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忻杪
6.
在馬德里執(zhí)教期間,我會帶隊乘公共汽車去任何一場我們四個小時或更短時間內(nèi)能夠到達的比賽。出于某種原因,我的隊員們喜歡坐公共汽車,我也一樣,那些長途旅行給了我很多時間去思考一些事情。
此外,記得1972年第一次去馬德里(那時我正在讀大學,史密斯教練每年都會組織一次特別的旅行)。一場友誼賽,我們校隊擊敗了皇家馬德里。我想到了那次愉快的旅程,及這場勝利,是導致我后來選擇去執(zhí)教這家世界上最著名俱樂部的原因之一。只不過在西班牙,情況跟在美國不同,總要想著該如何幫籃球成為這個國家第二受歡迎的運動,籃球在伊比利亞地位永遠不如足球。那場友誼賽,沒錯,我們是贏了,但史密斯教練說并沒有得到足夠多的分數(shù)。也就是自那時起,我一次萌生了“或許,今后有機會自己也可以來歐洲打球或執(zhí)教……”這樣的想法,因為這里的籃球氛圍真的也很不錯。很奇妙,后來這一想法實現(xiàn)了。
那一時期,我在馬德里手下最大腕的明星球員是費爾南多·馬丁·埃斯皮納,他是名技巧相當高超的鋒線,既能投籃又能運球。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男籃決賽,由西班牙對陣美國,費爾南多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且1986-87賽季,他還曾登陸NBA,為開拓者短暫效力一年時間,成為西班牙第一位,歐洲第二位加盟NBA的球員。
只可惜,由于傷病和思鄉(xiāng),費爾南多沒能在美國待久——離開NBA后,他又去了CBA,然后很快回到西班牙,就像個流浪多年的兒子重返家鄉(xiāng)一樣。1989年的時候,費爾南多27歲,正值當打之年。他是國家英雄,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是個相當俊朗的男子。我在同年成為他教練,而那個時代,美國同樣有巨大影響力的籃壇人物是“魔法師”、伯德、邁克爾·喬丹。當然,我并不奢望費爾南多成為他們?nèi)齻€中的一個,也許,詹姆斯·沃西更加接近他的氣質(zhì)。
1989年12月3日,是新賽季開始后的一個星期日,晚上六點,我們將在主場迎接皇家薩拉戈薩隊挑戰(zhàn)。受困于傷病,費爾南多不能上場,于是他下午三點便駕車離開了家。他開的是一輛普通轎車,但配有V-8法拉利發(fā)動機,在馬德里公路干線M-30上出了車禍。后來,當比賽結(jié)束,我得知消息帶著幾名球員一起沖進醫(yī)院,看到的是等候室里擠滿了相互擁抱、喃喃祈禱的人們。大約一小時后,醫(yī)生終于出來,可傳來的卻是噩耗,費爾南多因搶救無效,已經(jīng)離世。
接下來的悲傷,是如此強烈并不斷蔓延,以至于讓我不知所措。那幾天,包含了我生命中一大半情緒最激動的時刻,每一個細節(jié)都凍結(jié)在腦海里,包括葬禮當天下了一整天的冷雨。
球隊還申請延期了前一晚要進行的比賽,因為第二天早上教堂有告別儀式。直到晚上八點,費爾南多遺體先被安放在帕拉西奧競技場中心跳球圈,這塊位于馬德里郊區(qū),平時異常嘈雜的場地。然而當晚,那里除了硬木鞋和哭泣聲,便再無其他聲音。
待到第二天早上,冷雨如期而至,一開始沒人能找到將黑色木制棺杶搬到靈車上的辦法。所以當我們那些眼睛哭紅的球員抬著費爾南多走出,靈車在雨中開始慢慢穿過馬德里去往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舉行殯葬彌撒,無數(shù)人低垂著頭在路邊哭泣,這是我見過最為悲慟的場面。
在墓地,有來自全國各地大約二十輛巴士,當中不乏歐洲其他聯(lián)盟隊伍的車隊。一個巨大混凝土拱使巴士在那附近的任何地方都沒辦法停車,所以,數(shù)以百計身著黑衣的悼念者,便只得頂著細雨徒步前行。
前行途中,我遇到了名球隊工作人員,他跟我講:“卡爾,昨晚的比賽,我們可以選擇延期到今晚,也可以選擇放棄,你怎么想?”
