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菁菁　趙靈敏

樸槿惠或可能逃過彈劾和提前下臺，但她無疑已經(jīng)得了和其他前任一樣的“執(zhí)政末期綜合癥”，這背后暴露出的韓國民主體制的缺陷，無疑更值得深思。

“我沒有家庭，沒有丈夫，沒有兒女，國民就是我的家人，讓大家幸福是我參政的唯一目的?！边@是樸槿惠2011年競選韓國總統(tǒng)時的表態(tài)。由于盧武鉉、金大中、金泳三、李明博等多位前總統(tǒng)都因為家庭成員的貪腐丑聞而身敗名裂，韓國人很盼望出現(xiàn)一位真正清廉自持的總統(tǒng)。前總統(tǒng)女兒的身份和單純的家庭關系，使很多人相信樸槿惠是與眾不同的，一定能避免貪腐和丑聞。然而，這個神話最近因為一個叫崔順實的女人而破產(chǎn)，樸槿惠的政治生涯，也因此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60歲的崔順實是一個沒有任何官方職務的家庭婦女，但日前韓國JTBC電視臺的記者卻在崔順實辦公室一臺被棄置的電腦中發(fā)現(xiàn)了包括44份樸槿惠演講稿在內(nèi)的兩百多份文件，其中部分演講稿的打開時間在總統(tǒng)演講前，文檔上有批注痕跡，顯示崔順實可能在總統(tǒng)演講前修改過演講稿。這些文件還包括2012年樸槿惠以候任總統(tǒng)身份與時任總統(tǒng)李明博的單獨會談、2014年3月樸槿惠在德國東部城市德累斯頓發(fā)表的“韓朝統(tǒng)一基礎倡議”講稿等等。

此后，韓國媒體又陸續(xù)揭發(fā)崔順實的一系列丑聞：崔順實和前夫將多個親信派到樸槿惠身邊擔任撰稿人或秘書；崔順實起草1800億韓元規(guī)模的政府文化事業(yè)預算案；崔順實女兒鄭宥拉2014年9月以“騎馬特長生”身份被名校梨花女子大學錄取，然而該校體育特招生中此前并沒有“騎馬”一項：崔順實成立財團，打著樸槿惠的旗號向三星等大企業(yè)募捐斂財。

如韓國在野黨領袖所說，像這樣由民間人士介入和左右國政運行的事情，在世界上絕無僅有。目前，韓國大檢察廳已成立由14名檢察官組成的特別檢察小組偵辦此案，在野黨也提出要彈劾樸槿惠。而對于樸槿惠來說，無論她最終是否能躲過入罪或彈劾的命運，她的信譽都已經(jīng)遭到徹底敗壞，重蹈10位前任無法善終的覆轍，是注定的了。

精神控制？

10月31日下午2時58分，當崔順實從一輛黑色EQUUS車上下來時，數(shù)百部相機立刻對準了她。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辦公樓前等候已久的韓國民眾和記者像潮水一般涌過來。用寬沿帽子和圍巾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崔順實踉蹌地擠過人群，在檢察廳的入口留下了一只售價70萬韓元的黑色普拉達牌鞋子。這只鞋子的照片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被瘋狂轉發(fā)，為自己的主人戴了一個新稱號：“穿普拉達的女魔頭”。

在傳喚了涉嫌干政的總統(tǒng)樸槿惠閨蜜崔順實后，韓國檢方隨即將她緊急扣留，展開調(diào)查。

據(jù)韓國媒體報道稱，檢方將重點調(diào)查崔順實是否審閱總統(tǒng)府青瓦臺機密文件、以不當手段使梨花女子大學錄取其女鄭宥拉等10多項指控。

在此之前，崔順實和她的家族一直是隱蔽在媒體聚光燈之外的神秘人物。丑聞發(fā)酵至今，崔氏家族40年來結成的大網(wǎng)隱約浮出水面，但依然存有諸多疑問。網(wǎng)絡熱傳的“假定”之一是樸槿惠受到崔氏的邪教蠱惑，甚至傳言當年韓國世越號事故是樸槿惠在為崔順實父親崔太敏的祭日獻祭。但這些聳人聽聞的說法尚無任何事實的證據(jù)。

