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戈

眼看著“鄉(xiāng)村巧媳婦大賽”報名截止的日子越來越近，郭老太跑去村委會看了報名表，沒有見著兒媳婦柳慧的名字，也顧不得跟小兩口商量，便替柳慧報了名。

回家后，郭老太把兒子耿杰叫到自己的房間，說了已替柳慧報名的事兒，讓耿杰轉(zhuǎn)告柳慧做好參賽準(zhǔn)備。耿杰開玩笑說：“媽，您是不是也惦記那一萬塊錢獎金呢？”郭老太立刻搖頭說：“我才不稀罕那一萬塊錢呢，我只想讓柳慧把那張‘鄉(xiāng)村巧媳婦的大獎狀捧回家?！薄蔼劆钣植荒墚?dāng)飯吃！媽，您還是去把柳慧的名字給銷了吧，她工作那么忙，哪有空?。俊惫⒔軕┣蠊咸f。

郭老太沉下臉說：“柳慧的名是我報的，又叫我去把她的名字銷了，這不明擺著告訴鄉(xiāng)親們，我這個婆婆說話沒力度嗎？你讓媽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呀？”耿杰為難地說：“可是，媽，小慧如果想?yún)①?，她自己會報名的，您這樣做……”“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郭老太打斷了耿杰的話，“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她自作主張把婚慶公司給退了，簡單的儀式也沒一個，老娘連茶都沒喝上一口！就更別說什么梳頭、洗腳了！你知道鄉(xiāng)親們背地里都說什么嗎？”

郭老太這樣一說，耿杰頓時明白了母親的用意。原來麻石崖村有個習(xí)俗，不管哪家舉行婚禮，司儀都會安排一個特別的儀式，由新娘給婆婆敬茶、梳頭、洗腳，以體現(xiàn)新媳婦的賢淑和孝順，這對婆婆來說，自然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可是城里姑娘柳慧卻沒給郭老太長臉的機(jī)會，連堂都沒拜就直接進(jìn)了洞房。村子里常有人開玩笑地問郭老太，“你家的媳婦是城里人，看不起咱這鄉(xiāng)規(guī)陋俗吧？兒子的新婚之夜，媳婦給你梳頭了嗎？替你洗腳了嗎？”郭老太總是篤定地說，“當(dāng)然梳了！當(dāng)然洗了！我家柳慧和別人家的媳婦一樣孝順、能干！”問話的人卻說，“我們又沒看見，誰知道是真是假？”接著就是一陣大笑，常把郭老太窘得滿臉通紅，卻又無言以對，因此一直耿耿于懷。郭老太這次替柳慧報名參加“巧媳婦大賽”，分明是想挽回她當(dāng)婆婆的面子。

柳慧在鄉(xiāng)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工作非常忙碌，不過聽耿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說，她便答應(yīng)參加比賽，并表示爭取拿到“鄉(xiāng)村巧媳婦”的大獎狀，讓婆婆有面子。

大賽的日子到了。本次“巧媳婦大賽”共設(shè)了十二個比賽項(xiàng)目，既有包餃子、做水果拼盤、打毛衣等日常家務(wù)活，又有替婆婆編辮子、按摩等互動環(huán)節(jié)。前十一輪下來，柳慧的分?jǐn)?shù)高居第一，另外兩人劉蓮和玉巧并列第二。

最后一輪的比賽項(xiàng)目叫“心有靈犀”，比賽內(nèi)容很有意思，參賽的媳婦們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做一份最合婆婆口味的甜湯，并由參賽者親自喂婆婆吃下。組委會指定了兩種必選主料：銀耳和水，另外準(zhǔn)備了白糖、冰糖、蓮子、桂圓、枸杞、紅棗等二十余種輔料，但是每位參賽者最多只能選取其中的兩種輔料。在參賽者選擇輔料前，婆婆要事先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自己喜歡的兩種食材交給評委保管。評委會委員們要從甜湯的顏色、味道、口感、營養(yǎng)成分以及婆媳的默契程度進(jìn)行綜合評定打分。

很快，大家就選好了食材。除了指定的水和銀耳，劉蓮另選了冰糖和紅棗，玉巧另選了桂圓和冰糖。非常明顯，她們一個要做紅棗銀耳湯，一個要做桂圓銀耳湯，而且都想借冰糖來調(diào)味，以期做到色、香、味俱全。這也是麻石崖村人人愛喝的特色甜湯，無論大人小孩都能像美食家一樣品出個子丑寅卯來。可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排名第一的柳慧選擇了蓮子和枸杞后，并沒有選擇用來調(diào)味的白糖或者冰糖。這讓坐在太師椅上的郭老太非常著急，因?yàn)樗诩垪l上寫的是蓮子和冰糖。可按照規(guī)則，她是絕對不能提醒兒媳婦的，否則柳慧的成績就會被取消。郭老太只能沮喪地靠在椅背上，聽天由命等待最后的結(jié)果。

