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
一、為什么
兩個民警攙扶著醉漢般腳步踉蹌的男人,把他帶到躺在湖岸邊的溺水女孩兒身旁。
“是她父親?”
劉凱將探詢的目光投向正在接受警方詢問的報警人田醫(yī)生。
“是他。李啟明?!?/p>
劉凱帶田醫(yī)生快步趕了過去:“李先生,請打起精神,確認她是不是你的女兒?!?/p>
男人用癡呆呆的雙眼瞪著面前的尸體,突然兩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可他還是一點一點地往前爬,嘴巴張得大大的,許久才哭出一聲:“為——什——么?我想知道這是為什么?小冬,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么?誰能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男人用嘶啞的嗓音大聲喊著。
劉凱的眼睛就在這不經(jīng)意間變得一片模糊,淚水遮住了他的視線,那個靜靜躺在水晶湖邊的女孩兒變成了一團白霧。唉,正值青春年少,到底是為了什么,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這個名叫李小冬的女孩兒,今天清晨被遛狗的田醫(yī)生發(fā)現(xiàn)漂浮在湖面上。確切地說,是她的小狗虎麗捕捉到了湖面的異樣。住在月季花園的田醫(yī)生喜歡在黎明時分到水晶湖邊遛狗。這天,以往跑前跑后的小虎麗突然趴在水草旁不動了,她急回頭看——晨曦中,一個火紅的東西在湖面上輕輕地蕩來蕩去。瞬息的緊張過后,田醫(yī)生用手機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李小冬被救生員一拖上岸,田醫(yī)生就趕上前,準備施救。然而,她只看了一眼,便驚叫起來:“天哪,怎么會是她?李小冬,白云第七中學高三(4)班的學生。她爸爸叫李啟明,她媽媽叫王秀芳?!?/p>
田醫(yī)生一口氣說出這一串名字,把旁邊幾個警察都搞糊涂了。
“你和她家……”劉凱問。
“她媽媽是我們康復醫(yī)院的病人。好幾年了,小冬和她爸常去探望。我想不明白這孩子為什么要這樣!她媽媽的病已基本好轉(zhuǎn),再觀察一個星期,就準備出院了?!?/p>
“你有她父親的聯(lián)系電話嗎?”劉凱忙問。
唏噓不已的田醫(yī)生費力地點了點頭。
開長途貨運的李啟明經(jīng)年在外奔波勞頓,他身材高大魁梧,皮膚黝黑,滿臉胡子拉碴。女兒的溺水,讓這個健壯的漢子精神幾近走向崩潰的邊緣。才一天一夜的工夫,眼窩便深陷進去,頭上的白發(fā)也添了許多。
李小冬的溺水,按法醫(yī)的鑒定報告,做自殺結(jié)論是沒有問題的。但技術(shù)人員勘查現(xiàn)場時,在潮濕的灌木叢中獲取的一枚四十四碼耐克運動鞋印,讓警方欲罷不能了。由此,在自殺還是他殺都不明朗的情形下,白云刑偵支隊成立了以劉凱為組長的專案組,首先圍繞著李小冬的親朋和七中高三(4)班展開調(diào)查。
遭遇不幸,還要面對警方的詢問,看似苛刻,卻又是誰也無法忽略的程序。劉凱和馬森必須找到李小冬溺水的原因,盡快寫出結(jié)論報告。
好在李啟明在外地的姐姐已經(jīng)趕了過來,樸實的中年女人忙前跑后,讓這個失去愛女的家顯得不那么清冷、凄涼。
“除了她,我還有什么呢?出車在外,風里雨里,被呵斥,被罰款,吃盡了苦頭,一想起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崩顔⒚麟p手蒙臉,眼淚從指縫間溢了出來,“這下,我老婆的出院也遙遙無期了,唉……”
簡陋但并不凌亂的小客廳里,一臺落地電風扇呼呼地開著。離正午還早,室內(nèi)溫度并不高,兩位警官難耐的是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三個男人對坐無言,李啟明的嗚咽聲,也讓劉凱濕了眼眶。人到中年,女死妻瘋,這個男人將要面對的生活讓人不敢往下想。
姐姐用一個塑料托盤端來三杯茶,放在茶幾上。然后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啦!好啦!警察同志還有好多事要忙,你就先忍忍吧!”
姐姐哄孩子似的溫言溫語終于讓李啟明止住了哭。他挪開捂著臉的大手,難為情地搓著。
“尸檢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沒有外力傷害的痕跡,沒有性侵,現(xiàn)場勘查,暫時也沒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線索。等打撈員找到你女兒的手機,也許能得到更多信息。”馬森邊打開筆錄本邊緩緩地說。
提到手機,李啟明的眼里又注滿了淚水。
“手機是剛買的蘋果四,降價處理的,可她還是歡天喜地,像是得了寶貝。她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愛說愛笑。不錯,她媽媽進康復醫(yī)院好幾年了,這對她不能說沒影響,有時也會抹眼淚,不過一哄就好,她就這么個習性。聽田醫(yī)生說,媽媽很快就能出院,她那個高興勁兒啊,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難道她不想讓媽媽回家?不愿和媽媽生活在一起?難道是我太粗心,這么多年,都沒看清楚孩子的心思?她在我面前的快樂只是裝出來的,只是為了讓她常年在外辛苦勞作的爸爸高興,卻把更多的苦裝在心里?我是個不稱職的爸爸,這我知道,不僅給不了她好的物質(zhì)生活,就連和她一起吃飯散步聊天,都少得可憐?!崩顔⒚鲀?nèi)疚地喃喃著。
“你帶她去過水晶湖嗎?”
“去過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年前我從外地帶了些土特產(chǎn)給田醫(yī)生。那天她輪休,在水晶湖遛狗,我倆就找了過去?!?/p>
“七月十六號,你是幾點回到家的?”馬森又問。
“上午九點多鐘。去公司剛交完車,手機就響了?!?/p>
“十五號夜里,你住在哪兒?”
“住在坊縣城外的一個小旅店。叫什么來著?多福來,對,就是這么個店名。其實,也沒睡幾個鐘頭,晚上十點多住進去,凌晨四點就上路了,急著往家趕?!?/p>
“你最后一次和女兒通電話是什么時間?”
“我入住旅店后,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告訴她明天上午到家。她沒回復,我也沒多想,以為她已睡下了?!?/p>
“你和女兒吵架嗎?”劉凱像是突然想起來了。
李啟明怔了一下,便承認了:“吵過。”
“都為了什么事?”
“雞毛蒜皮,瑣瑣碎碎。我真的記不清了?!?/p>
“最近一次吵架你總該記得吧?!?
“最近一次?哦,想起來了。她有一個好朋友叫江琳琳,兩人自小學開始一直是同班同學。小冬對江琳琳很崇拜,那勁頭兒真像粉絲眼里的歌星,到了是非不清、盲目服從的地步。小冬認為班里女生孤立江琳琳,是妒忌江琳琳家有錢。我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江琳琳可能也瞧不起家境不好的同學。就為這,我倆便低一句高一句地爭論起來。我并不想干涉小冬跟誰交往,只是希望她能有獨立的人格?!?/p>
馬森在筆錄本上記下了江琳琳的名字。
“你女兒有什么心事,會告訴江琳琳嗎?”馬森撥弄著手里的筆套問。
“我想她會。女孩兒大了,總有些事情不方便對父親說。”
“我明白了?!弊鳛榱硪粋€女孩兒的父親,劉凱心有靈犀地淡淡一笑,“你知道江琳琳的住址嗎?”
“知道。也是環(huán)山北路,不過,512號在最北頭,到郊區(qū)了。是蓋在山根上的獨棟別墅?!?/p>
“謝謝你?!?/p>
“我們可以看看你女兒的臥室嗎?”
劉凱的這一請求,讓李啟明頓露難色:“我說過,我這個做父親的很失敗。為給妻子籌錢治病,我把原來兩室一廳的房子賣了,換了這個一室一廳的鴿子籠。小冬沒有什么臥室……”說到這兒,李啟明的嗓音又哽咽了,“一間小屋,她和我輪流住。我出長途,她睡里屋;我回來了,她就睡客廳的折疊沙發(fā)?!?/p>
李啟明站起身,打開半掩著的小屋房門。
小屋大約有十平方米,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臺,一個壁櫥。所有家具一目了然。
劉凱翻看著寫字臺上一摞小冬的課本和作業(yè)本。沒有課外書,書本中間也沒有夾帶任何具有個人色彩的文字。
李啟明堅持送兩位警察到門外。
“你請回吧,多保重!”劉凱說。
李啟明仍站在門口,目送兩個警察離去。
“這個家的確是完了?!瘪R森感慨萬千,“不知為什么,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李小冬不是自殺,也許李啟明的心里會好受些,至少,他不會這么自責。”
“對了,你留意他腳上黑便鞋的碼數(shù)了嗎?”
“四十二碼。我一進門先目測了他的腳。”馬森又補上一句,“你懷疑他嗎?”
“我們還有許多細活要做。坊縣的多福來旅店要派人跑一趟,運輸公司這邊也需要確定一下時間?!眲P模棱兩可地應(yīng)了一句。
二、孤獨的心
環(huán)山北路位于近郊,不依海,但靠山。地處偏僻,少見樓群,形不成小區(qū),多是上下兩層的獨棟別墅,零零散散,一家一戶自成院落。
可能是年齡的原因,人到中年的劉凱對獨棟別墅沒有什么好感。在他看來,兩三口人住在三四百平方米的宅子里,應(yīng)該是既孤獨又不安全的。年輕的馬森卻喜歡別墅的舒適和私密性。他倆就這樣討論著來到了環(huán)山北路512號。
“請問,這是江琳琳同學的家嗎?”站在一座獨棟別墅的門外,馬森邊按門鈴邊彬彬有禮地問。
門內(nèi)的門鏈搭扣拉開了一道縫,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站在里面。
“你們是……”中年女人疑惑地看著門外兩個穿便服的男人。
馬森掏出警官證:“我們是白云刑偵大隊的警察,劉凱、馬森?!?/p>
“哦,是警察先生!”門鏈嘩啦啦一陣響,門開了。中年女人客氣地將兩位警官帶到客廳里,并請他們在沙發(fā)上落座。
“應(yīng)該怎么稱呼你呢?”還是馬森問。
“我叫江楓,是江琳琳的媽媽?!苯瓧魑⑿χf,“要喝茶嗎?”
劉凱連連擺手。
劉凱上下打量著這個衣著考究、舉止優(yōu)雅的女人:“江女士,李小冬溺水的事,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說了?”
“信息時代,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消息,都會不脛而走的,不是嗎,警察先生。昨天上午,七中高三(4)班家長們的微信圈就傳開了?!苯瓧魃袂椴挥慎龅聛怼?/p>
“噢。家長們在微信上都說了些什么?”
“說什么的都有?!?/p>
“你怎么看呢?”
