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你的家人會被偷偷換掉
大膽地跟他們聊天
去了解他們
傾聽他們的故事
甚至是和他們一起生活
單鈳煒: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雙學位班學生,曾為本刊BOY&GIRL SHOW年度大選TOP3,將在此專欄中記錄一名演員的成長歷程。Weibo:Silvester_單鈳煒
成年之后,尤其當你離開了家,去外地上大學,你會發(fā)現(xiàn),一些原本的認識,開始瓦解、重組,變得很不一樣。說大一點,你的三觀會產(chǎn)生變化,說得近一點,你以為再熟悉不過的家人,竟像是陌生了一般,需要你花時間去重新認識。
相較于其他大學,我們學院由于期末考核期時間較長,放假稍晚一些。在這短暫的假期中,老師也沒有放過我們,要求我們務必好好磨煉自己:該練聲練聲,該看劇本看劇本。暑期的酷熱令人煩躁,但每個人也暗暗地在內心較勁——學會自律,用一個演員的意志力去戰(zhàn)勝自己的懶惰、閑散、任性——這很重要。大家似乎都有這樣的共識。
都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可往常在學院里,由于專業(yè)訓練時間緊張,其實是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外面世界的。而這個看似悠閑的暑假,其實是讓我們去補課的,那堂課的名字有點長:觀察人們是怎樣真實地活著。
老師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演員需要真正地沉到生活中去,仔細觀察生活中的各色人群,大膽地跟他們聊天,去了解他們,傾聽他們的故事,甚至是和他們一起生活。就像是寫文章一樣,下筆之前,你得看過很多書、電影,觀察體悟過許多生活的細節(jié),然后在龐大的信息刺激下進行激烈地思考,最后一步才是落筆。演員同樣如此。
人們所說的“臺下十年功”是什么?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十年”,而是說,臺下漫長的積累,才能換來臺上瞬間的精彩表現(xiàn)。在這個暑假,我決定從最親近的人那里,開始這堂補習課。
在我生活中活得最像一個謎的人是誰?爺爺。為什么說他是謎?大概是因為他總是不茍言笑,透露著讓我摸不清的神秘感。
爺爺?shù)淖笸扔幸恍?,雖然平時很難看出來。他從不用拐杖,出門也不讓人扶,挺拔的身姿讓人很難注意到這點缺陷。
爺爺很少發(fā)火,幾乎也不怎么笑,偶爾講話時,臉上也沒有多余的表情。從前每回見他,我都覺得,啊,西伯利亞的高氣壓將冬天吹到了我們身邊……他總是捧著搪瓷的茶杯,靜靜地坐在一旁,偶爾奶奶請他幫忙時,才會有所動作。家里的人都很畏懼他,但事實上,他從沒干過什么令人害怕的事。
周末,全家聚在一起吃飯。爺爺總是會在家里人都吃完后,接過奶奶手中拾掇好的碗筷,默默地端去廚房洗刷。我們對爺爺?shù)牧私獠欢?,只從奶奶追憶往昔的只言片語中得知,爺爺是個退伍軍人,轉業(yè)前還上過越南戰(zhàn)場。這些經(jīng)歷,更顯得爺爺像一個謎。
全家聚集在客廳一起看電視。正值閱兵典禮,爺爺坐在沙發(fā)的正中間,面無表情,脊背也沒有靠在沙發(fā)上,腰桿直挺挺的。一時間,沒有人敢靠得太近。奶奶端著洗好的水果,坐在了爺爺旁邊,又招呼我們,我們這才紛紛坐過去,一起觀看閱兵。
無意中,我發(fā)現(xiàn)爺爺?shù)氖直塾行┹p微地發(fā)抖,目光也不再那么澄澈。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眼眶中竟蘊著淚水。許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奶奶掏出手帕遞給爺爺,爺爺接過后,先是擦了擦眼睛,又在我們的注視下,第一次回顧往昔。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爺爺那么激動。他一只手捏緊手帕,偶爾松開,手帕已經(jīng)皺成了一團。他的另一只手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不時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
爺爺向我們描述他在戰(zhàn)場上的情景,聲音蒼老,有些黯啞,但像說書一般,引人入勝。說到深刻處,還會揚起抓著手帕的那只手,在空中重新握成拳。配合著電視中激昂的口號聲,我漸漸陷入了爺爺所描述的環(huán)境中。
那是一個殘酷的時代,熱兵器時代比冷兵器的刀光劍影要狠厲得多,瞬間犧牲的戰(zhàn)友讓人們來不及反應,便要接受戰(zhàn)爭的殘酷。講到末尾處,爺爺?shù)哪樕弦呀?jīng)布滿淚水,奶奶伸手挽住爺爺,靠在爺爺?shù)纳砩辖o他力量。而我們在爺爺?shù)臏I水中,終于比從前更懂他一點。
不只是爺爺,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發(fā)生著變化。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成年后的奇妙反應,還是因為學習表演后擦亮了眼睛。
你期不期待那一天呢?
那一天,你發(fā)現(xiàn),家人好像都被誰偷偷換掉了似的——爸爸原來不是威嚴的,他其實喜歡打游戲,喜歡游泳,喜歡看一些超級冷的搞笑視頻;你發(fā)現(xiàn),媽媽原來也不是柔弱的,你第一次認真地觀察她做飯,手起刀落,像一名綠林好漢;你可能還會發(fā)現(xiàn),原來你自己也并不是你認為的你自己,你在某個百無聊賴的暑假,翻你的箱底,看到童年的日記,你驚奇地發(fā)現(xiàn),哇,原來在那個時候,你曾有過這樣那樣的想法。但這一切,你早就遺忘了。
又或者,這一切跟成不成年并沒有關系。每過一段時間,我們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身邊的人也在變化著。物理老師說,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所以世上的一切都并非一成不變。有人說,我討厭一成不變的生活,但其實哪里會有什么一成不變呢?不變的,只是你的眼睛和你的認知。
而改變這一切的途徑,就如老師在表演課上所說的:真正地沉到生活中去,仔細觀察生活中的各色人群,大膽地跟他們聊天,去了解他們,傾聽他們的故事,甚至是和他們一起生活。
——越發(fā)覺得,表演其實是一門幸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