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玥

《民法總則》讓個人信息權民事救濟征程起航

朱玥

似乎已經(jīng)記不得從何時開始，我們的手機來電中充斥著“騷擾電話”。從憤懣質疑對方如何獲取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到無可奈何拒絕接聽一切陌生來電，再到百度、360等手機應用程序推出騷擾電話標注功能……個人信息安全保護之道，我們一直在思考、在探索。

遭遇困境 個人信息安全屢受侵擾

大數(shù)據(jù)和信息化時代在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前所未有的便利同時，也讓每一個個體的個人信息安全面臨著史無前例的挑戰(zhàn)。未經(jīng)本人允許，被不當披露或使用的不僅僅是手機號碼，而屢受侵擾的方式也絕不僅僅是騷擾電話。

自然人個人信息是指據(jù)以識別特定自然人身份的任何生物性、物理性的數(shù)據(jù)、文件、檔案等資料；其范圍不僅包括自然人的身份證信息、戶籍信息、聯(lián)系方式、家庭構成、職業(yè)情況、社會交往、網(wǎng)絡交易記錄等物理性數(shù)據(jù)，還包括自然人機體基因組成、生物學、遺傳學密碼等信息。任何與特定自然人相關的，可以據(jù)此將該自然人特定化的信息均屬于個人信息。

近年來，因個人信息被泄露而起訴至法院的案例屢見不鮮。2013年10月底，王某在網(wǎng)絡熱帖“2000萬開房信息”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兩次入住某酒店的信息被公開，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入住時間等均赫然在列。于是，王某將某酒店管理公司起訴至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要求該酒店管理公司在其服務器上刪除入住信息、在各大搜索引擎中刪除鏈接，同時承擔賠償經(jīng)濟損失的民事責任。2014年2月，家住天津市的劉某在網(wǎng)絡電商平臺購買機票后，接到了發(fā)件人不明的手機短信，其遂發(fā)現(xiàn)自己的出行信息被泄露。劉某將其購買機票的網(wǎng)絡電商平臺及航空公司起訴至天津市東麗區(qū)人民法院，要求二被告賠禮道歉并賠償經(jīng)濟損失……

在法院審理上述案件過程中，認定權利性質是法官面臨的首要問題。對于個人信息權權利性質的爭議早而有之?！八袡嗫腕w說”與“隱私權客體說”分庭抗禮。前者認為，個人信息能作為商品被利用、出讓，為信息主體帶來經(jīng)濟利益，應采取所有權保護模式；后者認為，個人信息屬于個人隱私范疇，侵害個人信息權就是侵害個人隱私權。

但是，自然人信息涉及個人身份、居所、地位、社會關系等，其根本系人身屬性，而非商品或物的屬性。個人信息權當屬人格權范疇，而非財產(chǎn)權，故將其以所有權論恐有偏失。同時，個人信息權與隱私權亦不可一概而論。個人隱私通常指那些自然人不愿意公之于眾的信息，敏感性、隱秘性極強。而個人信息,籠而統(tǒng)之的包含了出于社會交往、商品交易等必要已經(jīng)被多數(shù)他人知曉的信息。

因此，欲對個人信息權加以保護，明晰其在民法權利體系中的地位勢在必行。

難題初解 個人信息權民法保護大幕開啟

2017年3月15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邁出了我國民法典編纂里程碑式的重要一步?！睹穹倓t》的“民事權利”章節(jié)中，第111條明確規(guī)定，“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和個人需要獲取他人個人信息的，應當依法取得并確保信息安全，不得非法收集、使用、加工、傳輸他人個人信息，不得非法買賣、提供或者公開他人個人信息” 。這標志著我國公民的個人信息權首次作為獨立人格權，被納入民事法律體系予以保護，也為我國制定并頒布個人信息保護法寫就了良好開端。

將于2017年10月1日正式開始施行的《民法總則》，不僅明確了個人信息權的民法保護地位，而且還對侵犯個人信息權的行為予以明確列舉。對于他人個人信息的不當收集取得行為，與合法占有他人個人信息者不當使用他人信息的行為，將同樣受到民法的問責。