“應(yīng)該是自殺吧!也許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那孩子的媽媽……小小年紀卻壓力山大,小冬太不容易了。”江楓的眼圈紅了。
劉凱點點頭,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只算是一種回應(yīng):“聽李小冬父親講,李小冬和你女兒很要好。”
“啊,是的,她倆關(guān)系不錯。”
“你女兒在家嗎?我們想跟她談?wù)?。?/p>
“她在后院看書,要我喊她進來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想去后院和她單獨談?wù)劇V皇抢袉栐?,七中高三?)班男女生都要談一遍?!?/p>
“沒關(guān)系。那你們?nèi)グ桑 苯瓧髦噶酥缚蛷d一側(cè)的后門,“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工廠有些事情急需處理,失陪了?!彼f著,就拎起了放在沙發(fā)角的手提包。
馬森和劉凱站起身,朝著后門走去。
女孩兒坐在楊樹下的一把竹編搖椅上,身體來回晃動著。她赤著雙腳,粉色亞麻拖鞋像是用腳甩出去的,一只與她相隔有二三米,另一只有三四米。女孩兒耳朵里塞著耳機,眼睛微瞇,想是在聽心儀的音樂,神情是那么悠然自得。一只小鳥駐足在楊樹的枝杈上,偷偷地窺視著漸漸走近的不速之客。它鎖住歌喉,躲在濃密的葉子后面,小爪穩(wěn)穩(wěn)地釘牢在枝杈上。小家伙有點兒不知所措,黑眼睛里充滿了惶恐。
女孩兒對兩位警官的到來卻渾然不覺。不用問,音量開得太大,她又聽得太專注。
劉凱和馬森來到搖椅旁時,受驚的小鳥倏地飛走了。
終于感到異樣的女孩兒,這才取下耳機,塞進衣袋,慢慢抬起頭來。
女孩兒上身穿一件歐莎字母印花黑色短袖T恤衫,身前有兩只大口袋;下身穿一條李牌牛仔褲。這簡簡單單的打扮,再配上腦后的小把子辮,顯得既清爽又灑脫。她個子不高,比溺水的李小冬至少要矮五公分。偏瘦的身段看上去比較小巧,精致的五官尤其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也為她增加了不少顏值。
馬森掏出證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yīng)該就是江琳琳同學吧!”
“我是江琳琳。你們是警察叔叔?”女孩兒從搖椅上站起身。在陌生人面前她顯得落落大方。
小院有近二百平方米的樣子,零星地長著幾棵后天移栽的楊樹,沒有種植花草,石板鋪成的甬道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小石子。三人在楊樹下席地而坐,馬森將筆錄本翻開新的一頁。
“是小冬爸爸讓你們來找我的?”
馬森和劉凱對視了一下:“沒錯,在談到李小冬時,他多次提到你……”
“其實,他一直反對小冬和我交往?!?/p>
“為什么?”
“自卑加紅眼病,自己沒本事,又看不得別人好?!?/p>
“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冬告訴我的?!苯樟論炱鹨活w小石子,“隨他去!我和小冬都不在乎。如果我們在乎,就會被人踩在腳下。在高三(4)班,我們倆……我們倆本來就是邊緣人。”毫無征兆地,她狠狠地將手里的石子扔向楊樹。
“邊緣人?”
“就像卡夫卡和凡·高,為世人所不容,獨處僅屬他們的‘鼠洞中。我和小冬則為高三(4)班所不容?!?/p>
“這為什么呢?”
“因為我們的家庭都有問題。我是單親家庭;小冬的媽媽患有精神病,長年住康復醫(yī)院……算了,不說了?!睉崙孔屗f還休。有兩顆亮晶晶的東西在她眼里閃爍,她扭過頭去,避開了兩位警察的視線。
“你喜歡讀卡夫卡的作品?”待江琳琳回過頭,重新直視他們時,劉凱岔開了話題。
“喜歡。只要能買到的,我全讀過?!?/p>
“李小冬呢?她也喜歡讀卡夫卡嗎?”
“是的。就因為愛好相同,我們才成了最好的朋友?!?/p>
“你熟悉的李小冬有自殺傾向嗎?”馬森直截了當?shù)貑枴?/p>
江琳琳凝神思索了一會兒:“她有嗎?如果孤獨是一種自殺的理由。”
“孤獨?”劉凱重復了一句。
“是那種靈魂深處的孤獨,那種與恐懼聯(lián)系在一起的孤獨。你們警察肯定不會有這種感覺?!?/p>
“偶爾也會有那么一點點。大多時候,案件一個接著一個,你根本沒時間孤獨?!?/p>
“這真讓人羨慕啊!而我和小冬,幾乎每時每刻都被孤獨包圍著。往往,半夜從噩夢中醒來時,茫然四顧,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空曠的闊野里,無依無靠?!?/p>
馬森不禁被女孩兒強烈的孤獨感所震撼,他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么,江琳琳卻沒給他機會:“我畢竟還有媽媽,小冬呢,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小冬曾經(jīng)問我:我們?yōu)槭裁匆钪课覀兓钪囊饬x何在?”
“你是怎么回答的?”劉凱問。
“我覺得這樣的情緒很危險,卻無力開導她,反而和她產(chǎn)生了共鳴?!苯樟詹粺o懊悔地低下頭。
就在這時,她衣袋里的手機響了,一個嗓音頗有磁性的外國男歌手聲情并茂地唱著。
“胡里奧的《鴿子》?!笨釔垡魳返鸟R森情不自禁地小聲嘟噥著。
“不,是我媽媽。她總是這樣,人剛出家門,電話也就跟著來了?!苯樟諏黼婎H有微詞。
劉凱詫異地看著她:“你不接嗎?”
她把手放進衣袋里,卻沒有掏出手機。歌聲戛然而止??赡懿幌朐俦淮驍_,她在衣袋里摸索著關(guān)機了。
“請繼續(xù)吧!”她說。
“很快就完?!眲P隨即從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江琳琳,接著問道,“李小冬溺水那天下午,你和她在一起嗎?”
“沒有?!?/p>
“你在哪兒?”
“我在媽媽的工廠干活?!?/p>
“李小冬經(jīng)常到你家來玩嗎?”
“以前常來。這個暑假,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忙?!?/p>
“哦。”
“你也去李小冬家玩嗎?”
“不。我很少去她家?!?/p>
兩個警察一齊用不解的目光望向她。
“我就直說吧。她家住得條件太差,跟我家沒法比,我不想讓她難堪?!?/p>
“你有多久沒和李小冬碰面了?”
“多久?也說不上多久。對了,暑假第二個星期天,我們還一起逛過書店,在那里泡了三個多小時。”
劉凱對書店的話題很感興趣,又窮追不舍地問:“光泡不買嗎?”
“也不是為了蹭書看。小冬要買一本有關(guān)精神病遺傳方面的書,所以,她一直在衛(wèi)生健康書架前翻找。”
“買到了嗎?”
“買到了?!?/p>
“什么書名?”
“我忘記了。應(yīng)該是一本學術(shù)專著吧。那天她好像很不開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買到書后她才告訴我,聽醫(yī)生說,她媽媽患的是心境障礙精神病。心境障礙是遺傳性很高的精神病,如果父母中一方有心境障礙,子女就有27%的患病概率?!?/p>
“哦哦?!眲P邊應(yīng)著邊想,這也許就是壓倒李小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記起一部曾獲奧斯卡金像獎的瑞典影片《猶在鏡中》,片中的女兒正是由母親遺傳,成年后,無法遏制地演繹著當年母親變瘋后的言行舉止。人在恐懼中時,會無限度地放大危險性,雖然子女患病的概率只有27%,李小冬很可能把這個數(shù)字擴大了好幾倍。
“她說她很害怕,擔心有一天,會像媽媽一樣……”江琳琳神色凄然。
“這事還有誰知道?”
“在高三(4)班,她只有我一個朋友。”
“她父親知道嗎?”
“應(yīng)該不知道吧!他是個開大貨車的粗人?!苯樟盏恼Z氣里滿是不屑??磥硭屠顔⒚骰ケС梢?。
“平時你們怎么聯(lián)系?發(fā)微信嗎?”過了一會兒,馬森問。
“對。有時也會在微信上聊天,語音啊、視頻啊什么的?!?/p>
“李小冬最后一次給你發(fā)微信是哪天?”
“我記不太清了?!?/p>
“我們想知道確切的時間。你查查看。”
談話一直都很順暢,但馬森這樣要求時,江琳琳遲疑著,似有難言之隱,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已經(jīng)查不到了。我……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可我還是這樣做了。一接到小冬出事的微信,就把和她的聊天記錄全部清除了。這也是我媽媽的意思。她說留著一個死人的微信太不吉利,也很恐怖?!?
“是這樣??!”
江琳琳愧疚地顫聲說:“對不起。請諒解。家里只我和媽媽兩個人,這么大的別墅,白天倒也沒什么,夜晚很空洞,任何一點兒響聲都會引起不安。一個發(fā)生意外的朋友的微信如果還留在手機上,就好比她就躺在你枕邊一樣?!?/p>
馬森與劉凱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下。因這驗證了劉凱的理論:兩個女人住獨棟別墅,安全系數(shù)的確很低。
大概江琳琳以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站起身,突然焦躁不安起來:“還有要問的嗎?”
“沒有了。只是別忘了穿拖鞋??!”劉凱提醒她。
三、自釀的苦酒
專案組其他成員從七中高三(4)班帶回來的信息,真是五花八門:自殺說、他殺說、魔咒說、精神分裂說……同學們口中的李小冬也是百變千面。有人說她活潑可愛,有人說她沒心沒肺,有人說她缺乏教養(yǎng),有人說她口無遮攔,也有人瞧不起她。最嚴重的是一個名叫李梅的女生,指責她巴結(jié)江琳琳,就像江琳琳的一條狗。從這海量的信息里,當事人簡直是面目全非。倒是班主任孫老師比較客觀,她說,小冬就一個挺普通的女孩兒,沒哪方面太出類拔萃,也沒什么大毛病。小毛病是有的,比方說她去辦公室,常常忘了敲門;她去你家,很少預約,而是想來就來了。她說話總是高聲大嗓,不懂得收斂。我想,這與她從小沒有母親在身邊指導有關(guān)。有些同學就是雞蛋里挑骨頭,看不慣她愛說愛笑,認為她媽媽都那樣了,她就該成天愁眉苦臉、以淚洗面。反過來說,這證明小冬的內(nèi)心足夠堅強,沒有因家庭的遭際被壓垮。作為老師,我倒是很喜歡她這一點。至于李梅指責她是江琳琳的一條狗,這是殃及池魚了。其實李梅是對江琳琳不滿,你也知道這些年社會各階層貧富差距拉大,富家女的驕橫奢華往往讓窮孩子心理失衡。平心而論,李小冬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女孩兒。我想,退回幾年,江琳琳家也富不到哪里去。她父母離異后,母親帶著她獨自生活,日子也夠難的。家訪時,她母親跟我聊起當年的艱辛,還是眼淚汪汪的。總之,無論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他的前因后果。小冬總不能因為江琳琳家富裕了,就疏離她吧。那么,李小冬到底會不會自殺?提到這一懸案,就連挺有智慧的孫老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覺得她不會。在我的印象中,李小冬就一說說笑笑的模樣。人心隔肚皮,堅強的外表也許包藏著一顆脆弱的心,誰知道呢?
總的來說,這一圈話問下來,只有江琳琳和孫老師說得還比較詳細靠譜。但在李小冬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的問題上,還是難下結(jié)論。手機打撈無果,業(yè)已停止了打撈。現(xiàn)在唯一的線索就是追蹤到那枚四十四碼鞋印了。
刑偵大隊不少人已默認自殺說。私下里,大家都在等待著劉凱寫結(jié)論報告。然而,劉凱的心思誰也摸不透,他仍在按部就班地調(diào)動著各路人馬,有條有理地布置著調(diào)查任務(wù)。
“還要繼續(xù)嗎?”待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兩人時,馬森問。他可不想看著老搭檔栽跟頭。除了鞋印再無他殺線索,自殺的理由卻漸顯清晰。如果繼續(xù)興師動眾地調(diào)查,倘若兇手子虛烏有,豈不授人以柄?
