，果然有人舉薦他去當官。為了給剛剛去世的母親守孝，他拒絕了這個機會。

第一單元中展出的趙孟兆頁行書《秋興詩卷》正是創(chuàng)作于這一時期，他選寫了杜甫憂國感傷的組詩。1322年，趙孟兆頁在詩卷后重新題字，寫明是“吾四十年前所書”。那年他68歲，可以推測他最初書寫《秋興詩卷》時只有28歲，這也被認為是目前存世趙書最早的作品。1286年，趙孟兆頁再次收到了元朝皇帝忽必烈的橄欖枝。負責在江南挑選人才的官員一共列了二十多個人名，他被寫在推薦表的最前面。趙孟兆頁最終還是踏上了去北京的路。忽必烈在大殿上初見趙孟兆頁，第一印象就是“孟兆頁神采秀異，世祖稱為神仙中人”。兩年后，因為形象氣質佳，他被任命為五品的兵部侍郎。

公元1316年，63歲的元朝官員趙孟兆頁在案前寫下《自警詩》：“齒豁童頭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唯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睂σ堰^耳順之年的趙孟兆頁來說，這是一首“自嘲”：當了幾十年的官，最后只能靠幾幅字畫讓人記住罷了。

當官不如作畫

原本打算在京城大展拳腳的趙孟兆頁很快就后悔了。跟他一起赴京的吳姓友人棄官歸家，他寫文自白：“吳君幡然有歸志……吳君之心，余之心也?！彼蚕牖丶伊?，但到底還是不甘心。

前朝遺民的身份注定了趙孟兆頁不可能握有實權，只不過占個虛職。他后來在詩中寫道：“昔為水上鷗，今如籠中鳥。”進京四年后，他更是把自己當官的生活稱為“誤落塵網(wǎng)中”。

1292年，趙孟兆頁申請調離北京。后來更是一口拒絕各道任命，實在推托不了就請假還鄉(xiāng)。

這是官員趙孟兆頁最壞的時代，也是藝術家趙孟兆頁最好的時代。無心官場的他重新回到山野，寄情書畫，眼前的風光一下子松快了。這段輝煌時期都被濃縮進了這次特展第二單元的展示中。

在這個單元展出的有趙孟兆頁最負盛名的《紅衣羅漢圖卷》。畫中一位身披朱紅僧服的西域羅漢正在古樹下凝神靜坐。他頭頂高聳、高鼻深目、須發(fā)濃密。這幅畫創(chuàng)作于1304年，那時的趙孟兆頁在杭州謀了個閑職，每天就和學生們談古論今。在《紅衣羅漢圖卷》的題記中，他還改不了討論的口吻，問了一句“不知道看的人以為怎么樣？”回答他的是圍簇的觀眾和響個不停的“快門聲”。

因為在書畫藝術上的成就，57歲的趙孟兆頁引起了元朝第四位皇帝元仁宗的注意。這位比趙孟兆頁小31歲的皇帝總是親密地稱他為“子昂”。這是趙孟兆頁的字。蒙古人向來對人直呼其名，更不要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元仁宗不叫趙孟兆頁的名字，其實是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元仁宗甚至列舉了趙孟兆頁的七大優(yōu)點，簡而言之就是“出身好、長得帥、學問高、零緋聞、文采好、筆墨佳、見解深、道家佛家儒家學問都懂”?？尚蕾p和重用是兩碼事，他依舊是沒有實權的文學侍從。

元代書畫魁首

作為宋朝宗親、還吃過南宋俸祿的遺民，趙孟兆頁出仕元朝，被認為是“變節(jié)”。當時文人圈流行“人品即書品”的說法，他因此為人不齒。后來甚至有人在他的畫上題詩：“千金千里無人識，笑看胡兒買去騎”，直白地嘲笑他是被胡人買去騎的千里馬。郁郁寡歡的趙孟兆頁有一段時間喜歡給自己的書畫作品署名為“孟俯”。一個“俯”字，擺盡小心翼翼自卑菲薄的姿態(tài)。這種情緒也隨筆墨入紙三分，邵彥表示，他的作品中的壓抑會讓人欣賞贊嘆，“卻唯獨不會興奮”。

對趙孟兆頁的爭議仍遮不住他的才華?！对贰愤@樣評價他：“詩文清邃奇逸，讀之使人有飄飄出塵之想。篆、籀、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其畫山水、木石、花竹、人馬，尤精致?！?/p>

在本次展覽中，第三單元通過展出趙孟兆頁后輩的作品強調他對后世的深遠影響。他看不慣南宋精巧濃艷的畫風，他的主張是“復古”。他偏好晉唐北宋含蓄質樸的畫風，將這種淡雅的氣質發(fā)揮到極致的是《水村圖》。

畫《水村圖》的時候趙孟兆頁已經(jīng)49歲，他從當官大夢中醒來，希望靠書畫重獲文人圈的認可。這幅畫就是他為好友父親所畫，畫的是淡雅的江南水墨山水。好友將這幅畫裝裱之后請他題詞，以此表示和解。這幅畫也標志著元代文人畫的新開端，也是他第一次正式提出“文人作畫”的說法。

1322年的一天，69歲的趙孟兆頁還和平時一樣看書寫字，談笑如常，入夜就去世了。對他來說，以“書畫家”的名義被記住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據(jù)中新網(wǎng)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