崔太敏是崔氏家族連接上樸槿惠這艘政治航船的第一環(huán)。1912年出生的崔太敏早年在日本殖民政府當過警察。他信奉過佛教，后來改信基督教并成為牧師。但網(wǎng)傳他是韓國永生教的創(chuàng)始人并不屬實。永生教是1981年一名叫盲熙星的人在韓國京畿道富川市創(chuàng)立的，曾經(jīng)在1994到2000年間衍生出不少包括監(jiān)禁、殺人等犯罪行為。崔太敏并沒有創(chuàng)立自己的教派，他只是擅長搞亡人或神靈托夢，持有一個名叫“永世戒”的理論：在墻上畫一個圓，對著這個圓念咒就可以治百病。

上世紀70年代后半期，樸槿惠多次參加崔太敏舉行的宗教活動。在這些活動留下的視頻里，信徒淚流滿面、前合后仰地狂熱祈禱的場面讓人印象深刻。但事實上崔太敏并未被定性為邪教頭目。韓國傳統(tǒng)上盛行薩滿教，基督教在韓國傳播時借鑒了薩滿教的元素。韓文圣經(jīng)甚至用薩滿教最高神靈的名字來稱呼上帝，韓國教會長期盛行牧師驅鬼。

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與崔太敏一起開展宗教活動的全琦永（音譯，78歲）牧師在接受《國民日報》采訪時透露，崔太敏曾這樣告訴他自己接近樸槿惠的過程。崔給樸槿惠寫信說她的母親陸英修女士給自己托夢。崔被邀請到青瓦臺，在樸槿惠面前模仿陸英修女士的表情和聲音，表現(xiàn)出陸英修女士附體的特征。崔太敏告訴全琦永：“陸女士借我之口向女兒（樸槿惠）說，跟隨著我（崔太敏）將可以把她（樸槿惠）引往好的方向”。據(jù)說樸槿惠看到崔太敏的表現(xiàn)曾一度暈厥過去。在樸槿惠擔任大國家黨黨首時曾做過樸的發(fā)言人的田麗玉也--證實了這種說法。

樸槿惠曾在自傳中詳細描述母親的遇刺給她帶來的痛苦：“瞬間全身就像被數(shù)萬伏電流擊中一般，心臟則像是被尖銳的利刃深深刺進般疼痛?！薄霸谡砟赣H的遺物時，心頭就像是被刀凌遲般痛苦。感覺母親會隨時推開那扇門，穿著白色絲綢韓服走進來叫我的名字。心里就像破了個洞一樣，冷風颼颼地吹進來，食而無味，寢而不眠。就這樣過了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種悲傷根本無法言傳?；蛟S是因為當時心理壓力過大，我出現(xiàn)了停經(jīng)的現(xiàn)象，身體開始到處疼痛，免疫力下降，甚至變成過敏體質(zhì)，每天都會打噴嚏?！?/p>

母親葬禮結束才不過六天，二十二歲的樸槿惠就以第一夫人的身份，胸口別著白色小花參加了預定的“第一夫人杯母親排球大賽”。

“母親的離世大大地改變了我的人生軌道，法國留學后要站在講臺上教書的夢想就此離我而去?！睒汩然菰谧詡骼飳懙?。

崔太敏在給樸槿惠的信中說，母親的死是在為她的人生鋪路。也許正是這一點——而并非崔太敏的宗教學說，擊中樸槿惠已經(jīng)被宿命感充斥的內(nèi)心。事實上，樸槿惠的宗教觀非常實用主義。她年輕時就開始追隨母親陸英修篤信佛教。2005年，她甚至在大邱桐華寺拜領法號善德華。但同時，她中學就讀的是天主教學校，也受過天主教洗禮。在大國家黨陷入丑聞，樸槿惠決定站到政治前臺時，她當天下午先去了教堂向上帝祈禱，傍晚又接著去了佛寺。