劉凱語氣平靜地回答:“無論如何,也要等鞋印查出結(jié)果再說?!?/p>
“這可是個大工程。在茫茫人海中做鞋印比對……萬一鞋印不過是游人留下的呢?”
劉凱把兩頁打印稿遞給馬森:“肖建國和曲世杰干得不錯。他們還寫了報告。很認真的兩個家伙?!?/p>
馬森小聲讀著“報告”——我們圍繞著從湖邊潮濕灌木叢中采的耐克運動鞋印,展開了大范圍的調(diào)查?,F(xiàn)已查明白云市區(qū)共有三十七家耐克鞋專賣店,在就近的凱東店,我們用鞋印和實物做了比對。這是一款新上市不久的運動鞋,黑白純色帆布面,白邊,黑底,波浪花紋,跟部是一個白色的耐克標志。據(jù)店主介紹,買四十四碼鞋的人并不多,該店進了二十雙,到現(xiàn)在僅賣出去三雙。這讓我們看到了希望,又對白云三十七家專賣店的進貨記錄做了歸納和排除,最后確定本市有七十二人在穿這檔同款同碼鞋。下一步,我們首要的調(diào)查對象,還是七中的男生及與李小冬有交集的其他人……
“調(diào)查的路子沒錯,只是,恐怕不止七十二雙吧。要把七十三七十四甚至一百雙考慮進來,出差旅游在外的人,隨手購雙鞋,并不是難事?!瘪R森把“報告”放到桌子上。
“沒錯。我會提醒他們?!?/p>
“得抓緊點兒,壓力會越來越大。在市里辦案,人多嘴雜。”
“我知道?!眲P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馬森,“你相信預感嗎?”
馬森不置可否。
“我相信?!眲P說,“雖然這種感覺還很模糊,但我確信李小冬的溺水,決非表相那么簡單。”
“問題是,李啟明的幾個疑點已澄清,再也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了。”
劉凱微笑著:“要沉住氣?。 ?/p>
誰也沒想到,在電腦前查看監(jiān)控錄像的楊麗麗,竟給案件的偵破帶來了峰回路轉(zhuǎn)——這個走出警校才兩年的女孩兒,對刑偵有著極大的興趣,亦是玩轉(zhuǎn)電腦的高手。在專案組里,算是一等大忙人。
楊麗麗是從取自月季花園附近一家小超市的監(jiān)控錄像中,發(fā)現(xiàn)那輛可疑寶馬車的。就在李小冬溺水那天的凌晨時分,這輛車牌清晰可見的寶馬車緩緩駛向小區(qū)的大門,很快地,又原路返回,停在了路邊,一個身著灰白條紋T恤的男子下車后,徑直向水晶湖邊走去。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男子又重新出現(xiàn)在畫面中,他一改此前的猶豫不決,匆匆忙忙地打開車門,車子剛剛發(fā)動起來,就一個急轉(zhuǎn)彎,朝著市里飛馳而去。
楊麗麗揚起細長的眉毛,異常激動地沖進劉凱的辦公室,喜形于色地嚷著:“組長,找到兇手了。這人的出現(xiàn)和李小冬的死亡時間相差無幾。看錄像,我沒法確認他穿多大碼的鞋,如果是四十四碼,那就百分百了?!?/p>
劉凱和馬森把這段錄像反復看了幾遍。
“通過車牌找人。小楊,你繼續(xù)查!”終于有了新的線索,馬森又躍躍欲試了。
楊麗麗很快查明:車主名叫余聰,三十四歲,畢業(yè)于南方某大學中文系,后通過公務(wù)員考試,進入市直機關(guān)做秘書工作至今。沒有犯罪前科,甚至沒有違章駕駛的記錄。
馬森根據(jù)寶馬車主留下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出乎意料,他在電話里剛一亮明身份,對方就焦急萬分地問:“出什么事了?”
“你說呢?”馬森反問了一句。
對方欲言又止。
“你過來一趟吧!”
被請進詢問室后,劉凱客氣地讓余聰先坐下:“有幾個問題想問你?!?/p>
余聰坐了下來,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目光閃爍不定。
馬森再次確認他的身份,并一一輸進筆記本電腦。
劉凱端詳著坐在長條桌對面的余聰。三十四歲,應(yīng)該說已不再青春年少了,但良好的生活條件,讓他看起來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皮膚白凈,身材頎長,胖瘦適中,標準型男模樣。
“七月十六日凌晨時分,你在水晶湖邊干什么?”馬森直奔主題。
余聰愣了一下,然后才說:“閑逛。”
“閑逛?”馬森惱火地瞪著他,“你家住市中心的云海區(qū),深更半夜地跑到市郊的水晶湖閑逛?而偏偏在你閑逛的那一刻,有人溺水身亡……”
“什么?”余聰?shù)哪標⒌刈儼琢?,差點兒蹦起來,“你說誰溺水身亡?”
劉凱朝他做了個冷靜的手勢:“你認識一個叫李小冬的女孩兒嗎?”
“不認識。你為什么要問我這些?”
“就是這個叫李小冬的女孩兒溺水身亡?!?/p>
不知為什么,聞聽死者的名字后,余聰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緊緊張張的神情蕩然無存,還不自覺地朝后仰了仰頭:“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講話的語調(diào)也變得有些不恭了。
“當然有關(guān)系?!瘪R森從筆記本電腦上抬起頭,“因為她溺水的那天晚上,你就在現(xiàn)場?!?/p>
“這只是一種巧合而已。”余聰理直氣壯地分辯著,“女孩兒溺水當然是一個悲劇??晌液退夭幌嘧R,就像兩顆各有軌道的行星,在某一瞬間突然相撞。對了,她叫什么名字?”
“李小冬?!?/p>
“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此前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p>
“余聰同志,我們偵破案件尊重的是事實,而不是賭咒發(fā)誓?!眲P嚴肅地提醒他,“兩個行星相撞,總有原因的。畢竟,你與一場命案扯上了關(guān)系,僅用‘閑逛兩個字是難脫干系的?!?/p>
劉凱這番軟中帶硬的話,終于讓余聰感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有那么一會兒,他低下頭,擺弄著手里的車鑰匙,緘口不語。
“我可以信任你們嗎?”半晌,他抬起頭,眼巴巴地看看劉凱,又瞅瞅馬森,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言表的羞愧,“這真的很難啟齒,萬一傳出去,對我對她都是滅頂之災(zāi)?!?/p>
——也許,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長得不僅漂亮而且氣質(zhì)非凡,是那種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特高的美女。我和她是在朋友婚禮上認識的,幾乎是一見鐘情。我父母一百個反對,認為這樣的女人像花瓶,我供不起。我還是不管不顧地和她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婚后,當我正沉浸在對愛情和美麗的享受中時,卻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不盡的失望,那怨艾加憤懣的眼神,仿佛受了天大的欺騙。事實也的確如此,她誤以為開寶馬車的男人肯定腰纏萬貫,卻不曾料到,這車是父母為了讓我能體面地在市政府大院進出,才傾全部積蓄購置的。接下來的日子變得非常難熬,婚姻面臨的問題,無法擺到桌面上,我們倆都是有苦說不出,索性打起了冷戰(zhàn),誰也不理誰。
分手,應(yīng)該是遲早的事。經(jīng)常夜不歸宿的她有外遇,也是明擺著的事,可我就是不愿承認。這讓我更加畏首畏尾地聽之任之,生怕她喊出“離婚”二字。當她不再對我說謊時,也就是她不再拿我當回事了??晌覍λ膼郯敕忠矝]有減少,依然以她為自豪。同事、朋友甚至我父母也以為我倆很恩愛。戲是演給別人看的,而我一人飽受著對她的愛恨、擔憂的夜晚,悲涼還是像暴風驟雨一樣不期而至。
那天深夜,我獨自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仍是睡意全無,索性翻身下床,摸黑從沙發(fā)上抓起外衣,套在身上,走了出去。
站在空空蕩蕩的街頭,此刻,我心里只有恨,是那種欲愛不能的恨。我從衣袋里掏出手機,手指在她的號碼上輕蹭了一下,就又縮回去了。這樣的動作我不知重復過多少回了。我深知她不可能接電話,還會更加瞧不起我。
此時此刻,她又在哪里呢?真的會在妹妹家留宿嗎?我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我自艾自憐地往回走著,這當兒,像是神差鬼使,就在我路經(jīng)停車場的時候,一個可怕的念頭不經(jīng)意間浮上心頭:去月季花園找她,也許能跟她碰個正著。
強烈的妒忌心讓我顧不了道德——就在前不久,我跟蹤過她一次。那天我提前下班,把車停在她單位附近一個隱蔽處,坐在車里等她。果然,走出單位大門的她,沒有到公交車站乘車回家,而是抬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就是這輛出租車,把我引到了月季花園……看著她下車朝月季花園深處走去,我怏怏地駕車而回。
然而,七月十六日凌晨,我再度在妒火難平中,莽莽撞撞地駕車來到了月季花園……我婉轉(zhuǎn)地向門衛(wèi)打聽她的去向,對方卻是一問三搖頭。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我到水晶湖附近轉(zhuǎn)了一圈,期待著能碰到那對野鴛鴦。
沒有路燈的水晶湖四周一片漆黑,陰森恐怖。我有點兒膽怯,趕緊離開了。
“這就是我去水晶湖的原因,請你們千萬為我保密。”
自始至終,余聰都以“她”來代替妻子的名字。兩個警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所以,也故意忽略了這一細節(jié)。
“后續(xù)調(diào)查如發(fā)現(xiàn)你說了假話,那你就必須向警方做個詳細的交代了?!眲P話有所指。
余聰?shù)闹v述,就像是為錄像配音那么合情合理合拍。更重要的是,他穿著一雙四十一碼的真皮船鞋。劉凱遞給他一張名片,說有事還會同他聯(lián)系,就將他送出了門。
這樣的結(jié)果讓楊麗麗有些沮喪,好看的細長眉毛彎下來了:“討厭!白費了我的眼力。”她自己也說不清該抱怨誰。
“還沒完呢?!眲P半是安慰地說,“我們只是不能拘留他,可也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解釋。隨后,我們得查清他所說的每一個細節(jié)?!?
“要把余聰列為嫌疑人嗎?”回到辦公室,馬森問。
劉凱莫名地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很矛盾,內(nèi)心也很掙扎。我想過把他列為嫌疑人,只是,該從哪里查起?他說的就像一個故事,大部分是心理活動,小部分是獨自行動,沒有他人可以證明,卻也找不到任何破綻。在沒有充分證據(jù)的前提下,我們不能隨便把一個沒有犯罪前科的人扯進來,一旦搞錯了,他和她的名聲就全毀了。我想等小肖那邊的調(diào)查有了眉目,再決定余聰該排除還是列入?!?/p>
“要不要派人監(jiān)視他?”
“暫時沒有這個必要。”劉凱困乏地坐到椅子上,微瞇著眼睛,“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李小冬母親入康復醫(yī)院多年,為什么要出院了,才有人向她透露母親的病會遺傳?”