在《民法總則》頒布之前，《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9條規(guī)定了經(jīng)營者對消費者的個人信息負有保密及合理使用的義務。輔之以該法第56條的規(guī)定，如果經(jīng)營者違反了對消費者個人信息的保密及合理使用義務，經(jīng)營者除承擔民事責任外，還將面臨行政處罰的風險。但我們不難看出，該法規(guī)制的僅為經(jīng)營者與消費者之間形成的民事法律關系。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不斷發(fā)展及社會經(jīng)濟交往深度的不斷拓展，公民個人信息安全絕不僅僅在其作為消費者時才受到威脅；損害其個人信息安全的主體也遠遠不局限于經(jīng)營者。因此，《民法總則》給予公民個人信息權更為全面充分的保護十分必要，也頗具意義。

自2015年11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將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作為一個獨立的罪名予以設立。非法獲取或處分公民個人信息的單位或個人，如果情節(jié)嚴重，將受到刑事法律的規(guī)制并面臨刑罰制裁。

我們可以看到，加之此前的立法，隨著《民法總則》將個人信息權的保護納入其中，我國已經(jīng)初步形成了對個人信息權“刑事制裁—行政處罰—民法救濟”的多元化立法保護格局，從而令對個人信息安全不同程度的侵害行為均有相應法律制度予以規(guī)制。

亟待完善 體系化的個人信息權保護機制尚需建立

“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也指出“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法律的權威也在于實施”。多元化的個人信息權立法保護格局初具規(guī)模，而個人信息安全的徹底實現(xiàn)還需更為細化的制度設計與實施。

厘定民事訴訟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本文之前提到的，王某起訴某酒店管理公司及劉某起訴網(wǎng)絡電商平臺和航空公司等兩則案例，反映了我國公民對個人信息安全保護意識的增強；但令人遺憾的是，上述兩則案例的一審均以原告敗訴告終。其敗訴的共同理由是，雖然原告能夠證明被告是相關信息的知情者，但根據(jù)“誰主張誰舉證”的民事舉證責任分配一般原則，原告并不能證明被告是信息的泄露者。對于自然人而言，其得知自身的個人信息被不當披露或利用或許不難；但不法行為通常具有隱蔽性，被侵權人對相關信息如何被泄露或非法使用的過程很難知悉。如果對侵權過程的論證依然堅持“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恐怕民法總則對個人信息權保護的初衷將在司法實踐中遭遇困境。因此，將論證相關信息被不當披露或使用的舉證責任倒置給被告或許更為合理。一方面以實現(xiàn)對個人信息權的民法保護立法目的；另一方面敦促信息獲取者或知情人對他人信息安全保護盡到謹慎義務。

明晰損害賠償?shù)姆绞郊皹藴?。民法學者普遍認為，對個人信息權的民事救濟，既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也可以主張財產(chǎn)性賠償；這也是個人信息權與只能主張精神損害賠償?shù)膫€人隱私權的另一主要區(qū)別。雖然個人信息的本質并非商品屬性，但在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商家出于營銷宣傳、廣告推送等需要，批量化的個人信息對其具有重要的經(jīng)濟價值。但對于信息權受到侵害的個人來講，其在何種情形下、以何種標準主張財產(chǎn)性賠償，有待進一步明確。

加大網(wǎng)絡監(jiān)督行政管理部門的執(zhí)法力度。對于個人信息的侵權主體來講，其泄露或非法使用的往往不是某一個個體的信息，而是特定或不特定多數(shù)人的個人信息。如果僅僅依靠被侵權者的個體維權，一則囿于訴訟成本、舉證能力、專業(yè)知識的限制，難度較大；二則對侵權者的懲罰與打擊，杯水車薪。因而，應當著力加強網(wǎng)絡監(jiān)督行政管理部門的執(zhí)法力度，對個人信息安全給予更加充分的保護。對此，域外實踐值得借鑒。例如，《歐洲聯(lián)盟基本權利憲章》中在規(guī)定“人人均有權享有個人信息之保護”的同時，還規(guī)定“應由獨立之主管機關監(jiān)督這些原則之確實遵守”。

“在民法慈母般的眼神中，每個人就是整個國家”。將個人信息權以獨立條文納入其中的《民法總則》，再一次體現(xiàn)了我國立法與時俱進的人文關懷。日臻完善的多元化、體系化保護機制，亦必將令固若金湯的個人信息安全防護墻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