“當然是延期,絕不能放棄,一定要打!”還沒等我回答,費爾南多的兄弟,同時也是我們隊中第二優(yōu)秀的球員安東尼奧便搶先一步。“如果我們選擇放棄,那費爾南多一定會在天堂里嘲笑,嘲笑我們是幫懦夫?!蔽彝膺@種看法。
葬禮結(jié)束,所有人又都去到一家酒店的餐廳,邊吃喝邊談論著費爾南多的故事,處處彌漫著傷感,有眼淚也有酒精。對當天晚上還有一場比賽要打的球隊來說,悲傷和酒宴實在持續(xù)了太長時間,那也是我生命中惟一一次一邊竭力擺脫酒精影響,一邊在場邊指揮比賽。
比賽中,出現(xiàn)了很多感人瞬間,比如對方球員把費爾南多白色球衣(藍色刻字,10號)披在我們長凳的一把椅子上,并擺放玫瑰。比賽開始前,我的隊員們還自發(fā)跑過擠滿擁擠人群的過道,給費爾南多母親送上一個團體擁抱。
可能隊員們都有點喝多了,再加上情感上早已極度疲憊,我們上半場打得很差,一直處于落后狀態(tài)。中場休息,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大肆鼓勵。而且在那種情況下,說真的,我對勝負也看得并不再那么重要。但安東尼奧很生氣,“你們就是一群軟蛋!”他在更衣室里憤怒吼道,“費爾南多不喜歡這樣?!?/p>
然后,奇跡出現(xiàn)了。我們下半場前六分鐘就瘋狂趕上并且反超比分,每一次得分和防守攔截現(xiàn)場都爆發(fā)出異常熱烈的吶喊和掌聲。比賽行將結(jié)束,一波從19分落后到15分領先的巨大逆轉(zhuǎn),終于,現(xiàn)場觀眾再也抑制不住激動之情,齊聲高喊:“費爾南多·埃斯皮納!費爾南多·埃斯皮納!”
費爾南多在這里,費爾南多在這里。
(第三章完)
“他的隊員們好像都相信這個計劃,他們把這個計劃應用到每一場比賽,他的隊伍并不難防守?!薄R刺前隊員考比·迪特里克
1.
在每場比賽前我都會打一個人。
一切就像例行公事般進行,運動員熱身的時候,教練們則在每個NBA更衣室里都有的大型數(shù)字計時器旁晃悠。談話內(nèi)容有時是“切記,勒布朗·詹姆斯完成三次跳投前不要夾擊他?!被颉斑@將是季后賽歷史上最艱難一戰(zhàn)。”我感到既興奮又緊張,像在坐過山車,尤其比賽僵持到終場前一兩分鐘的時候,心跳最劇烈。
當計時器計時到四分鐘時,我提醒隊員們,準備好面對舞臺上明亮的燈光和喧鬧的搖滾樂。隨即,一秒鐘后,馬上有人高喊“三百五十九”,然后就聽到“砰”的一聲。
我會對身邊人肩膀給予猛烈肘擊,來回應這一聲“砰”,然后我的肩膀和胸部也會受到猛烈一擊。我們中三四個人相互撞擊、阻擋,甚至胡亂地拳打別人,共混亂約三十秒。要知道,這些可不是愛的碰撞,有的都被撞到了地板上。好在,當我重150公斤的時候,優(yōu)勢比較明顯,從未被撞倒過,從來沒有。
有些人會質(zhì)疑以這種方式行事人的心態(tài),可能從表面看起來幼稚且野蠻,但是這些小爆發(fā),又都是有目的的。首先,當在比賽中我沒有失去賽前感覺,興奮起來,腎上腺素會迅速融進血液。只是我必須克制,不能奔跑、肘擊或摔向地板,還要想辦法讓它釋放。盡管,那些拳打肘擊讓我知道比賽本來就是粗暴的,必須讓隊員們打出去并且要先打,因為這是種我從心底里喜歡的宣泄方式。
就像所有做重復工作的人,習慣在NBA中起很大作用。史密斯教練曾教我們減輕壓力和重復安慰,例如賽前,我們很多時候都會和他一起背誦耶和華禱告,這一儀式我當教練后一度也有模仿。因此,我需要努力為緊張的執(zhí)教生活帶來日常和一致。一年中,我通常要帶隊打100場比賽,包括季前賽、常規(guī)賽和季后賽。挑戰(zhàn)不在于機場、酒店和賽場的同一性,而是在路上斷斷續(xù)續(xù)的感覺。迷信讓球員和教練容易感受到壓力,可以看看我們?nèi)绾卧趦x式上找到安慰。