“這倒是個問題?!瘪R森思忖著,“只是,這與案情沒什么關(guān)系吧。即使有人這么做了,也不能與教唆自殺畫等號?!?/p>
劉凱自嘲地拍了拍腦門:“哦,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思維全亂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看著被晚霞映紅的玻璃窗,打趣說,“你該回家了!好飯好菜該等不及了!”
“嫂子旅游還沒回來嗎?要不,你去我家吃晚飯吧!好酒好菜會歡迎你的?!?/p>
“不啦!我還要打幾個電話?!?/p>
“要我?guī)兔幔俊?/p>
“不用。是些瑣碎的事情,醫(yī)院、書店那邊需要進一步確認。”
第二天,一男一女坐在接待室的長條凳上。兩人年紀相仿,都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兩人的穿著打扮也頗相似,白色T恤,超薄八分褲,黑白純色人字拖。男女長相都不難看,但就是讓人覺得怪怪的??傮w可以用“細長”兩個字來形容,身材細長,手腳細長,臉型細長,就連眼睛也是細長的。無論從哪個方位端詳,他們都像是兄妹或是姐弟倆。一樣的發(fā)型,男的長女的短,一樣的精神委頓。還有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弱不禁風,恐怕三級風力也經(jīng)不起。
劉凱和馬森走進接待室。
“你們好!”劉凱先同他們打了招呼。
可能是過度緊張,兩人緊繃著臉,沒有回應(yīng)。
“請問你們的姓名?”馬森坐到桌前,從一個文件夾中取出詢問筆錄本,又隨手拿過一支簽字筆。
“她叫黃美秋,我叫劉明明?!蹦械囊贿呌檬执曛陆牵贿呎f。
“發(fā)生什么事了?”劉凱問。
男的看向女的:“你先說吧!”
女的望向男的:“還是你說吧!我的普通話不好聽……”果然,女的話語間帶有明顯的外地口音。
男的輕咳了一聲:“其實也不算是命案。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還拿不準她是不是真出了事。她以前也這樣過,賭氣不理人,打手機不接,微信也不回……”
“就是命案!她要是沒死,咋會不送錢過來?她把我從鄉(xiāng)下帶到城里,向我保證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會養(yǎng)活我的?!迸拇蟾庞X得男的表達得不夠清楚,就搶著說開了,“每月十九號,她都會送錢過來,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今天都二十二號了,我上個月欠的房租還沒交呢。她是不同意我和明明在一塊兒,說養(yǎng)不起我們倆,可房子是我一個人租的,房租總得交吧,這她比誰都清楚。她不是死了才怪呢……你們快給查查吧!”
“你說的她,是你的什么人?她總該有名字吧!”劉凱忍無可忍地問。
“我姐。黃美春?!?/p>
“女,三十二歲?!蹦械难a充說。
劉凱“哦”了一聲。馬森認真地記錄著。
“你們聯(lián)系不上她有多久了?”
“有四天了吧。這之前,為我跟明明談朋友的事,她跟我吵了一架。她不聯(lián)系我,我也懶得聯(lián)系她。就因為給了我?guī)讉€臭錢,就要我聽她擺布,沒門兒!要不是房東要趕我走……”女的一說起來就喋喋不休。
劉凱只好打斷她的話,轉(zhuǎn)向男的:“你能說清楚有多久沒跟黃美春聯(lián)系了嗎?”
男的用細長的手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想想,吵架那天是……應(yīng)該是十二號吧!那天是我媽的生日,我回家了一趟,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鬧翻了天……”
馬森記了下來。
“黃美春在哪兒上班?”
“她是七中的外語老師?!迸恼f。
劉凱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唔”了一聲,但他很快就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馬森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七中?
“你去學校找過她嗎?”
“去了。看門的說都放假好些日子了。學校也沒什么集體活動?!?/p>
“她會不會去哪兒旅游了?”
男的附和著:“你別說,還真有這個可能?!?/p>
“才不會呢!”女的立刻否定,“她哪來的錢旅游?這樣的好事她連想也別想?!?/p>
“你為什么這樣說?”劉凱的目光轉(zhuǎn)向女的。
“不怕你笑話,她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工資倒不低,可她要混充白富美,花銷就大了。剩下的錢,能幫我交上房租讓我吃上飯就燒高香了。”
“黃美春有男朋友嗎?”劉凱又問。
女的拍著手大笑起來:“有啊,有啊,不是男朋友,是丈夫。我怎么就忘了她是已婚女人呢!”
劉凱立刻緊追著問道:“她有丈夫?她丈夫怎么說?”
男的搖搖頭:“我們根本就不會去問那衰人。黃美春早就不拿他當回事,去哪兒也不會告訴他。”
女的又忿忿不平地尖著嗓子嚷:“我姐真讓那個假大款給騙了,開著個破車把我姐的眼給晃花了,還以為他是個鉆石王老五呢!”
“一個小公務(wù)員,掙那一吊錢,有什么牛逼的!”男的撇著嘴,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算是吐了口惡氣吧。
男女齊上陣,仿佛在開聲討大會,幸虧那個做丈夫的不在現(xiàn)場,否則,真會讓這一對兇巴巴的寶貝給生吞活剝了。
劉凱再次攔腰截斷了他們比天高比地厚的仇恨:“我看你倆還是先去問問黃美春的丈夫。說不定她哪兒也沒去,就在家里待著呢!”
男的和女的對視了片刻。
“那這條微信是怎么回事?”女的說著,就從衣袋里取出手機,用雞爪樣瘦削的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男的也湊上去,饒有興趣地看著,“在這兒,找到了?!迸膶⑹謾C遞給劉凱。
“這不是回了微信嗎?為什么不早說?”劉凱有點兒窩火。啰唆了半天,黃美春還在和她微信互動呢!
“就這一條。是她發(fā)的,不是回的。”
微信名“海倫娜”,一朵鮮紅的玫瑰旁邊連著一條微信:速速想辦法湊兩萬塊錢,我有急用。就轉(zhuǎn)我工資卡上,切切。
劉凱和湊過來的馬森一起讀完這條微信,又把手機還給女的:“你知道你姐的工資卡賬號?”
“當然知道。我姐用這個賬號綁定支付寶,有時,我也會用她的這個賬號上網(wǎng)倒騰點兒便宜貨?!?/p>
“哦哦?!眲P連聲應(yīng)著。
“這是不是挺奇怪的?”女的問。
劉凱輕描淡寫地說:“我看不出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姐遇到困難,讓你想辦法救急,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p>
“你還是沒弄清狀況?!蹦械念H有耐心地解釋著,“關(guān)鍵的問題是,我女友沒有工作,她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黃美春每月十九號送來的那點兒錢。這回你明白了嗎?除我之外,我女友在白云也沒朋友,她到哪里搞到兩萬塊錢。即使去賣……”男的自覺下面的話太粗俗,就沒有再說下去。
“這條微信真不像是她發(fā)的?!迸钠仓?,一臉大徹大悟的樣子,“不是她發(fā)的。絕對不是她發(fā)的!”
“那是誰發(fā)的?”劉凱故意反問道。
男的像是突然開竅了:“會不會是你姐跟人合伙勒索我?明擺著,要想搞到兩萬塊錢,得我去騙我父母。”
“你胡扯什么呀!”女的很不爽地白了男的一眼。
男的很不服氣地瞪著女的:“怎么是胡扯?你姐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陰陽臉,人前裝得像個高傲的公主,背地里,骯臟得很,見了有錢的男人就窮追窮趕的,就連妹妹的男朋友也不放過……”
“別說啦!”猛地,女的一聲野獸般的長嘯,緊接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男的,張開兩只利爪,狠命地去撕扯那頭長發(fā),邊撕扯邊尖叫著,接著,便倒在地上翻滾、抽搐、掙扎、哀嚎……
眼前這猝不及防的一幕,令久經(jīng)沙場的劉凱和馬森也震驚不已。兩人聯(lián)手,才將她制服。男的也上來幫忙,把她抬到長椅上躺下。這場惡仗的戰(zhàn)利品是,兩個警察大汗淋漓;男的長發(fā)被揪下幾縷,臉上留下道道血痕。
“她經(jīng)常這樣嗎?”
“啊——不?!蹦械囊呀?jīng)嚇傻了。
“用不用送她去醫(yī)院?”
“她姐說過不用?!?/p>
“你呢,要去醫(yī)務(wù)室處理下嗎?”
“不用?!蹦械恼驹谀莾?,捂著半邊臉,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好半天,女的才慢慢坐起來,大口喘著氣,不時還會發(fā)出微弱的尖叫聲。
《猶在鏡中》,劉凱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影片中的相似畫面。毫無疑問,女的患有某種精神疾病,極易歇斯底里。這應(yīng)該就是姐姐供養(yǎng)她的原因,也是姐姐不同意她找男友的原因。這之后,恐怕男的真要離開她了。對一般人來說,發(fā)病的情形太可怕了。
有那么一會兒,劉凱完全走神了,思緒漫無邊際地游蕩著,他想起了李小冬,女孩兒小小年紀就要經(jīng)受母親的瘋癲,經(jīng)受父親為制服母親的廝打場面。李啟明說她不往心里去,這可能嗎?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幕,對他和馬森來說,印象是深刻的,經(jīng)久都不會消失。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又可憐起黃美秋來,年紀輕輕,長相可人,卻從父母的某一方遺傳了無法治愈的精神疾病。而那個叫黃美春的姐姐,恐怕要面對的是家庭中的兩個精神病人。唉,也難怪在人前為自尊她要高傲,在背后為了錢,她又要自卑……
馬森看出這兩個人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就把筆和本推到男的跟前說:“把黃美春丈夫的名字及單位寫在這上面,我們?nèi)ヅ芤惶恕!?/p>
男的拿起筆,隨口問女的:“那衰人叫余聰對不對?”
“余聰?”劉凱的漫游思緒凝固在這個名字上,馬森也愣住了,不等女的回答,回過神的劉凱就說,“名字不用寫了。請把聯(lián)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寫在你們自己名字的下面。如果沒有別的問題,你倆可以走了?!?/p>
兩人同時站起身。
男的好奇地問劉凱:“你認識余聰?”
劉凱沒有回答,警察沒有義務(wù)告知這些。
女的已恢復原狀。她側(cè)著身子,拿眼瞟著劉凱:“你說我姐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說來奇怪,成天與命案打交道的劉凱,卻最忌諱死這個字眼。他有意忽略了她的問題,只說:“回家等著吧,一有黃美春的消息,就通知你們。還有,黃美春發(fā)的那條微信千萬別刪除,明白嗎?”
聽到余聰?shù)拿郑瑒P已巴不得馬上把這兩個人打發(fā)走。
“余聰對我們隱瞞了一些東西?!笨粗鴥蓚€報案人一前一后明顯生分的背影,劉凱若有所思地說,“一開頭,我并沒認真對待,聽他倆東扯西拉,忽高忽低不著邊際,還以為在弄玄搞虛呢。直到說起余聰?shù)拿郑也挥删途o張起來了。”
“他們提到七中時,我覺得不太對勁。不過,細想想,黃美春與溺水的李小冬怎么能扯一塊兒?她也許只是想教訓妹妹才玩失蹤、求救助的,說不定這會兒正優(yōu)哉游哉地在外面逛街呢!自從有了微信之后,說謊造假就再也不用打草稿了?!?/p>
“關(guān)鍵是余聰,關(guān)鍵是黃美春的丈夫出現(xiàn)在李小冬溺水的現(xiàn)場,而黃美春的妹妹又報案姐姐失蹤。這里出現(xiàn)了兩個交會點:七中——黃美春和李小冬;水晶湖——余聰和李小冬。走吧,我們?nèi)ヒ娪嗦?。如果他能把黃美春安然無恙地帶到我們面前,他自己也就平安無事了。興許李小冬溺水案也結(jié)了?!?/p>
聽劉凱這樣說,馬森吃驚地看著他:“你改變主意了?”
