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兌
新電影《美好的意外》中,桂綸鎂演了一個跟自己同歲的女人。準確地說是兩個——因為一場意外,她們的身份突然轉(zhuǎn)換,不食人間煙火的御姐律師,一下變成走路外八字的家庭主婦。
戲里戲外似乎互為映射。
昔日“胸小、話少、表情屌”的氧氣美女,已經(jīng)穿上的確良襯衣,在電影里拖兒帶女。歐陽娜娜演她17歲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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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歲,是桂綸鎂出演第一部電影《藍色大門》時的年紀。
那是2000年,她扮演的孟克柔和陳柏霖扮演的張士豪,在陽光下騎車飛馳,風吹起碎發(fā)。多少人對張揚青春的回想,都付諸在婆娑樹影和獵獵抖動的白襯衫里。
影片最后,孟克柔說:“于是,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后,你站在一扇藍色的大門前,下午3點的陽光,你仍有幾顆青春痘。你笑著,我跑向你問你好不好,你點點頭。三年、五年以后,甚至更久更久以后,我們會變成什么樣的大人呢?”
其實那時候,桂綸鎂并沒有真想做演員,只是希望17歲的夏天過得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去游泳、旅行,她去拍了一部電影。
出現(xiàn)在《藍色大門》中,是因為她和孟克柔相似的那股勁兒。被《藍色大門》的副導演碰到時,她正穿著籃球背心、頭發(fā)亂亂地在臺北西門町等捷運,剛跟男友吵完架,“臉很臭”。
她后來才知道,19歲的林青霞也是在西門町被星探發(fā)掘,走上了影壇。
她偷偷參加電影試鏡,通過后才跟父親攤牌,回答當然是不同意。直到父親跟導演易智言達成“吻戲點到即止,最多只拍3條”的約定。據(jù)說拍吻戲時,父親全程在場。
這部電影被稱為臺灣新青春片的鼻祖,改變了以往觀照社會現(xiàn)實的青春片路徑,講的都是柳動蟬鳴中的少年過往。輕輕的音樂,輕輕的景,以及輕輕的愛。
桂綸鎂則是這類影片鏡頭中最清晰的焦點,永遠一頭短發(fā),瘦瘦小小,就好像是夏日午后葉片上的清涼露珠兒,散發(fā)著日本導演巖井俊二所說的“青春的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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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升曾寫過一首歌《愛上貴倫美》,里面唱道,“同一個電影看了幾遍就愛上了貴倫美,同一首歌我唱了N遍我還是迷失在荒漠……我要放棄思考的自由放棄愛的自由……夢中的故鄉(xiāng)有貴倫美……”
不甚明了的歌詞,就像桂綸鎂的味道,可意會不可言傳。
周杰倫說她“身上有初戀的感覺”。專欄作家韓松說她“有點冷清,但你知道她過去,有點親切,是女學霸的親切。即便盛裝出席活動,也是女同學倉促上陣的樣子”。
以毒舌聞名的時尚博主gogoboi則形容穿深V禮服的桂綸鎂,“即使領口幾乎開到肚臍,也沒有絲毫肉欲,甚至連性感都沒有,只讓人覺得無嗔無我無欲無求心無雜念”。
桂綸鎂長得談不上多美,她也承認自己“五官不是那種漂亮的”。在編劇史航看來,她的魅力來自她的正經(jīng),這讓幻想有了空間。
在《白日焰火》的發(fā)布會上,桂綸鎂談到一場戲,當時天空沒有焰火,她卻要靠假想,拍一組看見焰火時的特寫。她抬頭望向一無所有的天空,竟仿佛真的看到了金黃色的微粒,“我看得非常專注,心里非常激動”。
主持人史航調(diào)侃她,“怪不得說你是文藝女王,餓得眼冒金星都說得這么文藝”。
但不管怎么說,“桂綸鎂”這三個字已經(jīng)順理成章地成了一種暗號和審美觀,不僅代表著文藝、干凈、青澀,還意味著獨立、有主見、不拘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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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大門》之后,桂綸鎂考上臺北藝大戲劇系和淡江大學法文系,她卻選擇了陌生的后者。2004年,還前往法國里昂第三大學留學一年。
“那時候正好的狀態(tài),很多人說你放棄一年,回來后很多人不認得你了,工作就會暫停。但我覺得擴展視野很重要,那段經(jīng)歷改變了我的很多價值觀,問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關于自我成長的信念,讓我不停思考,想成為誰,做什么。接電影也是,幾個月演一部戲,彼此帶給對方什么,帶給觀眾什么?!?/p>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給觀眾帶來的始終是青春戲碼中的“舊日女同學”。
“文藝”成了甜蜜的束縛。直到28歲,她還在熒幕上演16歲的學生——竟然毫無違和感。
這種形象在周杰倫的電影《不能說的秘密》里達到頂峰。兩人在屋檐下躲雨的樣子,成為文藝片教科書般的經(jīng)典鏡頭。連周杰倫都建議她,永遠演學生就夠了。
她卻有點不受用。“被講得過多,有點矯揉造作,希望不要用到文藝這個詞,我本身又不是這個樣子。”她說,“我已經(jīng)搞混了到底文藝的氣質(zhì)是什么,我只是一直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p>
事實上,即使依然有人愿意花錢進影院看她臭著臉不說話,她也知道自己演不回17歲了,“我的眼睛騙不了觀眾”?!澳憧偛荒茏屛业搅?5歲還演小女生吧?”
