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高振華 賈堯 王曉毅

改寫山西制瓷史 河津固鎮(zhèn)宋金瓷窯址

文 圖 /高振華 賈堯 王曉毅

固鎮(zhèn)窯址可能是河津宋金時期燒瓷窯場的中心。2016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河津市文物局對固鎮(zhèn)窯址進行了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制瓷作坊及瓷窯爐，填補了山西地區(qū)無相關制瓷遺跡的空白，比較全面地反映了該窯址的制瓷生產(chǎn)鏈，出土的金代裝飾瓷枕明確了國內外大量同類館藏及出土品的燒造窯場。

河津位于山西西南部，地處呂梁山南麓汾河與黃河交匯的三角地帶。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于河津北部、呂梁山南麓發(fā)現(xiàn)北午芹、古垛、固鎮(zhèn)和老窯頭4處瓷窯址，沿遮馬峪、瓜峪古河道兩岸分布，時代從北宋延續(xù)至民國時期。

2016年3～9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河津市文物局對這4處瓷窯址進行了區(qū)域系統(tǒng)性考古調查。通過此次調查摸清了4處窯址的分布范圍以及保存現(xiàn)狀，并對固鎮(zhèn)瓷窯址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發(fā)掘工作分北澗疙瘩、上八畝和下八畝三個地點進行。清理宋金時期的制瓷作坊4座、瓷窯爐4座、水井1處及灰坑35個，出土數(shù)以萬計的瓷器（片）和窯具標本。

固鎮(zhèn)窯址地貌

白地黑畫花瓷盤、瓷碗

制瓷作坊

揭露的4座制瓷作坊，除1號作坊僅殘存底面遺跡外，其余3處作坊均保存相對完好。從形制來看，多為窯洞式作坊，有地窨式的，亦有地面式的。每處作坊址對應一兩座瓷窯爐，是典型的小手工業(yè)作坊。作坊底面遺跡有澄泥池、沾漿缸、灶址、燒結面等，相關的制瓷遺物有石磨盤、石杵、石臼，涵蓋瓷土制備、制坯、晾坯等環(huán)節(jié)。

尤其是2號作坊，保存最為完整，為地窨式窯洞作坊，分東、西兩孔窯洞，中間有洞式過道相通。窯室頂部多已坍塌，窯室底面遺跡保存較完好。其中東窯洞殘長10.4米，寬3.25米，殘高1.8米，南有長5.7米的斜坡門道，共11級石砌踏步，石階盡頭、洞口西側有一石砌的圓形坑，鍋底狀，坑內填土包含大量炭屑、草木灰，出土少量瓷片、匣缽，判斷其性質可能為火坑，與耀州窯遺址1號作坊第2孔窯洞門道入口東南部的火坑相似。窯室入口西側及與過洞相接處的地面散置大量匣缽及少量陶片、瓷片，匣缽多殘破，窯室近中部平置一塊完整的石磨盤，磨盤西部斜置一件石臼。窯室的東南角、中部及北部底面分布有不規(guī)則的燒結面，窯室東壁近底部南北并排分布三個橢圓形壁龕，相距2.5～3.7米，壁龕內散置有少量窯柱、磚塊、瓷片。

河津古瓷窯址分布

耀州窯 始燒于唐，繁盛于宋，衰落于明代。瓷器以青釉刻花為主，器物內外滿刻、印或劃有花卉，工藝精美。其產(chǎn)品影響廣泛，在廣西曾發(fā)現(xiàn)供外銷的仿耀州窯青瓷的窯址。窯址分布于今陜西省銅川市，其發(fā)掘是中國對古瓷窯址首次進行的大面積發(fā)掘。

1號窯爐，宋代

澄泥池

沾漿缸遺跡

西窯洞南有拱形門洞，已坍塌，因門洞南部已被現(xiàn)代人類活動破壞，不知是否有與東窯洞相對稱的斜坡門道。在窯室西部緊貼窯壁處有一用土坯磚壘的灶址，火膛呈圓形，火口在北，煙道朝南；灶址東部為一層瓷泥，瓷泥底部及其南、北部窯室底面分布三塊不規(guī)則的燒結面，直徑1～1.7米。

洞式過道連接東、西窯洞，過洞兩壁底部留有生土臺。過道西南部緊鄰壁面處發(fā)現(xiàn)兩個東西并列的圓形坑，坑內出土少量磚塊、匣缽、黑釉缸殘片，判斷其可能為放置沾漿缸的地方。

從窯洞底面遺存分析，東窯洞前半部有石磨盤、石臼，應為搗碾瓷土的場所；西窯洞前半部發(fā)現(xiàn)有成片的瓷泥堆積，應為制坯的場所；過道西南角發(fā)現(xiàn)的可能是放置沾漿缸的圓坑，應為施化妝土或沾釉之用，而兩處洞室后半部均分布有成片的燒結面，可能為窯工居住生活或晾坯的場所。作坊在使用期間曾被水淹，窯室底面有厚近0.5米的淤土，在淤土之上形成第二層活動面，該層活動面僅發(fā)現(xiàn)有小面積的踩踏面和兩處灶址，之后作坊址即廢棄。