“目睹黃美秋發(fā)病,我想了很多。一個成年人都難以承受的痛苦,李小冬又該怎樣呢?不過……”
“不過我們還沒吃午飯?!?/p>
“這的確是個問題。”劉凱一語雙關(guān)。
“走吧,去吃涼面。”馬森不由分說地先出了門。
馬森在市政辦公樓對面的公園里給余聰打了個電話。片刻工夫,他就從辦公樓里匆匆走出來。
見到劉凱和馬森,余聰半點兒也不吃驚,臉上的表情甚至還有一種“我正要去找你們”的意味。
果然,他先開口了:“你們不來找我,我也準備去找你們。要不是局長那邊急著發(fā)文件,我這會兒已經(jīng)在你們那兒了?!?/p>
劉凱找了個僻靜處,指指石條凳,三人圍圈坐下。
馬森打開筆記本。
“發(fā)生了一件詭異的事?!庇嗦斃^續(xù)說道,“自七月十四日那晚開始,她再也沒有回過家,也可以說我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那天你們找我談話后,我終于耐不住了,給她發(fā)了一條微信,問她現(xiàn)在在哪兒。結(jié)果,她很快就回復了,長長的一段,通篇都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她說正和一個朋友在外地旅游,恐怕要等開學才能回家。說他們住在高級賓館里,吃著山珍海味,玩著名勝景點,日子就像天堂般美好……她的微信讓我越看越不是滋味,當時也沒顧上多想,只是身心都被浸泡在醋缸里。直到昨天,我再次收到她的微信,才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首先,她是不會主動給我發(fā)微信的,更不會一而再地發(fā)。其次,她發(fā)微信很少用標點符號,句與句之間跟天書似的連成一片。而這兩條微信逗句感嘆,甚至分號都用上了,行文非常規(guī)范標準。種種疑慮,讓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直接撥語音視頻。鈴聲響個不停,可就是沒人接聽。我又給她打電話,結(jié)果關(guān)機了,一直關(guān)機。我分析有兩個可能,一是她的手機在那個男人手里,微信是男人發(fā)的,所以不敢和我語音視頻。這當然是往好處想啦!往壞處想,就是她出事了,人和手機分家了……”
余聰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劉凱和馬森只是靜靜地聽著,始終沒有插話,直到對方不敢往下分析了,劉凱才問:“上次約談,你隱瞞了些事情?!?/p>
仿佛被一個石子擊中了要害,余聰立刻心虛地躲開了劉凱的目光:“啊,我……”
“說吧!別再拿假話蒙人!”馬森狠狠地瞪著他。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了。你們猜得沒錯,上次約談,為了保護我可憐的自尊心,我編了些假話。我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當時以為她很快就會回來,日子還得照樣過下去,所以,得給她和我都留一絲顏面。老實說,我一直偷看她的手機微信,久而久之,可以說偷看上癮,無論她和我親近還是疏離,我每天都會想方設(shè)法查看一遍。她似乎毫無察覺,也許是她根本就不把我當回事,也許是在她的心目中,我還算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傊龑ξ也⒉辉O(shè)防,手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最近一段時間,她和一個微信名叫‘黑月亮的人關(guān)系曖昧,互發(fā)微信很肉麻。
“七月十四日,‘黑月亮在微信中約她去位于月季花園西南角的一號別墅見面,時間定在晚上九點,說那時老人和孩子都上樓睡了,他會在水晶湖邊等她。微信寫得很詳細,主要是講去他家的路線,讓她乘56路公共汽車,在離月季花園一公里處的五林站下車,然后,沿著一條南北小路往前走,會直達湖邊。我猜測這是他第一次邀請她去家里,此前的微信中,男人時有回復都是‘感謝你這么欣賞我之類的敷衍之詞。看來他終于抵擋不住她的誘惑了。七月十五日晚上,我再也無法忍受內(nèi)心的煎熬,沿著微信中‘黑月亮畫的線路,駕車去了水晶湖。后來發(fā)生的事,你們在監(jiān)控錄像中都看到了。只是,在月季花園我找到的一號別墅里,住著一對老夫妻。這是我后來才弄清楚的。你們說這條微信是怎么回事,是她被‘黑月亮忽悠了,還是我被她忽悠了?”
余聰眉頭緊鎖,垂頭喪氣。
“這次你沒編故事吧?”劉凱語氣嚴厲,“欺騙警方,影響案件偵破,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我想這你應(yīng)該懂的?!?/p>
余聰連連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們原諒我?!彼f著,就掏出手機,“我說的全是實話。你看,我怕走錯地方,就把這條微信拍了下來。‘海倫娜是她的微信名,‘森林鳥是我的微信名?!?/p>
劉凱首先讀的是“海倫娜”發(fā)給“森林鳥”的微信小短文,的確,用詞造句、標點符號都精確到了百分之百,就像中學生的作文,不,就像優(yōu)秀中學生的作文。一般家庭成員甚或朋友同事之間發(fā)微信,是不會這么講究的。
“我需要把這些微信拍下來?!钡瓤赐辍昂谠铝痢卑l(fā)給“海倫娜”的約會微信后,劉凱對余聰說。
“可以,可以。只要是對找到她有幫助?!?/p>
拍照完成后,劉凱把手機還給余聰。對方又困惑地問:“這不是她發(fā)的?”
“現(xiàn)在還很難說?!?/p>
“她一定是出事了,對不對?”
“現(xiàn)在下任何結(jié)論都太早。”
劉凱打量著這個被劉明明稱為“小公務(wù)員”的儀表并不委瑣的男人:“如果七月十六日凌晨,你在水晶湖邊遇見了黃美春,你會怎么樣?”
“你已經(jīng)知道她的名字了?是誰告訴你的?”余聰驚訝不已。
“請回答我的問題?!眲P不由加重了語氣。
余聰苦著臉:“我不知道。我是個懦弱的男人,我很愛她,也許我會求她上車,帶她回家?!边@樣說著的時候,他又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劉凱,“要是……要是……能不能……”
“你直說吧!”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倘若她只是跟那個男人在外面旅游,警察大張旗鼓地找她,滿城風雨的,讓學校知道了,她還怎么為人師表?”
對余聰?shù)恼埱?,劉凱不置可否,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說了下面的話:“有一個對你對我們都不好的消息,我想應(yīng)該讓你知道。你妻子和那個溺水女孩兒是同一學校的,不知你注意到?jīng)]有?”
“什么?”余聰錯愕萬分。
“你的手機要保持暢通,我們會隨時聯(lián)系你?!瘪R森語氣生硬地說。
余聰?shù)刮豢跊鰵?,就差沒哭出來了。
四、復制的微信
不幸事件接二連三地發(fā)生。李小冬的死因還沒查清,黃美春又無端地失蹤了。如果用焦頭爛額形容劉凱此時的心境,是再恰當不過了。結(jié)束了對余聰?shù)膯栐挘瑥氖姓沁呁鶎0附M趕,人在路上,趁著堵車的當兒,他便在電話里給楊麗麗簡單地講了講案情,讓她立刻上網(wǎng)查詢“黑月亮”和“海倫娜”的詳細資料。
“同一學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fā)生師生一死一失蹤,沒有關(guān)聯(lián)是難以置信的。一個是任課老師,一個是普普通通的中學生,就是這樣兩個人,仿佛有約似的,一個在水晶湖溺水,另一個有跡可尋,從微信看,應(yīng)該也是水晶湖。那里成了她們的契合點?!弊谲囎雍笈诺膭P繼續(xù)琢磨著拍照微信。
“要不要去56路公交車調(diào)車載監(jiān)控錄像?”馬森問。
“看小楊從網(wǎng)上能查到些什么再說?!?/p>
駕車的馬森回過頭來:“她們還有一個契合點——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妹妹,患的是同一種精神疾病?!?/p>
“兩個契合點都朝著復雜的方向延伸。這些微信既不像是黃美春發(fā)的,也不應(yīng)該是‘黑月亮所為,除非他是瘋子。”
“你的意思是說還有第三個人?”
“還有別的解釋嗎?我不想再遷就余聰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了。兩案合并偵查吧。關(guān)于黃美春和李小冬的關(guān)系,我們應(yīng)該再去找江琳琳談?wù)??!?/p>
車子重新發(fā)動時,二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路上堵車,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劉凱和馬森泊好車子,沿著小徑走向環(huán)山北路512號時,天色已近黃昏。
老遠,他們就看到了江琳琳的背影。她站在自家門廊一側(cè),正在打電話。聽到腳步聲,迅速回過頭來,通話隨之終止。
“你要出門?”劉凱問。
“今天是我媽媽工廠出貨的日子,我要去幫忙?!?/p>
“這么晚了,要加夜班?”
“對對!”
“我們只耽誤你幾分鐘的時間?!?/p>
“要進屋談嗎?”
“不用了。這兒挺涼快?!?/p>
三人站成三角形。
“還是為小冬的事?”江琳琳的雙腳來回動著,像是在踏步走,“剛才同學來電,說警察在查穿四十四碼鞋的男生,整個七中的男生都要查一遍?!?/p>
“不僅七中的男生,恐怕白云穿四十四碼鞋的男人都要接受調(diào)查。”劉凱說。
“這可真夠麻煩的。”
“破案就是這樣,總要給人添麻煩。這不,今天又要麻煩你了,沒辦法,誰讓你是李小冬的好友呢?據(jù)你了解,李小冬和老師們的關(guān)系怎么樣?”
“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大家都一樣,和老師不即不離的?!?/p>
“哦。她有沒有特別的愛好科目?比如喜歡學英語或是數(shù)學什么的?!?/p>
江琳琳搖搖頭:“沒發(fā)現(xiàn)她有偏科。”
“有沒有哪個老師是她比較喜歡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哪個老師比較喜歡她?”
江琳琳諱莫如深地一笑:“你是指男老師嗎?這屬于私密的范疇。其實,高中女生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暗戀某位任課老師,單戀某個男生。這些只會藏在心底,關(guān)系再鐵,也不會講出來。”
“具體點兒說吧,據(jù)你了解,李小冬和黃美春老師交往密切嗎?”馬森覺得江琳琳理解偏了。
“你是說海倫娜?我們都習慣了她的微信名?!?/p>
“那就叫海倫娜吧?!?/p>
“才不呢!海倫娜自以為是七中的美女,從來都是以高冷示人,走路目不斜視,在課堂上也是鶴立雞群的樣子。小冬最討厭她了?!?/p>
“唔。李小冬跟你議論過海倫娜嗎?”
像是被什么東西觸動了心靈的一角,江琳琳突然緘默了。她緊抿著嘴唇,半晌,又咬了咬嘴唇,最后,像是終于拿定了主意。她抬眼望向黛黑色的遠山,并不看劉凱和馬森,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心底的躊躇:“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你們,也不知道小冬是否允許我講出來。只是,你這樣問了,如果我隱瞞不報,就是對警察說謊,就是犯罪,不是嗎?”
