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澤豐
小小的村莊,于整個大地上,猶如泊在大海中的一片片樹葉,迎著四季的風雨……
朝陽、露珠、崇山、毛竹。已經(jīng)是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了,站在山腰的這個村落,看村前山腳下梯田成片的菜花,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境油然而生,若轉(zhuǎn)向,屋后的青山接連而上,需仰視才見山頂,又不由讓人覺得自己的渺小。是早上七點多的光景,近十戶人家的石片瓦礫上,青煙次第升起,不稀亦不稠的雞鳴,綴補著時光的空洞,于此時前來采風,無疑是最佳節(jié)點。
我是第二次來到這里的,陪一位攝影朋友。他說這里的景色太美了,想用鏡頭鎖住每一處風景。說實在的,我對攝影沒有多大興趣,在他去拍攝的時候,我就在村子里閑逛,逛著逛著,無意識中把目光鎖定了炊煙。一縷一縷的,婀娜著從灶房的屋頂上升起。家家戶戶的瓦屋并不高,丈許。薄薄的石片一層壓疊著一層,從屋檐蓋上屋頂,煙囪像一根剛剛長出的竹筍,默然而立。炊煙從這里悠然地生出,讓柴火的香氣散發(fā)出來,人嗅到了,嗅出了一種久遠的農(nóng)耕文明。這些裊裊而起的炊煙,相約著,在朝陽升起之時,在中午之際,在日暮時刻,帶著山里人過平常日子的心愿,向上天祈福。
看到炊煙,我就想見見灶前燒飯的人,去讀讀她皺紋里隱藏的故事。她們大多是緘默的——如果你不去提起,就像她們手中的柴火,如果不用一根小小的火柴去點燃,它們永遠不會升騰起炊煙,永遠封存著內(nèi)心的故事,終老一生。
我走進一戶姓丁的人家,老人家年似我的母親,七十多歲,腳步穩(wěn)健,她正把圍裙系于腰間,見我進來,笑問著我是哪里的客人,我說我是來游玩的,老人“哦”了一聲,隨即為我倒茶。她說:“燒飯的時間到了,你們等會兒就在我家吃飯吧?”老人的盛情讓我羞愧,我們生活在城里,進出隨手關(guān)緊防盜門,不問外面的世界,不搭理門外的人。而他們,生活在山里,山門是敞開的,自家的宅門是敞開的,他們所做的,就是把油鹽醬醋調(diào)和進流逝的日子,不在意山上的草青草黃。
一支炊煙意味著一戶人家的存在。當炊煙升起,山里的人覺得日子就落到了實處,他們在陽光下勞作,風來雨往,酷暑嚴寒,生活就這樣沒有跌宕起伏地充實著他們的光陰。老人說,以前村子里的戶數(shù)多一些,后來,有的人家出去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所以炊煙少了幾支,老人說這話的時候,一絲惋惜的表情掠過她的臉龐。她透過窗戶看屋外的炊煙,炊煙如初地散淡開來。在這個近兩百年歷史的傳統(tǒng)村落,炊煙如這里的人,尋常升,兀立以待。
當老人將一塊臘豬油放于熱鍋中,久違的香氣再次撲鼻而來時,我不由得想起中國千千萬萬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傳統(tǒng)村落,這些小小的村莊,于整個大地上,猶如泊在大海中的一片片樹葉,迎著四季的風雨,在歲月的洪流中年年遞減。炊煙,這個屬于村莊特有的產(chǎn)物,曾一度讓人看到過一種生活的慢,如今,它正朝著一個維度在走,走向散盡的末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