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月

跑馬皮的男人

●山 月

一

已經(jīng)八個月了，梅還拖著沉重的身子在院子里干活兒。男人根海說：“這次你要生不下男孩，你就是個吃貨?！泵奉^也不抬，輕聲細語道：“決定生男生女是靠男人呢，你沒文化?！?/p>

梅站在院子的月臺前洗衣服，洗得很用力，搓板碰撞著洗衣盆，咣咣直響。她抬頭看看青鎮(zhèn)的冬日，自言自語：“這日頭短的跟針一樣，一天天的煩卻像條揪不斷的長線！”

梅喜歡太陽，也喜歡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每次收衣服，她都會把衣服捧在鼻子前聞一聞。她會說，太陽味真好。若根海在家，根海就會說：“你才傻了，太陽還會有味？”梅心里又會罵：你沒文化。

梅總是這樣不溫不火的，可自從生了女兒后，情緒似乎變得有些焦躁了，不過不管根海說什么，她還是從不回嘴的。從前的她連笑都不發(fā)出聲音，眼睛溫柔的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根海就是投降在梅那湖水里的。

根海有強壯的身體，能一頓吃三大碗拉面，也可以自編自演一臺小劇?？擅房傉f他懶，說他不務正業(yè)。青鎮(zhèn)每年正月的紅火里少不了根海，這么多年了，他從無知少年到有了妻女，青鎮(zhèn)正月里跑馬皮的活兒，一直是他張羅。跟隨他的男孩男人們，會從他手里領(lǐng)六尺紅布、一瓶白酒，還有一點小禮物。在這上面，根海從不吝嗇，很樂意自掏腰包。一正月的花銷幾乎耗盡他幾個月的積蓄，何況，他平日里是真有些懶呢。

懶人有懶命。梅是勤快的，梅把家收拾的井井有條。梅還慣著根海，根海不好好賺錢，坐在大門口閑侃，打撲克，她依然把飯做的稠是稠的，湯是湯的，給他端在眼前。

“根海，你媳婦真好！”伙計們說。

“好個球！”根海地上呸一口，眼里卻盡顯得意。有時候，他會故意在人前使喚梅，“梅，你給我泡杯茶”，“梅，你給我買盒煙去。”諸如此類，也不管梅是不是有空閑。

有人說，根海這輩子真有福氣，有梅做老婆。

還有人說，梅是真傻，連根海有了相好都不知道！

梅不知道嗎？梅一清二楚。

二

“根海，快過年了！”根?？钢黄ゼt布剛邁進門，梅就說。

根海皺了皺眉。

“根海，快過年了！”梅以為沒聽見。

“知道！”根海把一匹布朝床上一扔，有些不耐煩。

屋里靜了下來，梅扭著笨重的身子站起來，“唉……”

根海點了支煙躺在沙發(fā)上，鞋也不脫，兩只大腳就擱在茶幾上。沙發(fā)是結(jié)婚時買的，中間已塌陷下去，茶幾也是結(jié)婚時買的，漆脫得面目全非，女兒還拿小釘子在上面劃出左一道右一道。根海盯著腳，盯著腳下那破舊的茶幾。

“媽的！”根海罵道。過年呀，幾乎一年沒什么營生！老婆又要坐月子，過年又要置吃喝，走親戚。這些開銷，煩死了。根海近來一看到梅那副樣子就煩，眼神哀哀怨怨，臉上有了片片黑斑，心里像是貯滿了憂傷。根海覺得攤上這樣的女人，自己也受感染，沒了精神，沒了主意。

青鎮(zhèn)周邊的村子都在拆遷，說是采煤沉陷區(qū)。政府要撥款幾個億。根?？偸桥芜@一天，等著政府拆他那三眼舊窯洞。從關(guān)閉小煤礦到現(xiàn)在等了十來年，屋里墻上滲水，地面滲水，睡半夜從房頂就掉一塊泥皮下來，驚心動魄。女兒就被砸了好幾回呢。梅說，根海你到底也收拾收拾。根海說：“收拾什么，明年就拆呀。”

十來年了，政府的人來量過好幾次面積，還說能換套百十平米的樓房。根海也就等了十來年。

“根海，吃飯了?！泵芬皇侄送朊妫皇侄酥坏约弘绲南滩送崎T進來。女兒還沒放學，這頭一碗，定是根海的。

躺在沙發(fā)上胡思亂想的根海坐起來，正眼也沒看梅，端起飯就吃。梅坐在床邊，掀起紅布的一角，“這布的質(zhì)量不錯，貴不？”

“不貴，貴也得買。不能讓人說我扯的布是便宜貨。”根海說。

“明年快不要給人操心了，沒你張羅，人還不過正月十五了。這錢夠給孩買件好的羽絨衣?！?/p>

“你凈說沒用的！”根海把空碗往茶幾上一擱，“我還有事，出去一趟?！?/p>

三

鐵叔家的客廳擠了五六個人，閑嘮。鐵叔是青鎮(zhèn)頭一批住進樓房的人家。他的舊房子也在這條紅火了半個世紀的街上。他目睹了銀河大街上羅老大和馮老太的相繼過世，也看到了“羅家紙行”的盛衰，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