劉凱和馬森都沒有搭話,只是嚴肅地看著她。
江琳琳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別處。她接著說了下去:“就在不久前,細算算大概快有兩個月了。是個星期天,從康復醫(yī)院回來的小冬跑來找我,一臉的神神秘秘。她說,琳琳,你猜我在康復醫(yī)院見到誰了?盡管當時客廳里就我們兩個人,她還是湊到我耳邊悄聲說:我看見海倫娜了。別胡說了,我不相信地推開她。她不由提高嗓音說:來看醫(yī)生的當然不是海倫娜,是她妹妹。我越發(fā)驚奇了:她的妹妹有精神?。啃《c點頭,轉(zhuǎn)而又一臉懊悔地懇求我:可別說出去啊,琳琳。千萬千萬別說出去。海倫娜發(fā)現(xiàn)我窺見了她的秘密之后,把我叫到一邊,就差沒給我跪下了,那個可憐兮兮的樣兒,跟在學校時真是判若兩人。瞧瞧,我們都以為海倫娜過的是白富美的生活,沒想到,她的日子比我還難熬。至少,我不需要對任何人隱瞞媽媽的病,她呢,還要挖空心思地用假象蒙騙所有人,你說這有多累?。?/p>
“小冬倒不是想讓海倫娜出丑,真的,她只是有點兒大嘴巴,心里存不住事。我猜這事她還是忍不住跟別的女生講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女生們看海倫娜的眼光變了,再不是羨慕嫉妒恨,而是輕蔑、嘲笑和不屑?!?/p>
說完這些后,江琳琳不由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個壓在肩頭的大包袱。
“海倫娜怨恨李小冬嗎?”劉凱問。
“不知道?!?/p>
“如果這事發(fā)生在你身上……”
“我會很生氣?!?/p>
“會找她理論嗎?”
“難說?!苯樟胀蝗贿肿煨α?,“海倫娜肯定也很生氣?!彼a充說。
不大不小的雨滴滴答答地下了一夜,劉凱也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女兒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外地工作;正在休假的妻子和同事一起去了哈爾濱旅游,當進進出出只有他一個人時,兩室一廳的小屋驟然變得空空蕩蕩,再加上這陰沉沉的天空和連綿不斷的雨,心情真是糟透了。孤獨感?他不由將自己哂笑了一番——這是卡夫卡、凡·高——對了,還有江琳琳、李小冬們獨擁的尤物,你一個老刑警哪來的閑情逸致?歸根結(jié)底,還是這纏手的案子,搞得人心煩意亂。
天剛蒙蒙亮,他就起床了,沖了個冷水澡,給自己熱了杯牛奶,倒進一些麥片攪勻,又從冰箱里取出兩片妻子走前備下的面包,坐到桌前吃了起來。
面包還剩下一片時,手機響了。
“組長,順豐快遞送來一個你的快件,上面寫著‘速拆。”手機那邊響起楊麗麗的聲音。
劉凱抬眼看著墻上的掛表:“才七點多鐘,你這么早就到單位了?”
“昨天電腦罷工,任務(wù)沒完成,今天得補上?!?/p>
“哦??旒阆忍嫖沂罩?,我馬上到?!?
“要是禮物,我也有份啊!”
“當然。糖果之類就全歸你了?!眲P打趣說。
李小冬的手機。這真算是一份禮物。
手機裝在一個普通的舊紙盒里,外包裝是兩層白塑料袋。盒子的上方是一封電腦打的信。寫信人稱呼劉凱為尊敬的劉警察先生,落款匿名為果粉。信中內(nèi)容沒有涉及性別,男女無法確定。該人說手機是在某個公交車站撿到的,由于愛果心切,就三下五除二地刪除了一部分微信,想等關(guān)機數(shù)日后,再做細節(jié)處理,留為己用。后來,從電視上看到機主溺水的消息,害怕了,擔心自己和一個命案扯上關(guān)系。該人說一開始刪除微信時,完全沒有關(guān)注內(nèi)容。得知機主出事后,才偷看了剩下的部分微信,不是全部。窺探別人隱私,這很不道德,可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末了,該人這樣寫道:我只有一個請求,請求劉警察先生不要追查我,請您原諒我的一時糊涂,果迷心竅。
劉凱用戴著塑膠手套的右手,從盒子里取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我”,是李小冬的微信名:小叮咚。旁邊是一個有著泉水般清澈雙眼的卡通娃娃。
接著是通訊錄。小叮咚的人緣不錯,加她微信的有幾十人。
“海倫娜也在上面?!眲P稍顯吃驚地說。
“這沒什么,組長,所有任課老師和學生都要互加微信,主要是便于聯(lián)系,比如布置作業(yè)、下個通知、討論問題、或是吐個槽什么的?!睏铥慃愵H為內(nèi)行地說。
劉凱繼續(xù)瀏覽著小叮咚的微信,“我的天——這是什么!”劉凱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
“怎么啦,組長?發(fā)現(xiàn)遺書了?”楊麗麗也湊了過來。像傳染似的,“我的天——”她也喊了起來。
沖擊視線的是小叮咚接收的最后一條微信,發(fā)信人海倫娜:馬上過來!你媽媽又犯病了,現(xiàn)在水晶湖邊。我和她在一起。坐56路公共汽車,在五林站下車,然后,沿著一條南北小路往前走,會直達湖邊。什么也別問,詳情見面后再說。
這是一封被編輯過的和海倫娜收到的如出一轍的微信。發(fā)信時間是七月十五日晚上八點半,而晚九點則是56路公共汽車最末一班的發(fā)車時間。
“難道……”楊麗麗從齒間迸出這兩個字,就沒下文了。顯然,她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組長,我們是不是要把那個順豐快遞員找來?”稍頃,她猶猶豫豫地問。
“他只是個送快件的。”
“通過他不是一直可以追查到發(fā)件人嗎?”
“發(fā)件人請求我不做追究?!?/p>
“那你準備放他一馬了?”楊麗麗難以置信地瞪著劉凱。
“沒錯?!?/p>
“為什么呀?”
想不到劉凱完全成了對方的辯護人:“人家把撿的手機還回來,已經(jīng)很好了,再去追究,就太不近人情了。誰也不愿意和命案有瓜葛。對了,根據(jù)這條微信,你來給發(fā)件人做個簡單的側(cè)寫吧!”
“組長,你都不追究了,還做側(cè)寫干嗎?”
劉凱高深莫測地一笑。
楊麗麗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那我就說了:性別男;十八歲至二十二歲之間;有可能是個在校大學生;性格嘛,有情趣,較幽默。家境貧寒,手頭一直缺錢,否則,現(xiàn)在蘋果七都上市了,他連個蘋果四都買不起?!?/p>
“預期的效果達到了。”劉凱說。
楊麗麗不解:“這話什么意思啊,組長?”
“一個窮孩子,犯了道德錯誤,當然要原諒了。不是嗎?”
楊麗麗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到桌前,一手托腮,小腦筋也開始轉(zhuǎn)動起來。
“組長!”猛地,她站起身,心急火燎地嚷著,“我還是得去就近的順豐站點跑一趟。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萬一發(fā)件人就是兇手呢?”
劉凱的眼睛仍盯著手機:“嗯,你先回答一個問題:兇手為什么要把李小冬的手機送回來?按一般常識,地球人都知道警方會順藤摸瓜,尋找發(fā)件人。如此,他豈不是在引火燒身嗎?”
楊麗麗那漂亮的細眉毛蹙成一團,苦苦思索著。
“這個就當給你留的作業(yè)吧。趕緊回去把黑月亮和海倫娜的個人資料整理出來?!?/p>
“好咧!”就像聽到了大赦令,一經(jīng)從問號里鉆出,楊麗麗立時又恢復了她活潑的天性。
“還有一件事?!眲P喊住了已沖到門口的楊麗麗,“李小冬手機的事,除專案組成員外,不要對外人透露。”
“明白。”
不等馬森收起雨傘,劉凱已急不可待地把海倫娜和黑月亮的個人資料推到他面前。
海倫娜,本名黃美春,已婚。河北玉田縣人。1982年出生,2006年畢業(yè)于白云大學外文系。2010年在白云第七中學任英語教師至今。家庭住址:云海區(qū)新海中路249號。
黑月亮,本名陳銳。離異。江西南昌人。1972年出生,1996年畢業(yè)于白云大學外文系。2000年在白云電視臺任記者。2004年始辭職經(jīng)商?,F(xiàn)為百川商貿(mào)有限公司董事長,公司詳細地址是白云西路139號甲。家庭住址:云北區(qū)四臺路藍月亮小區(qū)1202戶。
馬森從資料上抬起頭:“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馬上接觸黑月亮?”由于案件的主要線索是一系列微信,他也很自然地使用起微信名來,“從他那里如果能查到海倫娜的去向,此案也就打開了一個缺口?!?/p>
“這三人的契合點是,黑月亮和海倫娜都畢業(yè)于白云大學外文系;海倫娜和小叮咚分別是白云七中的老師和學生。接下來的問題就復雜了:黑月亮給海倫娜發(fā)微信,引她到水晶湖;海倫娜復制了黑月亮的微信,經(jīng)編輯后轉(zhuǎn)發(fā)給小叮咚,將小叮咚引到了水晶湖。這個謎團就像哥德巴赫猜想一樣令人費解?!眲P接下去說。
“眼下,我們面對的是三個嫌疑人:海倫娜、森林鳥和黑月亮。僅從微信的層面分析,海倫娜的嫌疑最大。首先,她是小叮咚所在班級的英語老師。其次,小叮咚和她互加微信。第三,她對小叮咚的家庭情況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她對小叮咚抱有怨恨?!?/p>
“你說的,也正是快遞手機的人想傳達給我們的信息:殺死小叮咚的人是海倫娜。大概的脈絡(luò)是這樣的:七月十五日晚八時許,收到海倫娜微信的小叮咚急壞了,本來就要出院的媽媽病又復發(fā)了,還跑到了水晶湖,她能不心急如焚嗎?于是,來不及在微信上和海倫娜交談,就匆匆趕往56路車站。肯定的,她上了車,她在五林車站下了車,順利地到達了水晶湖,然后……”
“等在那里的海倫娜把她推入湖中?這是一個順理成章的推理。假如兇手就是海倫娜,那么,她的失蹤也是自然而然的事。畏罪潛逃!”
“設(shè)計得有點兒簡單化?!?/p>
“我也這么想。你不認為這個手機出現(xiàn)得很蹊蹺嗎?就在小肖和小曲遍查七中男生鞋碼的時候,手機快遞回來,隨機送來的是一條指向兇手的微信。當然,也不排除是一種巧合?!?/p>
“發(fā)件人在我腦子里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我得再想想?!蹦┝?,劉凱說。
五、海倫娜與小叮咚
江琳琳睡眼惺忪地站在門里。
她很有教養(yǎng)地朝兩位來訪者問好,然后,請他們到客廳的沙發(fā)上落座。
“你媽媽不在家嗎?”劉凱掃視著客廳。
“她一大早就去工廠了?!?/p>
“哦,還不到九點呢。我還以為這個時間能碰上她?!?/p>
“你們要找我媽媽?”一絲不易覺察的困惑從江琳琳的臉上一閃而過。
“我只是隨便問問?!眲P一帶而過。
楊麗麗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江琳琳,然后朝她淺淺一笑,便打開筆記本,準備做筆錄。作為專案組的新兵,外調(diào)場合,她很少發(fā)問。
“有一件事,我想應(yīng)該讓你知道。有人撿到了李小冬的手機,快遞給我了。”
聽劉凱這樣說,楊麗麗花容失色。組長居然將這種僅專案組知道的秘密告訴江琳琳,太出人意料了。這是臨時起意還是信口開河?她偷眼望向劉凱,就差沒喊出聲:組長,你沒犯糊涂吧?
