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延達

思想者

借助文字的光 他把枕頭搬到腳下

床鋪已經(jīng)習慣了他患有焦慮癥的花園

換一種姿勢來深呼吸

以削弱骨頭哀嚎后的疲憊

他覺得有點悶熱 腳下生出一叢野草

草笑了 側(cè)了側(cè)身 給他騰出一棵草的空間

“我是黑的 夜也是黑的

在黑里我們同樣透明”

無論怎樣顛倒秩序 在中間部位

他始終看到一枝花莖 狀如靈感

斜斜地伸出來 “這是今夜的第一首詩”

鳥開始在他的屋子里盤旋

魚追逐著鳥 他追逐著魚

但他沒有飛起來 一條理想主義的魚兒

并不能實現(xiàn)鳥的多聲部發(fā)音

他是否飛起來其實是個謎

魚沒說 鳥也沒說

他坐在一朵花上 后來花又坐在他的身上

花為他完成了抒情而成全了快感

他們碰撞了整整一夜 仿佛神來過

房間里豎起了一座象征的紀念碑

比如練習修辭后的風景

比如黑暗和光明的對立統(tǒng)一

持微火

他將暗夜視為洞穴 堅定地點燃微火

腰帶上別著匕首 也可以是鑰匙

向著黑暗 一步步靠近

一陣風吹過 火光

仿佛春天涉世未深的草木

從再遠處看去 持火者融于暗處

豆大的光點

微弱 將他隱藏起來

舊路和來路，微火不斷閃爍

像沙漠里的仙人掌

像釣者自由舒展后的浮標

也許是一個逃犯 即將把微火隱匿

也許是一個恐怖主義者 即將用微火點燃世界

但他越來越像一個詩人

就那么一小行一小行地

讓光 撲面而來

藥 片

通過胃酸的剖判 它調(diào)暗了燈光

從體內(nèi) 伸出一個翻云覆雨的勺子

它放出迷霧 用來麻痹

舌尖和口齒 一些甜

像在夢中所發(fā)生的 它不習慣使用迷離

這個詞 在正義羞澀的世界

不能用來激發(fā)裝睡的自己的斗志

它也不能抵達所有 在局限的峭壁

埋葬如同女人分娩時的陣痛

天會有塌下來的時候 它帶著深灰色的幻想

進入朦朧樹叢

“我要做一只木頭的弓弩

狠狠擊射這幽暗的空氣”

我的眼睛只能看到離我近的事物

我的眼睛只能看到離我近的事物

不要責怪我不理解過去和未來

不去花壇就不能確定一朵花的盛開

不去西山就不能確定一朵云彩的哀嘆

貧窮就發(fā)生在我的村莊 流血

就發(fā)生在自刎的脖頸

村主任用政府的扶貧款在城里買下昂貴的樓層

含辛茹苦幾十年的小學教師不送禮

就換不來一張教師資格證

稅改后的辦稅員扶著眼鏡片

用怪異的腔調(diào)審查小商販的發(fā)票

隔壁告了十年狀的張大媽堅信

上訪比去檢察院法院更有療效

我的眼睛只能看到離我近的事物

我看不到珍珠在雪白的脖頸上明亮

看不到王冠閃著高貴的光芒

對于水鳥 一只蹦跶的青蛙比一顆鉆石更實用

對于金魚 一只魚缸比權(quán)利更大

對于那些疲于奔命的人們

我更樂于去贊賞他們的短視 樂于

看到他們 珍惜從低處發(fā)出的微光

欠醉師

關(guān)于一種手藝 我將代替它

喚醒某種職業(yè)

喚醒黎明和令人顫栗的時刻

喚醒對生命的寵愛 對世界的痛徹

我將代替它 醉倒

隨手遺落萬里山河

關(guān)于一種流派 不是某個人

某些人

僅僅因為情懷

我常常設(shè)想這樣的場景 假如我

醉了 天空陰沉沉

我像一張A4紙從樓頂躍下

人們聚攏在一起

仰望紙的飛旋

他們根本看不清紙上的字跡

我還常常暗地狂笑 天空曾經(jīng)被涂改

空氣中掉落的字符變成紛飛的動物

它們自會尋找新的偽裝或居所

而一個手藝人 他在光中斜臥

看煙霧與云彩眉目傳情

他毫不關(guān)心遺落塵世的那些痕跡

何時卷起吶喊的鱗片

細數(shù)自己的血管

細數(shù)自己的血管

某處與某處 分別藏匿著包塊

是的 鏡子中無法顯現(xiàn)

基于陰暗的想法

基于看不見的日常

設(shè)想我們躍入水中

成為水的一部分

空氣填補空氣

你無法看見

我們 曾是空間的塌陷

而 我們又回來了

在岸上

空氣已不適應我們的出現(xiàn)

它必會咨詢醫(yī)生

何時施以手術(shù)

設(shè)想我們被遺棄在地底

成為泥土的一部分

是的

我們不斷藏匿

無法徹底斷除

誰成想

我們自以為幸福的部分

實為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