正如郭老太所擔(dān)心的那樣，柳慧熬制的銀耳湯由于沒有冰糖調(diào)味，不僅讓評委連連搖頭，就連郭老太也是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才強(qiáng)迫自己咽了下去，和婆婆的默契度則為零分。這最后一輪的得分，柳慧肯定要比劉蓮和玉巧低不少，郭老太知道，這面子死活是挽不回來了，便黑著臉轉(zhuǎn)身要走。

這時，突然有人一把摁住了她的胳膊，輕聲說：“媽，還沒頒獎哩！”郭老太回頭見是耿杰，氣便不打一處來，恨恨地說：“我不想看人家上臺領(lǐng)獎。”耿杰笑著說：“媽，結(jié)果不是還沒出來嗎？”郭老太沒好氣地說：“這結(jié)果還用等嗎？她這樣做壓根兒就是故意在人前掃我的臉。你看看你，把媳婦都慣成啥樣了？哎，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呀！”

“媽——”耿杰壓低了嗓子說，“您錯怪小慧了?！?/p>

“我錯怪她？”郭老太越發(fā)生氣了，“到現(xiàn)在你還護(hù)著她？都是你慣的！”

“媽，您知道小慧為什么要做不加糖的蓮子枸杞銀耳湯嗎？”耿杰正要解釋，廣播里主持人的聲音把他的話壓了下去：“下面我宣布，獲得本屆‘鄉(xiāng)村巧媳婦稱號的是劉蓮?fù)??！敝鞒秩嗽捯魟偮洌赃叺膭⑸徏泵π∨苓^去搶過話筒說：“不，我不同意這個結(jié)果。”

全場一片愕然。劉蓮的目光緩緩掃過會場，大聲說：“我覺得，鄉(xiāng)村巧媳婦的桂冠，應(yīng)該是慧姐的！你們知道慧姐為什么要做不加糖的蓮子枸杞銀耳湯嗎？這個問題，還是請慧姐自己來回答吧！”說罷，她便拿著話筒走到柳慧身邊，把話筒遞過去。柳慧的臉漲紅了，一把推開劉蓮：“別鬧了，明明是你第一，干嗎扯到我身上？”劉蓮說：“慧姐，你要不告訴大家真相，我這冠軍更不敢要了。”說著，她擱下話筒轉(zhuǎn)身便走。

劉蓮一激將，柳慧急了，連忙拽住劉蓮，說：“好吧，我說?！?/p>

柳慧接過話筒，低聲說，“我之所以做了不加糖的枸杞銀耳湯，是因?yàn)槲覌屗荒艹蕴?，而蓮子和枸杞恰好對她的病有好處……?/p>

一聽這話，郭老太憋不住了，站起來大聲說：“我的病？我有啥病？”

耿杰也站起來，說：“媽，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您了。小慧上次不是帶您去醫(yī)院體檢嗎？查出您有糖尿病的早期癥狀。小慧知道您心思重，怕您情緒不佳不利恢復(fù)，就一直瞞著您，只是暗中采用飲食療法調(diào)理您的身體，希望您能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康復(fù)。您回想一下，是不是好久沒吃甜食了？小慧可是最愛吃甜食的，為了陪您，她一直在戒口！”

郭老太大吃一驚，一回想，還真是那么回事兒，兒子沒撒謊！

耿杰又說，“所以她剛才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覺得，您的身體最要緊，冰糖蓮子的含糖量太高了，吃完了您肯定發(fā)病。媽，其實(shí)一家人過日子，那些面子上的事兒都無關(guān)緊要，要緊的是您老的健康，是我們彼此沒有猜忌，互相理解和包容?！?/p>

郭老太聽了兒子的話，臉上不由笑開了花。那邊評委聽罷柳慧和劉蓮的解釋，也重新進(jìn)行了評分。最后，柳慧和劉蓮兩人以相同的分?jǐn)?shù)并列獲得了“鄉(xiāng)村巧媳婦”的桂冠。至于那一萬塊錢獎金，柳慧和劉蓮私下商量，都捐給了村敬老院。

柳慧把“鄉(xiāng)村巧媳婦”的大獎狀拿回家，郭老太的心里比吃了蜜還甜。她逢人便說：“有這么貼心的媳婦兒，她讓我喝什么都成?！?/p>

郭老太說得沒錯，從那以后，蓮子枸杞銀耳湯便成了她的最愛。至于在麻石崖村流傳了多年的，讓新媳婦在婚禮上給婆婆敬茶、梳頭、洗腳的習(xí)俗也成了歷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