她始終覺得很多人并不了解真正的她到底什么樣。仔細說來,那是《太陽照常升起》里的瘋媽、《新龍門客?!防镲L情萬種的老板娘、《鋼琴教師》壓抑的于佩爾、《食神》里的丑老板娘的混合體,“每天比例都不一樣”。比如某次接受采訪的當天:神經(jīng)質(zhì)40%,風騷20%,清純20%,瘋狂20%。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她一定要跳出舒適區(qū),左突右沖,嘗試各種可能。
最初,買賬者寥寥。她好不容易在《海洋天堂》中演了鋼管舞女郎,出于劇情走向的考慮,導演剪掉了所有跳鋼管舞的鏡頭。但一轉(zhuǎn)頭,她很快又成了《女人不壞》里的拳擊手、《線人》里黑幫老大的女人、《龍門飛甲》里的蠻族公主、《白日焰火》里的東北少婦。
桂綸鎂說,這里的每個角色都有自己性格中的一小部分。
“我雖然讓人感覺弱不禁風,但我的內(nèi)心其實有一股勁兒,那股勁兒有時候很反骨,有時候很叛逆。那股勁兒就是讓我做很多嘗試,就是我喜歡我就是要去做?!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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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不是每一部都算得上成功。她啞著嗓子大口喝酒,努力風騷的樣子,讓觀眾跳戲不斷?!队|不可及》里,她和孫紅雷有一段情欲十足的探戈,導演趙寶剛說,“你們兩個要有做愛的感覺,要按照那個感覺來演”。
結果,這段戲被網(wǎng)友調(diào)侃為“桂綸鎂高潮臉”?!爱攲O紅雷一靠近她,她的臉就扭曲得厲害,也不知是痛苦還是享受”。
她對自己的表現(xiàn)也很失望,“我覺得表情是不對的……是有缺陷的……是我自己的問題,有點可惜?!?/p>
顯然,一系列轉(zhuǎn)型并不游刃有余,每次嘗試都讓她耗盡心力。
2014年,她憑借《白日焰火》入圍第51屆金馬獎,卻在接受雜志采訪時突然情緒失控。她說自己消耗了太多能量,身心俱疲?!氨硌輰ξ襾碚f一直是那么那么快樂的事情,可是它消失了、不見了,我沒有辦法感受角色本身。”
“我怎么會把自己活成這樣?”她在記者面前大哭著問。
“我不怕別人不喜歡我,我不怕別人跟我不一樣。我會跟自己說,就算有一天觀眾真的不喜歡我了,我在這個行業(yè)做不下去了,沒關系,我只要踏踏實實去演每一部戲就足夠了?!?/p>
她把自己歸為勇敢的那類人,就像決定三天之內(nèi)去埃及,就真的去了。
她會穿著牛仔褲和夾腳拖鞋去看牙醫(yī),一個人開車去接受采訪,甚至把私人手機號留給記者。
她很少上綜藝節(jié)目,“因為我個性還挺誠實的,我害怕主持人講了一個笑話,我真的笑不出來,這樣大家都很尷尬?!?/p>
換句話說,她在乎別人的期待,但更在乎自己的期待。就像她甘心為了表演,在《美好的意外》里當家庭主婦,頂著一頭小卷兒,穿著碎花睡褲,操心下一頓吃什么。
桂綸鎂把這當作一場“預習”,預習“一個家庭主婦的心境”。
她想知道,女人進入家庭后,一切都奉獻給了孩子和丈夫,自己去哪兒了?“我”到底想要什么?她對這個問題仍然好奇。
就像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起點。
當年問著“我們會變成什么樣的大人”的觀眾,都已經(jīng)變成了大人。
桂綸鎂說,很多人問過她,未來的孟克柔會變成什么樣呢?她覺得,應該就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吧。很不可思議,但她真這么覺得。
這可能就是很多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也有人永遠沒有答案。但是,做一個時時不忘這個問題的大人,可能也挺好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