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昊赟

[摘要]報紙以文字與圖像為主要結構，其版面設計帶來的第一印象直接影響讀者的閱讀興趣。作為符號學中最有生命力的論點之一，符號的雙軸關系同樣也適用于研究報紙的版面語言。雙軸關系的實際運用，能夠確立報紙的版面風格；而“展面”與“刺點”理論的運用，可以構建報紙版面的視覺中心，引導與激發(fā)讀者進行深入思考。因此，本文應用符號學中的雙軸關系理論，并結合報紙版面的具體案例，來解讀當前報紙版面的普遍性與風格化問題，以期對實踐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關鍵詞]報紙；版面設計；符號學；雙軸關系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7）20-0013-04

報紙作為傳遞信息的載體，其表意的符號屬性自不必多言。對報紙而言，除了關注作為個體的新聞文本外，更不能忽略文本所依附的載體——報紙新聞版面。報紙新聞版面是“把新聞內(nèi)容與版面設計聯(lián)系起來的整體”，？譹？訛是讀者對報紙外觀、風格的直接感知。任何符號文本都有其獨特的語言規(guī)則，報紙版面亦不例外。報紙版面語言，是建立在“報紙新聞版面”基礎上，“以版面構成要素為媒介，通過各種編輯手段，構建對稿件價值意義的表達評價體系”。？譺？訛因此，報紙要實現(xiàn)新聞信息的有效傳遞，只能憑借報紙版面，故而報紙版面語言成為報紙風格形成的關鍵所在。

版面的語言形式具有其相對固定的、統(tǒng)一的版面模式，但具體的實踐操作中卻可以有著豐富的變化，不同版本語言的運用可以幫助報紙形成不同的風格特點。比如《人民日報》的版面布局給讀者以結構簡潔、大方的感覺，《中國青年報》的版面給讀者以活潑、生動的感受。報紙版面作為重要的符號文本，它是如何通過什么樣的編碼過程實現(xiàn)報紙風格的形成，而吸引讀者關注的呢？本文試圖通過對符號雙軸關系的探討和“展面”與“刺點”理論的運用，對這一問題進行某種程度上的解答。

一、通過符號雙軸關系，確定報紙版面風格

“符號文本有兩個展開向度，即組合軸與聚合軸?！?？譻？訛組合關系理解起來比較容易，是指一些符號元素通過組合，形成一個有意義的“文本”的方式。聚合關系相對來說比較復雜，它是“憑記憶而組合的潛藏的系列”。？譼？訛經(jīng)過學界的不斷討論與研究，符號的組合、聚合關系多以“聚合軸”與“組合軸”的術語固定下來，尤其以20世紀50年代雅柯布森提出的實現(xiàn)“比較與選擇功能的選擇軸”及“鄰接粘合功能的組合軸”所著稱。聚合軸的組成，是符號文本的每個成分背后所有可比較，從而有可能被選擇（有可能代替）的各種成分。聚合軸上的成分，不僅是可能進入符號發(fā)出者的選擇的成分，也是符號解釋者體會到的本來有可能被選擇的成分。

符號文本的雙軸操作，存在于任何的表意活動中。比如寫作者在寫文章時的“遣詞造句”、導演在拍電影時的“取景與剪輯”、編導在電視直播時的“畫面調(diào)度”等等。因此，只要是符號表意活動，就絕對不可能避過雙軸關系的操作環(huán)節(jié)。一般來說，通過符號的雙軸操作，可以影響符號文本的表現(xiàn)風格。因此，將版面視為一種文本，即作為符號組合的結果進行探討，是確定版面意識的前提。

不同報紙版面文本背后的聚合段不一樣，甚至同一報紙版面文本的每個成分背后的聚合段也不一樣。可是萬變不離其宗，報紙版面組合軸無外乎是字符、圖片、線條、色彩等基本元素所構成，它們通過版面布局（如版面大小、稿件配置、字體運用、圖文配合）等步驟，對版面文本的形成起到組織架構的作用。報紙版面的傳播效果，比起單篇報道來，它所傳達的信息可以有更豐富的內(nèi)涵，有時候甚至可以比單篇報道相加帶來更多的信息。因此在具體的報紙版面編輯過程中，我們會進一步對組版的元素包括圖片、文字、色彩、標題、線條和留白等進行比較、篩選，而這一環(huán)節(jié)，就是從聚合軸上進行符號操作的過程。

