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彌
《玄妙》寫于2007年4月,寫這篇小說的念頭起于我的外公。我的外公是個技術(shù)高超的木模工,為人講義氣。收留過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這個流浪漢后來拐走了我的外婆。但是寫完以后,我覺得我沒有等到我想要的東西。如果把這小說處理成喜劇會好一些嗎?就像莫里哀的喜劇,輕佻但不失有趣。
《月亮的溫泉》發(fā)表在2006年6月。我的底稿上,剛開始叫《月亮泉》。后來改成《月亮的溫泉》,是基于小說中有一座山叫月亮山,山里有溫泉。有溫泉的月亮山后來成了燈紅酒綠的地方。小說里多處描寫了月亮,與沉濁的人間相對應(yīng)。但是在人間,也時不時地發(fā)生美如月華的情感。
政策性的東西最難被人接受,最容易被人接受的是美和愛。這里我舉兩個例子,我是五年級看的小說《艷陽天》,這是一部意識形態(tài)十分濃厚的作品,但是誰會在意那些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呢?大家看小說,不是看文件,而是期待它里面出現(xiàn)與自己心靈相通的東西,最終給我留下的可記憶的是男女主人公那些節(jié)制的清新的愛情。
另一個例子,我小時候,村子里的人去看了《洪湖赤衛(wèi)隊》,這是一本高揚著革命主旋律的電影,歌曲也挺好聽。但大家看了以后都沒有話題,一直到有一天,大家聚攏在一起乘涼的時候,鄰居壽漢大叔扔出一個重磅炸彈,說這部電影里的副官,和女主角韓英是一對戀人……??!話題就來了,大家搜腸刮肚地為他們的戀情找各種理由。蛛絲馬跡,全是為這場子虛烏有的戀情展開的民間想象。其實他們哪里是戀人呢?但自從韓英和那個副官成了戀人之后,這部電影在大家的心目中馬上就變得豐富起來了,證據(jù)之一就是,每到聚會聊天,必定要談這部電影。我在其中受益不少,壽漢的想象,既滿足了他自己對美的追求,娛樂了大家,也讓我知道了憑空捏造和合理想象的不同。
打打殺殺造反有理的《水滸》,受到人們喜愛的,還是那些有美感的東西,中國的四大名著,寫到后面都缺少了美感,顯得單薄又單調(diào)。被人津津樂道傳頌于口的,還是前面的一些回目。
美與愛,讓文字豐厚,就如樹葉之于樹。
年輕時,我寫作一般都不會是所謂的“主題先行”,我喜歡一邊寫,一邊探尋主題。有時候,寫到一半,才知道文字在表達什么。這種方法,很有意思,既有趣味,也有挑戰(zhàn)性。缺點是往往前面和后面有點不搭邊。我四十五歲過后,體力下降,就開始“主題先行”了,先大致確定小說要講的東西,然后再寫。這樣就節(jié)省了探索所有要付出的精力和時間。當(dāng)然往往寫的過程中,會改變最初的想法。
《月亮的溫泉》,是我2006年6月完成的,距今十一年了,我寫這篇小說時,還沒有“主題先行”的跡象。我現(xiàn)在還能隱約回憶起最初的寫作動機在哪兒,寫到什么地方時就入無人之境,寫到什么地方時又沉重艱澀。
2006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我走過一個地方,看見一家小小的理發(fā)店,里面有兩位年輕的、打扮妖冶的女子,她倆互相靠著,打著哈欠,令我震驚的是她倆的神情,就是說,她們的神情一望而知就是干什么營生,她們疲倦、灰心,連掩飾的愿望都沒有。恰好過了一陣,我去了一座漂亮的山里,山里幾乎是錯亂的,往昔的清純和今日的奢靡交錯存在。我想,這個時代現(xiàn)在就是這樣了,有些東西失去了,有些東西補充進來了。
于是我開始寫《月亮的溫泉》,我是懷著難過的情緒寫的。和以前一樣,我并不知道會出現(xiàn)什么人和什么事,我小心地拉開舞臺大幕,于是我看見了一個名叫谷青風(fēng)的女子,她有她的家庭,她有她的個性和追求。圍繞著她,出現(xiàn)了另外的女人和男人,那是她引來的,她有什么樣的個性,一定會引來某些人物,然后故事就開展了。這些不是我的功勞,是她的功勞。
我從寫《成長如蛻》起,就不想把寫作當(dāng)成職業(yè),也曾起念從此不寫。——到現(xiàn)在還在寫,我想,不是什么理想和主義在支撐著我,而是寫作中有著莫大的快樂。我在小說中認(rèn)識人物,并認(rèn)識世界。
這篇小說,平鋪直敘,可以說沒有技巧。但是寫完以后我很滿足,因為我道出了世界的真相,我敢寫生活的正反兩面,我也敢寫人物個性的每個側(cè)面。不是獵奇,不是批判和否定,不是歌頌和肯定,只是追求完整。只有做到這一點,小說才是完整的,作家才是完整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