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治權(quán)
2009年的秋天,我被鄒人倜先生拉著去了貴州,去看了一條公路——24道拐。并希望我能寫篇文章,因為“24道拐”是他大伯鄒岳生設計的。鄒人倜約我貴州之行,我很擔心,吃了喝了逛了,寫不出來咋辦?不過鄒人倜倒不著急,一路談笑風生,悠閑地領(lǐng)著我們在“24道拐”上行走,他指著面前高聳入云的大山說:“這山高吧?”我說:“高?。 薄笆呛芨甙?!如果它在別的地方也倒罷了,我們把它當作風景看也蠻好,可他恰恰堵在了一條至關(guān)重要的公路上。如果擱到現(xiàn)在,我們還可以開鑿隧道,從山里穿過去。但那時候不行,反復勘察,必須從這里過去,也只有從這里過去。因此,就在這個斜坡上設計了這24個彎。24個彎是有講究的,少了,汽車的動力不夠;多了,車頭又拐不過彎來?!?/p>
坐著越野車在“24道拐”上盤旋,我覺得鄒先生講的是對的,如果這條公路必須從這里經(jīng)過的話,那么這“24道拐”的設計是科學的,有技術(shù)含量也有藝術(shù)考量。它后來能成為“史迪威公路”的標志,并被用作《史迪威傳記》的封面和《宋美齡畫傳》的插圖,都足以說明它的價值。
早在1944年4月5日,美國記者便注意到了“24道拐”,華盛頓國家檔案館也收藏了其照片。照片背面有英文說明:“這條像蛇一樣有22個‘Z字型轉(zhuǎn)彎而進入一個巖石山地是滇緬公路一個路段……”這段文字的題目是《史迪威公路:盟軍合作和人類不屈不撓的紀念碑》。翌年,美軍隨軍記者約翰·阿爾貝特又拍了一幅世界聞名的照片:經(jīng)美國1880工兵營與中國工程人員共同改造后的“24道拐”上,正在爬行著幾十輛滿載軍火的像甲蟲一樣的美國十輪大卡。
因為大家所熟知的原因,我對這段歷史知道得很少,是我歷史的“盲區(qū)”。鄒先生對我一問三不知的狀態(tài)不僅沒有失望,而且循循善誘,耐心地提供材料,讓我“惡補”這段歷史。說實話,關(guān)于“二戰(zhàn)”,我并非完全“盲區(qū)”,什么“東歐戰(zhàn)場”“西歐戰(zhàn)場”“太平洋戰(zhàn)場”以及與這些戰(zhàn)場聯(lián)系起來的“軸心國”和“同盟國”,我是知道的,不謙虛地說,我還知道“巴頓將軍”,然而我獨獨對亞洲戰(zhàn)場的一條重要公路卻一無所知。
知道了這些背景資料,關(guān)于“24道拐”的歷史地位就清楚多了。那時候的中國,經(jīng)過清朝幾百年統(tǒng)治,已經(jīng)十分衰弱,因此對日本的侵略,無論從武器上還是士氣上,都是一時半會兒難以占上風,所以,“節(jié)節(jié)敗退”是必然的。但中國人沒有失去自信心,正面戰(zhàn)場仍然在奮力抵抗。然而物資緊缺、武器落后也是不爭的事實。好在當時的同盟國美國比較發(fā)達,在援華方面不遺余力,通過“駝峰航線”源源不斷地向中國輸送著物資。這些通過“駝峰航線”運送過來的物資,又經(jīng)“史迪威公路”而運往前線戰(zhàn)場。
鄒人倜先生苦口婆心地對我所說的“24道拐”就在這“史迪威公路”的晴隆界內(nèi),因為它的曲折與奇特,常被譽為地上的“駝峰航線”,人們在說到它的重要性時,喜歡用“命系一線”來形容。
有必要再說說“駝峰航線”。1941年底,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為了迫使國民政府投降,切斷了滇緬公路。這樣,大量的援華物資便無法運進中國。面對如此嚴峻的局勢,中美兩國決定聯(lián)合開辟新的運輸線——“駝峰”航線誕生了?!榜劮搴骄€”是世界戰(zhàn)爭空運史上持續(xù)時間最長、條件最艱苦、付出代價最大的一條空運航線。它途徑高山雪峰、峽谷冰川和熱帶叢林及日軍占領(lǐng)區(qū)。在長達3年的艱苦飛行中,中美雙方總共投入人數(shù)84000多人,運送戰(zhàn)略物資85萬噸。僅美軍一方便損失飛機1500多架,犧牲飛行員近3000人,損失率達80%。1945年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時代周刊》在描述“駝峰航線”時是這樣說的:“在長達800余公里的深山峽谷雪峰冰川間,一路上散落著無數(shù)的飛機碎片。在天氣晴好的日子里,這些碎片會在陽光照射下爍爍發(fā)光,人們稱它為‘鋁谷?!?/p>
鄒人倜先生人如其名,滿頭白發(fā),大高個,像《廊橋遺夢》中的男主角伊斯特伍德。退休后,又創(chuàng)辦“西安超人雕塑研究院”,成為中國硅像第一人。他的團隊研發(fā)出的中國第一臺高仿真機器人《鄒人倜》,于2006年獲美國《時代周刊》世界發(fā)明獎。鄒人倜花甲之年創(chuàng)業(yè),并在全國迅速崛起。然此并不能完全表現(xiàn)出他的卓越。他的恢復歷史本來面目,堅忍不拔地挖掘“24道拐”背后的故事的行為,使抗戰(zhàn)史實變得豐富立體,由“24道拐”擴展到“史迪威公路”,再由“史迪威公路”擴展到“亞洲戰(zhàn)場”。這些史實,不僅彰顯了鄒岳生一個人,而且由一個人引帶出一個國家。在那個時代,有成千上萬個像鄒岳生這樣的人,為國家安危而不顧個人安危,為民族出路而不計較自己出路,從領(lǐng)袖到平民,都在篳路藍縷,馬革裹尸,演繹出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故事。
歷史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挖掘的,誰也不能阻擋或掩蓋真理光芒的放射。鄒人倜年近八旬,為此還在奮斗著、努力著,2015年11月,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向鄒岳生頒發(fā)了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紀念章,我感慨萬千。從更改“周岳生”到“鄒岳生”,鄒人倜跑了全國乃至世界許多圖書館、檔案館,搜集的資料足有尺高,他將這些資料研究梳理后,又編輯出了《鄒岳生年譜》。由此他才知道自己的伯父鄒岳生1924年畢業(yè)于北洋大學土木工程科,抗戰(zhàn)前兩年,奉調(diào)湖南,先后參與或主持修筑湘黔公路、黔滇公路、中越公路、湘桂鐵路、滇緬鐵路、中印公路,還修筑了6座軍用機場。解放前,有人勸他去臺灣或美國,但他不為所動,毅然留下來迎接解放。之后便遭批斗,被判刑,后流離失所,不知去向(有人說投長江自盡)。
鄒岳生是個悲劇,這個悲劇與一條公路連在一起,也與這個時代連在一起。今天,鄒人倜申請為鄒岳生樹立銅像,要為“抗戰(zhàn)生命線”申遺。至此,我真不知道我這篇文章是寫鄒岳生呢,還是寫鄒人倜呢?或許都有,或許會更廣義一些,甚至可以理解為“一個時代與一條公路”,抑或“一個民族與一條公路”。
本文殺青時,正好看到狄馬先生的文章《尋找真相是人的本能》,于是又聯(lián)想到鄒人倜。鄒人倜這十幾年來為一條公路所做的努力,不正是“尋找真相是人的本能”的最好佐證嗎。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