瓷窯爐

此次共清理宋金時期的瓷窯爐4座，其中兩座為燒造細白瓷的窯爐，另兩座分別為燒造粗白瓷和黑釉瓷的窯爐。發(fā)現(xiàn)的4座窯爐均為半倒焰式饅頭窯，除1號窯爐（Y1）保存較好外，其余均僅殘存窯床及其地下部分。

石杵

2號作坊

北宋時期的窯爐Y1平面呈馬蹄形，沿坡勢掏挖而成，由西北向東南傾斜。由火膛、落灰坑、擋火墻、窯床和煙室組成。

火膛呈扇形，南部殘存鋪石平面，表面燒結，鋪石中部置一塊方磚，方磚下與落灰坑相通。落灰坑深約0.5米?；鹛艝|、西壁面用石塊壘砌。窯床位于火膛北部，之間隔一道石壘的擋火墻，表面燒結，起到控制窯室溫度及抽力的作用。窯室東、西、北壁均用石塊壘砌。窯床底面為生土面，已燒結，窯床底部有一層爐灰層，爐灰層中包含大量墊圈、墊片、三叉支釘?shù)戎吆蜕倭考毎状蓺埰熓椅挥诟G室北部，直接鑿于生土之上，壁、底均為生土面，壁面、底面滿布明顯的工具鑿痕，表面粗糙，呈紅褐色，已硬結。東西并排各一個，長方形，長1.7米，寬1米，西煙室殘高1.1米，東煙室殘高0.7～1米。煙室與窯室間為坍塌的石塊及匣缽殘塊，其中西煙室與窯室間底面中部殘存兩摞匣缽，可能作煙道之用。Y1的煙室面積占整個窯爐近一半，其獨特的煙室結構在國內尚屬首例，具備緩火、干燥等功能，該窯可能已掌握利用窯爐余溫晾坯和燒制匣缽的關鍵技術。

1號窯匣缽裝燒標本

三叉支釘疊燒示意

2號窯爐，金代

3座金代窯爐的形制較Y1有明顯不同。煙室所占比例相對較小，沒有擋火墻及落灰坑，火膛變深。Y1的落灰坑位于火膛內側，狹長，只有等一窯燒成后才能去掉爐柵掏灰，而金代的窯爐火膛加深，火膛下半部即為落灰處，在火膛前部有較寬敞的操作間、通風口，在

燒造中即可進行掏灰、通風操作，對燃料和燃燒后的火焰利用得更科學。3座金代窯爐的形制與結構也略有不同，如Y2的通風口、操作間位于火膛東南部，Y3、Y4的位于火膛正南部；Y2、Y3的窯床橫寬，Y4的窯床為縱長形，這些不同可能與其燒造的產(chǎn)品種類有關。

圖① 珍珠地劃花瓷枕殘片

圖② 素燒花口長頸瓶

圖③ 剔花填黑纏枝牡丹紋八角枕

圖④ 剔花填黑三彩枕（殘）

圖⑤ 黑地白畫花草葉紋研缽

從4座窯爐火膛底部發(fā)現(xiàn)的爐渣、未燒盡的炭塊來看，均為用煤作燃料的窯爐。固鎮(zhèn)瓷窯址緊鄰鄉(xiāng)寧煤田，為瓷窯的燒造提供了充足的燃料資源。

瓷器品類

固鎮(zhèn)瓷窯址出土的瓷器品類有粗白瓷、細白瓷、黑釉瓷和三彩釉陶。北宋的精細白瓷和金代的裝飾瓷枕是該窯最具特色的品類。

出土的粗白瓷胎質多粗糙，釉色白中泛青或泛黃，器類以碗、盤、盆、缽、枕、器蓋、圍棋子為主，有少量花口瓶和爐。裝飾手法有白地黑畫花、剔花填黑彩和珍珠地劃花。白地黑花紋樣纖細，遒勁飄逸，濃淡有別，題材以草葉紋和詩詞為主，飾于枕面或盆、碗、盤的內壁。剔花填黑彩是該窯金代瓷枕最具特色的裝飾手法，其工藝流程是，先于枕面施一層白色化妝土，以剔刻、勾劃的技法剔出花紋，再以黑彩填充被剔除的部分，最后于枕面罩一層透明釉，白如凝脂，黑似刷漆，極富藝術感。剔花填黑彩的瓷枕多為八角形，而珍珠地劃花枕為腰圓形，枕面以月牙形、壺門開光為特色，枕前留白。枕面紋樣題材以牡丹、荷花和文字為主，尤其是于剔地填黑處沾白色化妝土書寫的文字枕，字體流暢灑脫，立體感強，顯示出書寫者極高的書法修養(yǎng)，應與金代文人參與制瓷生產(chǎn)有關。另出土一類低溫釉陶枕，六角形，胎呈磚紅色，枕面飾剔花填黑彩紋樣，枕墻印十字朵花錦地紋，黃、綠、白、黑等色在固鎮(zhèn)金代工匠的嫻熟運用下實現(xiàn)了完美的結合。