2007年韓國情報機構KCIA有關樸槿惠與崔太敏關系的文件泄露，當時的文件就涉及“控制身體和靈魂”的說法。當時，樸槿惠曾被要求說明與崔太敏的關系，參加了一個三小時的大國家黨內(nèi)部聽證會，面臨150個質(zhì)詢問題。樸槿惠稱：“你們的質(zhì)疑是沒有實際根據(jù)的?！笔聦嵣?，這次質(zhì)詢并未作實任何指控。

網(wǎng)絡

與其說崔氏家族以宗教控制了樸槿惠，不如說他們?yōu)闃汩然莸谋瘎∪松峁┝四撤N情緒出口，恰當扮演了總統(tǒng)親信的角色。

危險叢生的政治生涯令樸槿惠難以信任他人，她與妹妹樸槿令和弟弟樸志晚的關系也十分疏遠。1989年，弟弟樸志晚因為沉迷毒海被拘押，樸槿惠不拯救也不探視。妹妹指責她冷血。在2008年的議會選舉過程中，樸槿令公開與姐姐唱反調(diào)。2009年5月，樸槿令的丈夫申東旭甚至在網(wǎng)絡上以他人名義40多次上傳誹謗樸槿惠的留言，后被判刑。樸槿惠、樸槿令姐妹一直管理母親陸英修創(chuàng)辦的育英財團。樸槿惠任命崔太敏擔任該財團顧問。

1986年，樸槿惠與妹妹樸槿令在育英財團的運營問題上產(chǎn)生摩擦，樸槿令向財團理事長樸槿惠舉報稱，擔任顧問的崔太敏專橫跋扈。樸槿惠十分維護庇護崔太敏。1990年，樸槿令與弟弟樸志晚給時任總統(tǒng)的盧泰愚寫親筆信稱：“我們姐姐唯一的罪，就是被崔太敏徹底騙了?！?/p>

“崔順實是在我患難之際，伸出援手的關系?！?0月25日，樸槿惠在向國民致歉時如是說。崔太敏一生共結過六次婚。崔順實是他的第五任夫人所生。結交樸槿惠后，崔太敏1976年成立“新心奉仕團”，邀請樸槿惠擔任名譽總裁，而他的女兒崔順實擔任該團大學生總聯(lián)合會長，兩人自此結識。

崔順實于1979年前往德國留學，1985年回國時，她與樸槿惠的關系就非常親密了。她在江南地區(qū)開了一家幼兒園，幼兒園所屬的基金會就是由樸槿惠母親在1969年創(chuàng)辦的。她陪同樸槿惠參加一些廣播公司高層領導人舉辦的晚宴，也陪她接受采訪。崔太敏于1994年因慢性腎衰竭去世。但崔氏家族和樸槿惠已經(jīng)緊密地勾連在了一起。在1998年樸槿惠當選議員后，她陪同樸出訪外國，只不過，她的名字并沒有出現(xiàn)在正式名單上。

2006年5月20日，樸槿惠在首爾幫助一名大國家黨候選人競選首爾市長時，遭到暴力襲擊，右臉被文具刀割傷，傷口長達11厘米，樸在家養(yǎng)傷一星期期間，就是由崔順德陪伴的。64歲的崔順德是崔太敏與第五任妻子所生四個女兒中的二女兒（即崔順實的二姐），曾和樸槿惠一起讀高中。

