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惟楚

題記

別再喊痛，喊累，責罵現(xiàn)實殘忍，痛斥上帝不公?，F(xiàn)實憑什么對你溫柔以待？上帝更是沒有閑情對你施以不公。

姑媽家的大兒子，一直是父母們眼中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從小到大，他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教科書”，愛好學習，成績優(yōu)秀。家里面有整整一面墻壁，被用來承載他光榮的學習史。

逢年過節(jié)，大表哥都會被家族長輩們拉出來，當成學習楷模，然后長輩們對我們其他晚輩進行嚴厲的言語打擊和深刻教育?？梢赃@么說，我們所有童年的陰影，很大一部分與大表哥有關。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大表哥高中畢業(yè)。

第一年應屆高考，考試那幾天他恰逢重感冒發(fā)揮失常，只是一個趔趄剛好過一本線。這對于一直把985高校作為基本起點的表哥來說，自然無法接受，他連志愿都沒填便扎進了復讀的隊伍。

那一年，他的體重由190斤成功降到140斤，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不說清華北大，全國排名前十的大學至少沒得跑了。

可造化弄人，成績出來了，分數(shù)離重本線還是差了幾分。

家族的長輩們雖然都是和聲安慰，但背后也都暗自嘀咕：這孩子應考能力不行啊，果然還是不能讀死書……姑媽也不想他承受太大的心理壓力，不愿意讓他繼續(xù)復讀。

我不知道那段時間大表哥是怎么熬過來的，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整天，出來后，便對父母說不再復讀了，這讓姑媽他們松了一大口氣。

我問他為什么放棄了，大表哥說，沒必要把時間和青春耗在這里，后面還有機會。

其實我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讓父母擔心。

暑假過后，大表哥便拖著箱子決然地去了吉首大學。

大學期間，盡管仍可以經(jīng)常聽見他獲得各類獎學金的消息，但長輩們終究不再將他當作“別人家的孩子”。

大四那年參加考研，他把目標定向了本專業(yè)的頂級學?！虾Ｘ斀?jīng)大學。第一年敗北，但得益于成績優(yōu)秀，畢業(yè)后有銀行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姑媽他們自然是非常高興，可無論他們怎么勸說，一向乖巧聽話的大表哥，都堅決地拒絕了。

后來因為這個事情在家里越鬧越大，很多親戚也加入了勸說的陣營，大表哥干脆一個人提著箱子又回了吉首，在學校旁邊租了房子，專心考研。

那年11月，我和同學去鳳凰旅游，途經(jīng)吉首，在車站旁邊的一家火鍋店里，大表哥招待了我們。我詢問他的近況，他用一句“還好”便回答了所有。

其實我知道并不好，很明顯他的眼神略顯疲憊，而且相比以前又瘦了。現(xiàn)在的樣子任誰都不會想到，他曾經(jīng)是一個超過190斤的大胖子。

在去車站轉車的路上，我?guī)追杂种?，最后他看出了端倪，笑了笑說：“你是不是想說我為什么寧可過這樣的日子，也不愿聽你姑媽的，選擇去銀行工作？”

我委婉地說：“我只是覺得如果當時就參加工作，幾年的沉淀未必就會太差。”

他看了我?guī)籽壅f：“你說得對，未必會太差。但我也沒錯，因為我想更好?！?/p>

我小心地問：“萬一又沒有考上，你準備怎么辦？”

他頓了頓，說：“我知道你們都認為我偏執(zhí)，但其實我沒有，我只是在我還奮斗得起的年紀里，絕不容許自己選擇妥協(xié)與放棄。”

上車后，我望著他瘦弱的身子套在紅黑相間的羽絨服里，形單影只地踏上回去的路，最后慢慢地消融在熙攘的人群中。

他對這座城市或許沒有多少熱愛，夢想成為唯一讓他在此駐留的理由。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有些感動與難過。

同行的同學說：“其實你表哥沒有騙你，他是真的很好，就和我們旅游一樣，再累也覺得開心，我們體會不到他那種為了心中的信念，不斷奮斗的樂趣而已。”

或許老天和他開玩笑上了癮，大表哥二次考研敗北，這時候父母以及家族里的長輩們都不再言語，只是暗地里為他當時拒絕銀行的決定而搖頭嘆息。

雖然他再次選擇了拒絕調劑，卻也沒有再說繼續(xù)堅持，而是默默地在長沙找了份工作，和普通的上班族一樣，每月工資3000元，朝九晚五。唯一不同的便是，在這座號稱“娛樂之都”的城市里，下班后他不向往其他人所熱衷的夜生活，而是選擇關在房間里埋頭耕耘自己的夢想。

幸運之神終于在第三次考研后降臨，他收到了上財?shù)匿浫⊥ㄖ獣Ｎ易ＹR他，說：“恭喜你再次成為別人家的孩子?！?/p>

大表哥笑了笑，一臉神秘地打趣道：“這才中途而已，可不是終途?！?/p>

果然，幾年后他又收到了斯坦福大學的OFFER。

在家庭慶功宴上，大表哥梳著油背頭，西裝革履，人模人樣。

我突然憶起了那年在吉首汽車南站，他的眼神寫滿疲憊，裹著紅黑相間的羽絨服，在寒風中向我揮手告別。

如果不是那個記憶猶新的場景，我差點兒就忘記了他曾將自己置身在舉目無親的湘西邊陲小城里，只為讓自己遠離流言蜚語，也忘記了他是怎樣獨自忍受著孤獨，又是怎樣一個人對抗著整個世界。

或許，世人皆是如此。

在別人登上巔峰的時刻，我們都習慣驚羨于他綻放出的萬丈光芒，卻不能嘗試將目光移到他的身后，探尋他來時的方向，那里才真正隱藏著助他翱翔的秘籍與寶藏。

在尋夢的路上，初出茅廬的你滿懷憧憬，意氣風發(fā)?？陕?，你動搖了最初的信仰，眸子亦逐漸淡失了昔日的清亮，甚至某一天當你拿起別在腰間的鼓槌，卻發(fā)現(xiàn)它早已腐蝕在現(xiàn)實的風雨里，最后你跌倒在比肩接踵的人潮中，驚恐地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倉皇逃離。

你頹然地坐在原地，努力安慰自己，成功者只是源于上帝的垂青，夢想本就只能是夢想，它的幻滅正是自己成長的證明。

可你從沒想過，哪一份自信從容的微笑背后，不是浸潤著汗水與淚水。而春天之所以如此溫暖，不也正是因為歷經(jīng)了整個蕭瑟的隆冬。

別再喊痛，喊累，責罵現(xiàn)實殘忍，痛斥上帝不公。現(xiàn)實憑什么對你溫柔以待？上帝更是沒有閑情對你施以不公。

弱者才習慣把自己不能堅守而被現(xiàn)實磨滅的夢想，當成世界欺騙自己的理由。而強者，卻把自己的夢想熬成了別人眼里的雞湯。

誰的成功不是櫛風沐雨，誰的人生不是斬棘前行。

郭旺啟摘自《和這個世界溫柔地對抗》（江西教育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