“小冬把手機掉哪兒了?”江琳琳倒是坦然接納了這個信息。
“發(fā)件人說在一個車站上撿的?!?/p>
“噢。不是他偷的吧?”
“難說。不管怎樣,能送回來就好?!?/p>
“你不追究他啦?”江琳琳問了和楊麗麗同樣的問題。
“我已經(jīng)原諒他了?!眲P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他不清空你們在微信里的聊天記錄,我還要感謝他呢。”
“全清空了?”
“還留了一部分。他很自責,說偷看別人微信,是不道德的?!?/p>
“虛偽!”
“的確有點兒虛偽?!?/p>
“手機上留沒留遺書?”江琳琳問。
“沒有。自殺的可能性很小?,F(xiàn)在看,是海倫娜老師發(fā)給她的一條微信,引她去了水晶湖?!?/p>
劉凱話一出口,楊麗麗先是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在心里喊了:組長,你這是違反紀律?。?/p>
劉凱視而不見。
“海倫娜給小冬發(fā)微信?”江琳琳好看的小嘴張成了O形,“然后,把小冬推進水晶湖?”
“邏輯上是這樣。”劉凱說。
“太可怕了!你們逮捕海倫娜了嗎?”
“還沒有。證據(jù)不足?!?/p>
“那條微信不就是有力的證據(jù)嗎?”
“這并不能證明什么。私下里說說可以,呈堂的話,就顯單薄了。再說,那個四十四碼的耐克鞋印不是也很可疑嗎?”
江琳琳沿著自己的思緒,急切地說:“可別讓她跑了。中國這么大,只要她離開白云,想再找到她就難了?!?/p>
“沒錯?!皠P回應(yīng)著。
“組長,手機的事不是要保密嗎,怎么隨便就說出去了?”兩人一坐進車子里,楊麗麗就忍不住開炮了。
“江琳琳是李小冬最好的朋友,手機找到了,不告訴她,有點兒于心不忍。再說,我們每次來,人家都熱情接待,這也算是一種回報吧?!眲P振振有詞。
“反正你的爆料不太合適。”楊麗麗嘟著嘴,“我的腦子全讓這次問話給搞亂了?!?/p>
劉凱依然好脾氣:“好啦,我接受你的批評。對了,有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在別墅外等我泊車時,我接了一個馬森的電話,他和黑月亮聯(lián)系上了,澄清了一些疑點,也添了一些疑難?!?/p>
“他給海倫娜發(fā)了那條約會的微信,這沒錯吧?”
“他說他沒發(fā)。七月十四日晚,他人在去北歐的飛機上。”
“什么?黑月亮可真是個大滑頭,有圖有真相也敢抵賴,呔,怕他老婆知道了,罰跪搓板?這叫有賊心沒賊膽。男人真的不能有錢,有錢就變壞。哦,對不起,組長,咱們小組的男人除外?!?/p>
劉凱任憑她說下去,只是笑而不語。
對這個未曾謀面的黑月亮諷刺挖苦了一番之后,楊麗麗仿佛突然來了靈感:“不是他發(fā)的,那會是誰發(fā)的?他老婆——原配和小三約會——一個誘敵深入的故事?!彼f著就吃吃地笑了起來。
“情節(jié)不錯,題目選得也恰當,可惜他是個離異單身男人,資料可是你在網(wǎng)上搜索的?!?/p>
這個包袱拋出來,打擊力度太大了,正為自己的杰作得意的楊麗麗一下蔫了:“那他總該知道海倫娜的去向吧?”
“約會微信不是他發(fā)的,他怎么會知道海倫娜去了哪兒?”
“嗯,也對。只有發(fā)那條微信的人最清楚。”楊麗麗眨著眼睛說。
“思路完全正確?!眲P做了肯定的回答。
城市主干道白云路又堵車了。
“該死!”公認好脾氣的劉凱看著自己被前后夾擊的桑塔納,還是沖口罵了一句。
坐在后排的楊麗麗好一會兒沒吭聲了。劉凱瞟了一眼后視鏡,好家伙,她居然睡得東倒西歪了。
劉凱趕緊把車載收音機音量調(diào)低了些。
支隊長的電話就是這時打來的。
“老劉,你現(xiàn)在在哪兒?”
“車堵在白云路上,我們正往回趕?!?/p>
“發(fā)生了更糟糕的事。你直接把車開到月季花園轄區(qū)派出所,我們隨后就到……”
楊麗麗醒了,她不明就里地看著劉凱鐵青的臉:“怎么啦?組長?!?/p>
“不能再糟了。從月季花園轄區(qū)派出所傳來消息,一群驢友在黃石崖下面的一個涵洞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派出所的有關(guān)人員在死者隨身物品中,找到一張黃美春的身份證。經(jīng)辨認,身份證上的照片就是死者本人?!?
“她也死了!是畏罪自殺?”楊麗麗愣怔了半天,才迷迷瞪瞪地問。
“不是自殺。腦后有鈍器擊打的傷痕?!?/p>
楊麗麗用力晃著腦袋:“什么?居然是他殺?我要崩潰了?!?/p>
劉凱無暇回答,他已撥通了馬森的電話:“……增派的四人馬上就到……從現(xiàn)在開始,跟蹤監(jiān)視余聰……徹查黑月亮的家庭背景、社會關(guān)系……百川商貿(mào)每個人都要問話……當然不能拘留他……我知道他人還在國外……”
聽著劉凱和馬森的通話,楊麗麗的心跳突然加速,霎時感到了一種臨陣前的緊張氣氛。
六、木偶操縱者
陰涼的涵洞讓尸體在三伏天的腐敗程度降到了最低,法醫(yī)的尸檢報告很快便放到了劉凱的辦公桌上。
被鈍器擊傷,腦部有淤血等等,都是耳熟能詳?shù)募夹g(shù)術(shù)語。讓專案組始料不及的是海倫娜死亡的時間——七月十四日晚九點到凌晨兩點之間。也就是說,海倫娜早在李小冬溺水的前兩天,就已被人殺害。
隨著海倫娜死亡時間的確定,案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嫌疑人海倫娜成了被害人;那么,把小叮咚推進湖里的人是誰?又是誰殺害了海倫娜?
兩起震驚白云的命案,讓專案組及增派人員壓力空前。
這個七月末的前一天上午,專案組所有工作看上去都跟昨天沒什么不同。調(diào)查在蒸籠般悶熱的天氣里如火如荼地進行;辦公室里電腦開著,電話、手機鈴聲不斷。劉凱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沒顧上喝一口,便坐到電腦前,查看各路人員反饋回來的信息,當他看到吳啟順剛剛發(fā)過來的“黑月亮手機失控調(diào)查詳情”時,眼睛不由瞪大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抓起電話,有些激動地對馬森下達著指令:“馬上申請一張搜查證,搜查黑月亮的住所……傳喚他的家庭成員到專案組問話。還有,撤銷對余聰?shù)母櫛O(jiān)視?!?/p>
他放下電話,長舒一口氣,端起杯子,美美地喝下一大口熱茶。
七月末的最后一天清晨。
劉凱召集專案組及全體增派人員到小會議室開會。
室內(nèi)的氣氛依然壓抑沉重。
最沮喪的要數(shù)肖建國和曲世杰,七中上下都排查遍了,圈定了三個穿四十四碼鞋的男生,結(jié)果都有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他們正在擴大調(diào)查范圍,準備繼續(xù)查下去,偏偏劉凱叫了“暫?!?。
“組長,這條線索要放棄了?”肖建國亮著粗嗓門質(zhì)疑劉凱。
的確,沒人愿意做前功盡棄的事。
“我們已經(jīng)找到嫌疑人了。”
“什么?不會吧?”全場一片驚呼。
劉凱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拿著一支水性白板筆,來到掛在墻上的白板前。
“怎么說呢?調(diào)查正在進行中,叫了暫停,的確欠大家一個解釋。但經(jīng)過我們每個人的努力,將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千頭萬緒一點一點地剝離,真相就這么突兀地浮出了水面?!?/p>
“組長,你快說?!睏铥慃惸羌氶L的眉毛又揚起來了。
“該從哪兒說起呢?”劉凱用筆在掛板上寫下小叮咚、海倫娜和黑月亮三人的名字,“就從追蹤手機開始吧。第一步是黑月亮的手機發(fā)微信給海倫娜,引她到水晶湖;第二步是海倫娜的手機給小叮咚發(fā)微信,將她引到水晶湖;第三步,有人給我們寄來了小叮咚的手機;第四步,黃石崖涵洞發(fā)現(xiàn)海倫娜的尸體。這看似與手機無關(guān),但尸檢證明海倫娜遇害比小叮咚早了兩天。也就是說,已經(jīng)遇害的海倫娜不可能給小叮咚發(fā)微信。問題來了,海倫娜的手機在誰手里,是誰給小叮咚發(fā)了微信?毋庸置疑,持有海倫娜手機的人,就是殺害海倫娜和小叮咚的兇手?!?/p>
“兇手是同一個人?”肖建國有點兒不敢相信。
“是,又不是!”劉凱停頓了一下,“這里的兇手另有所指,下面會做交代的。這很像是一幕木偶劇。前臺熱熱鬧鬧,各色人物都在表演。而后臺,只一個人在操縱著。具體到本案,就是操縱海倫娜手機的人。那么,都有誰可能持有海倫娜的手機呢?”
劉凱放下手里的筆,故意給大家一個思考的機會。
沒人發(fā)言。于是他又在掛板上寫下一系列名字:森林鳥——海倫娜的丈夫。黃美秋——海倫娜的妹妹。劉明明——海倫娜妹妹的男朋友。黑月亮——海倫娜苦苦追求的男人。
“下面我們用排除法,來確定海倫娜手機的持有人?!眲P用筆指著掛板上森林鳥那條線,“直觀他拿到妻子的手機極有可能。由愛生恨釀成的悲劇比比皆是。更重要的是,森林鳥去過的水晶湖離黃石崖很近。但經(jīng)多方調(diào)查,他確實與小叮咚素昧平生。因此,不可能編出小叮咚母親發(fā)病的微信。
“黃美秋既有機會拿到姐姐的手機,也有可能認識小叮咚,是最有條件編那條微信的人。但黃美秋是靠姐姐生活的,姐姐遭遇不幸,無疑將她置于無依無靠的悲慘境地。因此,這個嫌疑人可以排除。
“劉明明,作為黃美秋的男友,海倫娜反對他和黃美秋交往,他殺死海倫娜得到手機,理由也很充分。但和森林鳥一樣,他與小叮咚沒有任何交集,混了個初中文憑的他,也編不出思維如此縝密的微信。
“最后就是黑月亮了。”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一種解釋,不管多么不可能,都是事情的真相。”楊麗麗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這句刑偵人員常用的警句。
“兇手是黑月亮?”有人嚷起來。
劉凱輕輕搖了搖頭:“聚焦黑月亮,只是讓我們朝著真相走近了一步。的確,黑月亮的嫌疑最大。事實擺在那兒,把海倫娜推向死神的微信發(fā)自他的手機。因此,我們對黑月亮的前世今生都做了詳細的調(diào)查?!眲P朝坐在桌旁的馬森招招手,“下面你來講吧!”