在版面中，圖像、文字、標題等信息元素，以單一的符號形式存在，它們必須集合起來才能發(fā)揮傳播功能。對于色彩、線條和留白等這些視覺元素來說，本身并沒有承載信息意義的功能，但是通過組合軸的結合，在表現(xiàn)新聞內(nèi)容、引導閱讀視線、構建視覺識別這一過程中，卻能充分地發(fā)揮著指示符號的作用。因此，在報紙版面的編輯過程中，只有組合軸與聚合軸相互配合，才能準確地表達出編輯們的意圖定點，構建起報紙版面文本的符號意義，從而達到預期的傳播效果。

以2017年1月3日《人民日報》與《中國青年報》的頭版來說（見圖1、圖2）。從版面整體來看，兩張報紙的相似度極高，比如二者均采用了“井”字型排版格式，均以《歷史的選擇，人民的期待》作為文字部分的頭版頭條，均在視覺中心位置采用圖片報道的方式，均以實心直線條為區(qū)隔……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二者的區(qū)別，比如《人民日報》的配圖較少，且以紅色調(diào)為主，多顯熱烈、端莊；而《中國青年報》的圖片數(shù)量較多、圖片尺寸各異、色塊運用較多、字形豐富，變化豐富。因此，兩張報紙的風格也從二者的區(qū)別之中誕生，而這一區(qū)別正是退居于報紙版面背后的聚合軸操作的結果。

一個報紙版面的生成，是包括編輯、記者、美工等在內(nèi)的多人合作的產(chǎn)物，甚至是一個地區(qū)、一個國家的價值體系、輿論引導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報紙作為傳播文本中大眾較為熟知的一類，其攜帶著的符號發(fā)送者的意圖意義亟待讀者予以解讀?！度嗣袢請蟆纷鳛橹袊伯a(chǎn)黨中央委員會的機關報、我國第一大報，其“版面是國家政治風云的晴雨表，整體風格必須相對保持穩(wěn)定，這也是國家政局穩(wěn)定、人心穩(wěn)定的必然要求”。？譽？訛因此，《中國青年報》的版面較為活潑，《人民日報》較為嚴謹端莊，也是符號發(fā)出者意圖意義使然。

不同的文本對于“組合”還是“聚合”的偏向各有側重。當文本操作偏向組合關系之時，文本風格具有轉(zhuǎn)喻功能，比如紀錄片；當文本操作偏向聚合關系之時，文本多具有隱喻功能，比如藝術。由于新聞是對新近發(fā)生事件的報道，報紙版面語言作為構成新聞文本的符碼，亦成為了反映事實性的文本類型，因而是具有轉(zhuǎn)喻性、偏向組合的。讀者在接觸到報紙之時，其實并感受不到報紙版面聚合軸背后的操作過程，只能將版面上呈現(xiàn)出的文本信息作為了解新聞信息、感知報紙風格的依據(jù)。一則新聞的價值、一張報紙的風格能夠被讀者所接受，其實是對報紙版面組合軸上各個元素疊加結果的認可和理解。endprint

二、通過有意為之的“刺點”設置，引發(fā)讀者的深層思考

羅蘭·巴特在其著作《明室——攝影縱橫談》中，舉了這樣一個例子：一張反映尼加拉瓜起義的新聞圖片中，在充滿瓦礫的十字路口上，兩個頭戴鋼盔的士兵和兩位身著黑袍的修女交叉而過。這兩個身份毫無關聯(lián)的人物被捕捉到同一幅攝影圖片中，卻產(chǎn)生了震撼、別致的表意效果，在引發(fā)觀看者進行思考的同時，也促使羅蘭·巴特提出了“刺點”與“展面”的概念。？譾？訛