除此之外，崔順實的前夫鄭潤會成為樸槿惠在政治上的親信和助手。鄭潤會于1955年出生于韓國江原道旌善郡。1981年，鄭潤會成為大韓航空的保安乘務員。1993年3月，鄭潤會獲取韓國慶熙大學觀光經(jīng)營學碩士學位，1995年與崔順實結婚。鄭潤會在樸槿惠身邊的官方身份記錄只有兩年：2002年樸槿惠創(chuàng)建韓國未來聯(lián)合黨時，鄭潤會擔任秘書室室長，負責安排樸槿惠的日常工作行程；但2004年樸槿惠成為大國家黨代表之后，鄭潤會就再沒有出現(xiàn)在官方場合。但韓國KBS電視臺披露，1998年樸槿惠初入政界時，鄭潤會就以立法調(diào)查員的身份幫助樸槿惠做事；到了2007年，樸槿惠參加新國家黨總統(tǒng)候選人競選時，鄭潤會還曾帶領外圍組織幫助樸槿惠競選拉票。樸槿惠當選后，被稱作“門環(huán)三人幫”的李在萬、鄭虎城、安奉根秘書官也是由鄭潤會、崔順實夫婦推薦。

2014年8月，日本《產(chǎn)經(jīng)新聞》駐漢城分社時任社長加藤達發(fā)表題為《沉船當日樸槿惠不知去向，究竟與誰見面？》的報道，稱樸槿惠在韓國“世越”號沉船事故發(fā)生當天與鄭潤會在一起，把兩人描寫成情侶關系。加藤達一度遭到起訴。當年11月底，韓國《世界日報》曝光了青瓦臺公職紀綱秘書室的一份內(nèi)部報告，指現(xiàn)任政府“幕后紅人”鄭潤會定期與3名青瓦臺秘書等樸槿惠的10名親信會面，干涉國家事務。

宿命

事實上，關于樸槿惠和崔順實的關系，韓國政圈早有議論。早在2007年大國家黨黨內(nèi)初選時，李明博陣營就拋出了樸槿惠與崔順實一家的關系問題，質(zhì)問樸槿惠：“如果樸候選人當選總統(tǒng)的話，會沒有崔氏一家操縱國政的可能性嗎？”“（我們）提出對崔氏的質(zhì)疑，樸候選人卻說我們會遭‘天譴，這種過度反應很不尋常?！?/p>

顯然，在那個時候，樸槿惠與崔順實關系過于密切已經(jīng)是盡人皆知的了，但在近十年后的今天，真相才得以陸續(xù)曝光。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政治家也是人，也有社交的自由，僅僅是和崔順實走得很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關鍵是這種關系是否牽涉到貪腐等違法行為。崔順實要貪腐、要干政，必須要等到樸槿惠掌權之后，而外界對真相的了解，總是要滯后很多。這就是為什么樸槿惠2013年2月上臺，而崔順實的行為現(xiàn)在才曝光。

事實上，這在韓國政壇不是孤例。自1948年以來，大韓民國共有11位總統(tǒng)，樸槿惠之前的10位，無一有好下場，要么被暗殺，要么自殺，最多的是因為親屬貪腐而灰頭土臉、身敗名裂，而這些丑聞，都是在任職的后期曝光的。崔順實的不法行為，盡管其中多有狗血情節(jié)，但萬變不離其宗，不過是上述現(xiàn)象的又一個翻版而已，最大的不同只是她的身份：別人是老婆兒子兄弟，她是閨蜜。

由于審閱修改總統(tǒng)演講稿并不是犯罪行為，崔順實的其他行為雖然惡劣，但從目前看也還不到入罪的地步，加上韓國已進入新一輪總統(tǒng)選舉周期，各黨派忙于為明年底的大選布局，樸槿惠或可能逃過彈劾和提前下臺，但她無疑已經(jīng)得了和其他前任一樣的“執(zhí)政末期綜合癥”，這背后暴露出的韓國民主體制的缺陷，無疑更值得深思。（資料來源：《南方人物周刊》、《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