壺門開光 開光是我國傳統(tǒng)陶瓷主要的裝飾形式之一，便于突出主題紋飾，豐富紋樣的層次感。河津窯高溫枕特別是珍珠地劃花枕的枕面開光多為半月形、壺門形，開光的下部留出近橢圓的空白部分，枕面紋樣布局較為別致。故宮博物院館藏乾隆御題款瓷枕即題刻于枕面留白處。

花口 瓷器口部的一種裝飾風格，最早出現(xiàn)于中晚唐時期，借鑒金銀器、銅鏡造型，可分為葵口形、蓮口型、荷葉口型、海棠花口形等。河津固鎮(zhèn)窯瓷器花口造型多見于碗、盞、碟、瓶等器物上，以葵口和荷葉口為主。出筋 瓷器腹內壁的條狀突起，對應的腹外壁有條狀凹痕，與花口造型組合使用，多飾于碗、盤上。

澀圈疊燒 瓷器疊燒方式之一。瓷坯在疊燒時，不用墊具間隔，為避免粘連，將器物底心釉面掛掉一圈來放置另一件器物的圈足，器底內心有釉，相疊處無釉，無釉處即稱“澀圈”，流行于金元時期。

細白瓷花口碗

出土的細白瓷均為小型器類，有碗、盤、碟、盒、罐、杯等。其中北宋細白瓷胎質細膩堅致，釉色潔白瑩潤，器形簡潔大方，個別器物飾花口、出筋造型。裝燒工藝多采用三叉支釘疊燒，僅在器底留有極小的支釘痕，代表了同時期較高的燒造水平；而金代細白瓷在胎、釉方面要略遜一籌，釉色多泛黃，胎略粗疏，與觀臺仿定器相近，多采用澀圈疊燒，裝飾手法上以印花為主，均飾于碗、盤內壁，印花題材以花卉紋樣為主，與如意云紋、水波紋組合使用。

故宮博物院藏乾隆題詞款珍珠地劃花豆圓形枕

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正隆庚辰”墨書銘豆圓形枕

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藏剔花填黑牡丹紋八角枕

日本靜嘉堂文庫藏三彩填黑瓷枕

在部分器物壁、底發(fā)現(xiàn)有印花或墨書的款識，可辨識的款識有“馬”“馬四”“馬家椀□”“張”“六月七日□□記耳”等，均為工匠自己的標識。

價值空前

固鎮(zhèn)瓷窯址的興起與當?shù)刎S富的燒瓷資源和便利的交通條件是分不開的。呂梁山沿線豐富的瓷土和煤炭資源，為瓷窯的燒造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和燃料；窯址地處遮馬峪古河道沿岸，水源充沛，西南距黃河禹門渡口僅9公里，距蒲津渡口亦不遠，便利的水路條件是瓷器生產(chǎn)和外銷的重要通道。這些地利條件共同促成了宋金時期固鎮(zhèn)瓷窯的空前繁榮。

河津宋金時期的燒瓷窯場有北午芹、古垛和固鎮(zhèn)三處，沿瓜峪、遮馬峪呈西南—東北一線并列分布，固鎮(zhèn)窯址可能為當時的中心窯場。此次固鎮(zhèn)窯址內發(fā)現(xiàn)的制瓷作坊及瓷窯爐，填補了山西地區(qū)無相關制瓷遺跡的空白，比較全面地反映了該窯址的制瓷生產(chǎn)鏈，為研究宋金時期河津窯的制瓷流程、燒窯技術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該窯生產(chǎn)的北宋細白瓷，胎釉細膩，造型素雅，可媲美定窯白瓷。生產(chǎn)的金代瓷枕，在造型和裝飾技法上均獨具特色，藝術水平甚高，在國內、日本、美國等公私藏品中均發(fā)現(xiàn)有該窯瓷枕產(chǎn)品，為國內外相關的瓷枕藏品及出土品找到了燒造窯場，如故宮博物院藏乾隆題詞款珍珠地劃花豆圓形枕、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正隆庚辰”墨書銘豆圓形枕、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藏剔花填黑牡丹紋八角枕等均為該窯的產(chǎn)品?？傊?，此次河津窯的重大發(fā)現(xiàn)，為中國陶瓷史的研究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者高振華為山西省考古研究所館員；賈堯為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助理館員；王曉毅為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