“刺點”是文化“正常性”的斷裂，是日常狀態(tài)的破壞。？譿？訛所以，“刺點”經(jīng)常以文本中一個具有震撼力的細節(jié)、一個出其不意的局部等形式出現(xiàn)，是符號發(fā)出者向符號接收者人為設置的理解障礙，以引導符號接受者獲得出其不意、若有所思的釋意過程?！罢姑妗眲t“正?！钡枚?，它是文本中可以被大多數(shù)人所直接理解的信息和意義，它沒有什么新奇指出，不會使符號接受者感受到強烈的情感刺激，是“中間的情感”。正如紅花還需綠葉配，“刺點”與“展面”在某種程度上也正是這樣的一組概念，有了“展面”常規(guī)性的襯托，才能凸顯“刺點”的沖突與震撼；有了“刺點”偶爾的出現(xiàn)，才能避免“展面”的平庸倦怠。

從誕生之初單調(diào)的新聞報紙，到19世紀中后期彩色平面印刷新技術的出現(xiàn)， 再到20世紀以后對報紙語言“視覺化”的關注等等，無不是對報紙版面語言的日益豐富。“恰如其中符號學表意的機理所示，在看似靜態(tài)的文本的背后，我們可以觸摸到時代語境、相關背景以及約定俗成所綜合凝聚的象征、隱喻等符號化脈動，而這正是新聞表意的獨特之處，亦是新聞符號生成的佐證。”？讀？訛

伴隨著版面文本“展面”的延伸，讀者的讀報能力和理解習慣日益提高，豐富的報紙版面語言也能夠被讀者所認可和理解。但一個版面如何推陳出新，從龐雜的報紙版面中脫穎而出呢？此時就需要利用“刺點”來吸引讀者眼球。

根據(jù)馮月季的觀點，符號文本的“刺點”可以通過“偶然為之和有意制造”？讁？訛所獲得。但是不同于新聞的突發(fā)性，報紙版面的最終呈現(xiàn)，必定是經(jīng)過編輯部對新聞稿件層層把關、對設計元素精心篩選、對頁面布局環(huán)環(huán)配合的人為結果，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有符號發(fā)出者進行符號編碼的參與，因此，報紙版面的“刺點”必定是通過新聞策劃與設計的“有意制造”。

我國的黨政機關報因其辦報宗旨的特性，其新聞內(nèi)容一直保持著高度的公信力與權威感，因此備受讀者的關注與喜愛。但與此同時，也會因其長期不變的版面設計、嚴肅正式的排版風格，使得年輕讀者略感枯燥，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閱讀興趣。隨著新媒體的發(fā)展和網(wǎng)絡用語的日益常態(tài)化、大眾化，致使新聞媒體的話語風格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大數(shù)據(jù)強化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傳統(tǒng)線性敘述的危機。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重構文化共同體顯得尤為重要?！保枯?？輮？訛

作為最典型的傳統(tǒng)新聞媒體，報紙則更應該緊跟時代的潮流，以積極的姿態(tài)面對與迎接新媒體文化帶來的沖擊。在報紙版面語言的運用上，應該充分整合雙軸關系上的各種元素，主動突破現(xiàn)有 “展面”的拘囿，增加“刺點”的設計與運用。一則能夠適應新媒體語言文化帶來的沖擊與變革，尋求一條更長遠的發(fā)展途徑；二則能夠一改黨政機關報“嚴肅”“高高在上”的刻板印象，激發(fā)起年輕讀者對于紙質(zhì)媒體的閱讀興趣，培養(yǎng)年輕讀者的讀報習慣。

為應對網(wǎng)絡語言文化帶來的沖擊，《人民日報》在聚合軸上通過對文字元素上的設置，人為地制造了“刺點”，帶頭做出了版面語言變革的示范。《人民日報 》2010年11月10日的頭版頭條，以3200多字的篇幅，全面介紹了江蘇省在文化變革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并配以“改革攻堅迸發(fā)動力 政策創(chuàng)新激發(fā)活力 厚積薄發(fā)釋放能力——江蘇給力‘文化強省”的標題。網(wǎng)絡詞匯“給力”登上《人民日報》，在當時引起了全國網(wǎng)民和讀者的“圍觀”，“給力”一詞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日后幾天各大地級市的報紙新聞標題當中。一向以嚴肅、嚴謹著稱的《人民日報》，在聚合軸的選擇過程中，沒有淘汰掉當時的網(wǎng)絡流行詞匯——“給力”，而是人為讓其成為報紙版面文本中的“刺點”，這在當時來說是“非常態(tài)的”的舉措，是極其出其不意的。