馬森走上前,把一個輕薄的塑料袋放到桌上,然后接過劉凱手中的筆,在黑月亮的名字下面重重地畫了兩條線:“微信從黑月亮的手機發(fā)出,有森林鳥的拍照為證,但黑月亮從國外發(fā)來郵件,對此極力否認。他說當天手機有一個多小時失去控制,原因是他喝醉酒,倒在出租車上不省人事。當晚八點五十分,他和公司副手乘飛機去北歐四國考察。其間,忙著參觀游覽,無暇關(guān)注微信。直到白云警察打來國際長途,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機上有關(guān)海倫娜的所有內(nèi)容全部被清空了?;诖耍覀儗⒑谠铝琳f的手機失控時間和微信發(fā)出時間做了比對,二者完全吻合。那么,究竟是誰在出租車上編發(fā)了這條微信,也就是說,在手機失控的那個時間段里,他的手機又是由誰操控的呢?黑月亮說醉酒的他什么也不記得。于是,我們給所有出租車司機發(fā)了一條短信,請求協(xié)查。協(xié)查很快就有了結(jié)果,開出租的李師傅對黑月亮的醉酒印象深刻:那人醉得一塌糊涂,被一男一女架著進了出租車,路上吐了好幾回,把車座罩布都弄臟了。下車時,女的塞給我一百元錢,說不用找了。”
馬森拿起桌上的塑料袋展示著:“李師傅是個非常負責任的司機,他甚至還從一卷廢舊車票中,找到了打印好準備給黑月亮帶走的憑證。車票再次證實微信是從出租車上發(fā)出的。那么,這一男一女中,肯定有一個人操控了他的手機……”
“他會不會是故意制造手機失控,買兇殺人呢?”曲世杰提出了自己的疑慮。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關(guān)鍵是黑月亮沒有殺她的理由。不錯,黑月亮的朋友、同事都認為他是采花高手,美人靚女對他有一種無法克制的誘惑。他自己在郵件中也承認,和海倫娜在同學聚會上偶遇,就跟遭了電擊般,被她的美麗所吸引。但他現(xiàn)在是單身,從道德層面上講,思想出軌的是海倫娜。單身漢黑月亮可以用海倫娜發(fā)的那些微信要挾她這位有夫之婦,海倫娜卻沒有道德武器攻擊對方。也就是說,海倫娜對黑月亮不構(gòu)成任何威脅。還有一件事,應(yīng)該做個說明。黑月亮的秘書透露,他之所以沒有和海倫娜再進一步,是因為最近一直在考慮和離異的妻子復婚?!?/p>
“嗯,有道理?!鼻澜茳c點頭。
馬森用筆又在黑月亮下面畫了一道杠:“接下來,我們調(diào)查了這一男一女。李師傅只記得男的高大威猛,女的小巧玲瓏,像是一對年輕的戀人,再也想不起其他特征了。向商貿(mào)公司秘書問起此事,她也是一臉懵懂:那天中午,董事長是自己開車走的,他去了哪里,都和誰在一起,我們怎么好打聽?不過,末了她追加了一句:會不會是他兒子和女朋友什么的?
“就這樣,我們申請了搜查證。昨天下午我和小吳去了黑月亮家,見到了他高大并不威猛的兒子陳寧。”
“四十四碼的鞋。我看著站在門里的男孩兒趿著拖鞋的大腳,一下就認準是他了。”吳啟順說。
“陳寧被拘留后,我們請技術(shù)部門復原他手機中刪除的內(nèi)容。昨晚我和組長連夜審訊了他。”
楊麗麗急切地問:“兩個人都是他殺的?”
“沒錯。”劉凱說,“都是他殺的。”
“微信呢?也是他編的?”楊麗麗又問。
“另有其人。我認為后者才是真兇?!眲P進一步解釋著,“在審訊室見到陳寧時,打量著這個高大并不威猛、長著一張憨態(tài)可掬娃娃臉的男生,我能想象他可以單手把籃球扔進籃筐,卻無法想象他能編出如此縝密的微信。就在這時,靈感仿佛一道雷電,穿透謎團,照亮了真相?!?/p>
答案即將揭曉,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劉凱輕咳一聲,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喉嚨:“應(yīng)該說,第一次家訪,我就有一種莫名的怪異感覺:躺在后院搖椅上身心放松的姿態(tài);當自己手機鈴聲響起、西班牙情歌王子胡里奧亮起歌喉時,臉上一片茫然;問話結(jié)束時,忘記穿拖鞋,赤足站在石板地上……這讓我疑慮重重地多次打電話給康復醫(yī)院和新華書店,對她講的每一個‘故事進行求證。當發(fā)現(xiàn)全是謊言時,我不得不找借口三次登門談話??蓡栴}又來了,她那么嬌小、柔弱,怎么可能去殺兩個人?因此,在整個案件的拼圖上,我一直在等待另一張圖片。當陳寧站在我面前時,兩張圖片的卡口對接了。恰好,技術(shù)部門又送來了手機復原的全部內(nèi)容,妖鼠——這個木偶操縱者瞬間走上了前臺?!?/p>
“江琳琳!”聽眾中有人做了補充說明。
“一個小巧精怪的女孩兒?!睏铥慃愌院喴赓W地進行了評判,“她設(shè)計出那些微信我并不懷疑,可我還是搞不懂……”
不僅是楊麗麗,在場不少人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他們是孿生姐弟。”馬森說。
“哦?!崩Щ笥肿兂闪瞬患s而同的恍然大悟。
“兩個屬鼠的孩子,姐姐微信名妖鼠,給弟弟起名小小鼠。七歲那年,父母離異。爸爸帶著弟弟離家的那天,強行把不肯就范的弟弟塞進汽車,姐姐在車下追著趕著,一路哭喊,弟弟在車上拼命用頭撞窗玻璃,叫著姐姐……爸爸把弟弟帶回南方老家,由奶奶帶大。這期間,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十一年之后,爸爸帶著弟弟回來了,住在離姐姐家八站路的藍月亮小區(qū)。姐姐趕了過去。十一年未見的姐弟仿佛就像昨天剛分開一樣,一見面就抱在一起痛哭。爸爸見狀,似乎也被打動了。這十一年里,他沒少尋花問柳,卻難成花好月圓。于是,姐弟倆鐵了心要在一起,鐵了心要讓爸媽復婚。七月十四日的前三天,弟弟發(fā)來微信說了爸爸和海倫娜的事。這消息讓姐姐五臟俱焚。爸爸要是和海倫娜結(jié)合,那他和媽媽的復合就成了泡影,姐姐和弟弟想擁有的家,也變成了無法實現(xiàn)的夢。十四日中午,姐姐和弟弟以請飯的名義把爸爸引到凱樂酒店,將他灌醉之后,查看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本來只想清除有關(guān)海倫娜的信息,但看了海倫娜發(fā)來的那些肉麻內(nèi)容后,臨時起意要教訓她一頓,讓她長點兒記性。因此,在出租車上,姐姐以爸爸的口氣擬了一條微信給她發(fā)了過去。”
“妖鼠為什么要選擇在水晶湖邊教訓海倫娜?”肖建國問。
“那里人跡罕至,是幽會的好去處。妖鼠去世的外祖母曾住在湖邊的一個小村莊。她和弟弟對湖周圍十分熟悉。弟弟回到白云后,他們又一起去了那里。外祖母不在了,村莊也不在了,只有湖還是老樣子。遺憾的是海倫娜的方向感很差,下車后,她踏上了去黃石崖的路。弟弟只好跟蹤至此。殺死海倫娜不是她的本意,她讓弟弟帶上棍子,打斷她的腿或是胳膊,沒想到正在撥手機的海倫娜一躲閃,棍子剛好落到了后腦勺……弟弟慌了神,給她打電話,她便讓他藏好兇器,拿到海倫娜的手機。然后,把尸體塞進他們不久前剛發(fā)現(xiàn)的干涸涵洞里,還偽造了海倫娜跟人私奔、急需用錢的微信,分別發(fā)給黃美秋和森林鳥,以期把水攪渾?!?/p>
“小叮咚呢?又是為了什么?”聽眾中有人已急不可耐了。
“的確,小叮咚和妖鼠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但妖鼠并不看重她,認為小叮咚講話粗俗,舉止粗野,思想粗糙,衣著粗陋,沒有半點品位。但妖鼠還是愿意與她保持朋友關(guān)系,因為在高三(4)班,沒有誰能像小叮咚那樣把妖鼠尊為偶像。還是回過頭來說發(fā)生在小叮咚身上的事吧。海倫娜遇害的第二天上午,不期而至的小叮咚在妖鼠家門口與失魂落魄的小小鼠不期而遇??跓o遮攔的小叮咚把小小鼠當成妖鼠的男友,還是一個可能被妖鼠剛剛甩了的垂頭喪氣的男友……沒人知道妖鼠在白云有個弟弟,也正是這一隱秘,讓小小鼠有了用武之地。如果這張大嘴巴在不經(jīng)意間胡言亂語,麻煩可就大了。小叮咚來訪,是為了把媽媽要出院的好消息告訴妖鼠,這讓妖鼠聯(lián)想到海倫娜的精神病妹妹,聯(lián)想到海倫娜除掉小叮咚的可能性——弟弟只需把小叮咚推進湖里,不用借助任何暴力?,F(xiàn)場既可以偽造成自殺,也可以偽造成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報復的假象。跟妖鼠設(shè)計的一樣,來到湖邊的小叮咚,不見海倫娜的影兒,便掏出手機,準備給她打電話。這時,埋伏在灌木叢中的弟弟一躍而起,從背后撲上去,一巴掌打落手機,不等她明白過來,另一只手便將她推下湖去……”
“組長,妖鼠為什么要把小叮咚的手機快遞給你?”
“發(fā)件人不是她?”
“還有第三個涉案人?”
“妖鼠的母親江楓。”
全場一片愕然。
“收到手機時我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隨機附信的開頭,用了‘尊敬的警察先生。也是白云大學外文系畢業(yè)的江楓,在標點符號的運用上,和海倫娜有許多相似之處?!?/p>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保護孩子。當家長們在微信圈紛紛議論警方查找四十四碼鞋印時,她感到紙里包不住火了,便把海倫娜拋出來做替罪羊。如果不是那群驢友發(fā)現(xiàn)了海倫娜的尸體,恐怕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她都是嫌疑人。”
會場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在開動腦筋,消化著這漫長而又復雜的案情分析。
末了,劉凱又說:“這就是兩起案件的作案過程。利用微信,妖鼠編織著各種謊言,迷惑警方和受害人家屬,指揮著小小鼠殺人。”
“組長,妖鼠已經(jīng)逮捕歸案了嗎?”后來,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如果我預感沒錯的話,她自己會找上門來的?!?/p>
“這……”
“她愛她的弟弟。他們從胎兒起,就相互依存了?!?/p>
劉凱的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聲:“她來了!”
馬森走過去,打開門。
江琳琳舉著手機,站在門外:“胡里奧的《鴿子》。那天你們走后,我在網(wǎng)上查到了。這是海倫娜的手機。我是來自首的?!彼咽謾C交給馬森。
室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門口,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只小巧精怪的妖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