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亞楠
“如果那個杭州的保姆看過了《溫柔之歌》,也許她就不會去放火了”。這是我在8月末參加《溫柔之歌》新書分享與對談會上一時的設(shè)想,卻遭到了作家笛安的否定,“我告訴你我感知過的現(xiàn)實,我家的阿姨此時此刻在家里看《花千骨》,即便你告訴她看完了這本書可以漲工資,她都可能會看不下去”。
《溫柔之歌》是年輕的法國作家蕾拉·斯利馬尼摘取去年法國龔古爾文學(xué)獎的作品。小說講述的是一個“仙女般”的保姆殺死了雇主的兩個小孩的故事,故事取材于發(fā)生在紐約的真實案例。書的中文譯者是著名翻譯家、華東師范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院長袁筱一。巧合的是,在袁筱一譯完《溫柔之歌》兩個月后,杭州保姆縱火案發(fā)生了,案情與書中情節(jié)驚人的相似。
記得保姆縱火案后,網(wǎng)上有人在探討和交流識人之術(shù),甚至有人為尋“安全感”,提出過諸如“雇菲傭能不能避免縱火案”之類的問題,我心想:“去看看《溫柔之歌》吧,這樣的悲劇并非偶然,它隨時有可能發(fā)生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p>
保姆為何會下此毒手?悲劇發(fā)生后,所有人都在問。據(jù)媒體揭露,杭州的那個保姆因賭博而輸錢,想找友善的雇主借錢翻本,但因此前曾借過一次,就想到一出“鋌而走險,戴罪立功”的把戲,在家里放一把火,打算滅火立功后,再向雇主開口。而在《溫柔之歌》里,殺人的動機同樣荒唐:雇主家的第二個孩子即將入學(xué),保姆路易斯即將被解雇,她的生活處境將變得更為艱難——死去的丈夫留下的難以償還的巨額債務(wù)、拖欠的房租以及痛苦而灰暗的精神折磨,于是,困境中的保姆竟然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怖的想法:殺死兩個小孩,雇主就會再生一個孩子讓自己照顧,她也就不會失業(yè)了。
當(dāng)我面對這些荒唐的緣由,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根本不是兇殺的真相,所謂的“真相”,是《溫柔之歌》里所表現(xiàn)的那樣,那些保姆與雇主間日積月累的微妙的相處,那些人與人之間高高的屏障,那些深不可測的復(fù)雜心理。
蕾拉·斯利馬尼高明的地方在于,對于保姆與雇主,讀者無從替殘忍的兇案尋到一個真正可靠的邏輯線索。保姆路易斯并不是個心機深重的罪犯,而是個痛苦掙扎于社會底層的可憐人;而雇主米莉亞姆也不是個富有而挑剔的主人,相反她溫和友善,生活拮據(jù)克制。作者之所以構(gòu)造沒有必然矛盾的雇傭關(guān)系,是為了突出階層差異的如影隨形。對于階層的觀察,《溫柔之歌》里有一處細節(jié):米莉亞姆和她的丈夫開車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了馬路上的路易斯,看到了在他們家庭生活之外的路易斯,那一瞬間米莉亞姆發(fā)現(xiàn),雖然路易斯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但她卻完全不了解這個保姆的生活。
可如何能規(guī)避階層差異帶來的未知悲劇,我想,就連作者蕾拉·斯利馬尼也承認,“好像是沒有任何辦法”,作者在采訪中坦言,自己的兒子6個月的時候,她也找了保姆,她有時竟也會陷入自己繪制的噩夢中。采訪中,我記得作家何向陽提議,當(dāng)這個社會在用保姆的時候,希望雇主能夠在文化的意義上給予她“人的價值,而不是使用價值”,“‘路易斯們也是人,她有她的來路,有她的喜怒哀樂和欲望,她也想過上好日子”。我并不十分認同何老師的看法,她的觀點當(dāng)然是好的,但我們也要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無法溝通”,這其實也是蕾拉·斯利馬尼的表達。“有時候一方(雇主)的努力,另一方(保姆)是無法感應(yīng)的,也無任何實質(zhì)性的幫助,我對這個溝通不抱希望,因為人與人之間隔著懸崖?!?/p>
更好的法子,難道不應(yīng)該是這個群體的自救嗎?我們應(yīng)該去探討他們自我意識崛起的可能。就像我之前遇到的“地丁花”話劇社里的那些家政工,她們通過表演戲劇的方式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向社會、向雇主爭取自己的勞動權(quán)益,她們抱團取暖,共同解決生活中的難題——文明的進步,有時候不一定要以失掉人性為代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