多數(shù)情況下,比如什么時候比賽開始、什么時候飛機起飛,還有酒店房間該怎樣安排,這些都是強加給我們的。但是我決定了很多其他事情,像該怎樣打球、和誰一起打、什么時間進行訓練等,且我敢保證,我的球隊通常比聯(lián)盟其他任何隊伍訓練都要刻苦,無論在NBA還是CBA。我本不想控制影響這么多來讓大家找尋到安慰的,因為這往往讓事情變得更加容易預測。
經(jīng)過一年磨合,每個人都知道我在一年中到底會發(fā)表多少次火藥味十足的演講(其實也不是很多)。“你只有一把左輪手槍,卡爾?!苯芸恕溈笋R洪曾這樣告訴我?!懊恳淮翁潛p后,你都不能及時拉上隊伍?!倍斘遗R近財產(chǎn)分配結(jié)束時,杰克又會說:“你只有一顆子彈留下來。”這位我在加州時的總經(jīng)理搭檔,是位非常聰明、幽默的人。
對了,我還有一個被稱作“30-30-30”的賄賂制度,每名隊員都深解其中奧妙。他們知道我對投籃時機選擇的喜好,我們基本的輪換模式,以及比賽中叫暫停的那些小訣竅。
而惟一不能預測的,萬古不變,就是比賽本身。
那指導一名球員又怎樣?別急,我會告訴你。
我發(fā)明了剛剛描述過的賽前自由規(guī)劃,剩下多大部分東西都是從史密斯教練、鮑勃·巴斯、道格·莫、拉里·布朗、唐·尼爾森、基恩·埃斯普倫、唐·巴塞特和迪克·米塞勒特那里偷來的。在我告訴你,我和助手一起,把對方暴揍一頓前后兩天都發(fā)生了些什么前,我會先講述自己進化成教練的一些步驟。
第一步發(fā)生在1973年6月,我開始進行職業(yè)隊員選拔(需要著重考慮的一點,便是出自哪所學校)。當時,紐約尼克斯和ABA孟菲斯塔姆隊同時聯(lián)系我,我們當然討論了薪資,但是我沒有立即把握職業(yè)籃球最重要的一點:這是一項業(yè)務。就好比在卡羅萊納州把藍色彩球擺好,這已經(jīng)不再是比賽方面的事情了。
以至于第二年為馬刺打球時,我第一次見識職業(yè)隊后臺辦公室的強硬。教練湯姆·尼沙爾克慢悠悠的比賽節(jié)奏表明他喜歡控制,我想如果他也是總經(jīng)理的話,一定對球隊掌控或多或少會更加徹底。然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因為圣安東尼奧已經(jīng)有個總經(jīng)理,安蓋洛·德羅索斯(馬刺隊三十個共同擁有者之一)。安蓋洛是馬刺從ABA進入NBA的關(guān)鍵,絕對好人一位,一起去鄉(xiāng)村俱樂部消遣的成員團中,他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時期,尼沙爾克從球隊很多其他成員那里得到了足夠多的支持,他們便在一所高校教室里舉行會議來商討安蓋洛去留問題。安蓋洛已經(jīng)準備好要走,直到球隊大部分股權(quán)持有者雷德·麥庫姆斯在最后一分鐘改變了主意。尼沙爾克走進會議室期待被告知能有兩份工作,可最終,他只剩下一份。并且很快,這一份也沒有了,幾天后麥庫姆斯就宣布解雇了他。
這正是我們那個賽季,或說的嚴重一些,我職業(yè)生涯的重大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