如果《人民日報》當期在聚合軸的選擇中沒有使用“給力”一詞而是用“建設”、“成為”等意思相近的詞語替換，那么該則報道或許就會是“展面”層次上的中規(guī)中矩，不會在當時引起那么大的影響和轟動?！度嗣袢請蟆窇{借對文字“刺點”的制造，讓年輕讀者感受到了報紙媒體在新聞內(nèi)容和報道風格上的新變化，他們開始重新審視傳統(tǒng)報紙媒體的風格形象，“刺點”的解釋意義得到實現(xiàn)；報紙版面編輯利用“刺點”成功地實現(xiàn)了傳播目的，進一步擴大了報紙的影響力，符號發(fā)出者的意圖意義也得到了實現(xiàn)?！敖o力”刺點的制造，無論是從文化角度還是市場角度出發(fā)，無疑都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由于文化類型的極大豐富和讀圖時代的到來，使報紙版面語言的聚合軸拓寬。為了追求“新聞可視化”的效果，各大報紙的版面都在求美的道路上你追我趕，試圖通過對圖片、圖表、漫畫等各種元素的堆疊來制造“刺點”，吸引讀者目光。但是當新聞報紙版面都在進行如此追求之時，其造成的結果必然是——都“圖文并茂”了，都“美觀”了。探究這種版面語言的變革，其實質(zhì)不是“刺點”的有意為之，而只是“展面”的拓寬，是千篇一律的同質(zhì)化。但對意圖意義的模糊，故意隱藏深層次的意蘊，刺激符號接受者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進行各種方式的解讀，亦是“刺點”的功能體現(xiàn)。

以2015年9月4日《解放日報》要聞1～4版來說（見圖3），該版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所舉行的閱兵式為報道主題，這是無需符號發(fā)出者與讀者之間進行過多思考即可感受到的，因此成為文化“展面”。同時，通過巧妙安置“岸艦導彈方隊”通過天安門接受檢閱的新聞照片，將在第一版和第四版下半部分報紙版面的打通，實現(xiàn)了報紙組合軸新的嘗試，是報紙版面的非常規(guī)的“斷裂”。而在聚合軸的選擇上，“岸艦導彈方隊”照片在空中護旗方隊、抗戰(zhàn)老同志乘車方隊、徒步方隊、裝備方隊等數(shù)十個分列式隊伍中脫穎而出，雖未有過多的文字介紹，但是對其意圖意義的揣摩就可謂是見仁見智了，有的讀者可以感受到武器裝備的現(xiàn)代化，有的讀者可以感受到和平正義……因此，該版面通過“展面”和“刺點”的配合，整體呈現(xiàn)平靜和諧、出恢弘莊重之感，也因此榮獲第二十六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報紙版面類）。

在今年剛剛結束的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閱兵活動中，《解放日報》2017年7月31日 1～4版（見圖4）效仿9·3閱兵時的版面設計，“陸上作戰(zhàn)群”大底圖的設計，不僅在版面語言的聚合軸上成為新的“刺點”，而且在意義解讀層面，如果讀者細細探究下來，不僅可以感受到此次“沙場閱兵”場地的變化，同時還可以理解到此次野戰(zhàn)化、實戰(zhàn)化閱兵的與眾不同，獲得“這是突破以往閱兵式展面常規(guī)的一次展示”的認知。因此，對于報紙版面“刺點”的制造，不能僅僅停留在對視覺沖擊這一形式論的關注，更應該突破文化常規(guī)，從情感共鳴、價值取向等角度進行“刺點”的設置，通過對引導讀者揣摩思索的積極性與主動性，才是版面語言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三、結語

綜上所述，報紙版面作為一個完整的符號文本，有著豐富的語言符號和表現(xiàn)方式。在理論層面，符號學視野下的新聞報紙版面文本的研究有著較大的潛力；在實踐層面，在具體的新聞版面編輯過程中，應當對意圖表意過程有深入了解，并通過對組合軸與聚合軸關系的熟練把握，爭取在文化、思想、價值等層面對“展面”與“刺點”的安排設置做進一步的突破，以實現(xiàn)報紙的傳播效果及社會影響力的升華。只有通過版面中“刺點”與“展面”的相互配合，才可以為讀者人為搭建起一個有吸引力版面節(jié)奏，讓讀者想讀、易讀、易理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