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

我不忍心告訴她，這世界如此殘酷

女兒優(yōu)優(yōu)今年7歲。和許多同齡女孩子一樣，她愛漂亮，愛笑，喜歡花裙子和芭比娃娃。作為這世界上無數(shù)普通母親中的一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優(yōu)優(yōu)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過上平淡而幸福的日子。但近年來，媒體頻頻爆出女童遭受性侵的消息，這些消息漸漸成為了我不安的源泉，令我憂心忡忡。

我不敢想象，作為母親，當(dāng)自己年幼的孩子遭受摧殘時，心中會是什么樣的滋味。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則女童受侵害的新聞，雖然受害人的媽媽臉上打了馬賽克，但是我還是從那位母親臉部的輪廓上讀出了深深的絕望：那是怎樣一種絕望啊，自己一直視若珍寶，用心呵護的小天使無故遭受荼毒，只留下身體上的累累傷痕和心靈上揮之不去的陰影，以及漫長而兇險的未來……也許，女兒受到傷害，尤其是在年幼時遭受異性侵害，是每一位母親最大的噩夢，不管這位母親是貧窮還是富有，是目不識丁還是滿腹才學(xué)，她們都難以面對這種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每當(dāng)女童受害的新聞出現(xiàn)，我心上的不安便多一寸。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guī)缀跏秋L(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敏感到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女兒跟隨幼兒園老師去排練節(jié)目，聽說隨行老師里有男性，我便胡思亂想，坐立不安；每次給女兒洗澡，我都要細心詢問，今天有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有沒有人抱過你或者親過你？就連家中男性長輩要帶女兒出去玩，我也是一百個不愿意，更不同意女兒在親戚家借宿……

為了保護女兒，我學(xué)習(xí)了不少有關(guān)女童防性侵的知識，我想告訴女兒，這世界人心險惡，校長和老師、小區(qū)保安甚至路邊的老爺爺隨時都可能對她伸出魔爪，她最喜歡的那個小哥哥說不定也是個危險源。雖然有滿肚子的話要對女兒說，但我卻不知為何總也開不了口。因為，我想起了自己童年經(jīng)歷：

七八歲的時候，我和鄰居女孩外出玩耍，不知不覺就走遠了。后來我提議打車回家。但小伙伴果斷拒絕了，她緊張地告訴我：“你知道嗎？坐出租車很危險。有個小女孩自己打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就把她拉到一個地方強暴了，然后又把她分尸了。分尸你知道嗎？就是把人殺了，然后剁成很多很多塊，就像咱們吃的排骨那樣。所以我媽媽說了，小女孩不能自己坐出租車?！蹦鞘俏业谝淮温牭健皬姳?、“分尸”等字眼，并因此陷入了巨大的恐懼。而當(dāng)我隱約知道“強暴”一詞的含義后，更是五內(nèi)俱焚，對出租車司機的恐懼也與日俱增，總覺得開出租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而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不吃排骨，不喜歡一人乘出租。由此可見童年陰影之大。

而在我的記憶中，那位童年時的玩伴特別早熟，對周圍的人有很強烈的防范心理。據(jù)說她后來的婚姻也不是特別順利。我想，這大約也跟童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聯(lián)吧，一個人在心智尚未發(fā)育成熟，對世界尚懷有各種美好期待的時候就被告知種種慘烈真相，必須逼著自己像個小大人一樣提防種種，又如何建立與這個世界以及將來愛人之間的信任感呢？因此，我不忍將那些觸痛人心的負面新聞描述給女兒聽，也不希望她過早接觸這個世界的陰暗角落。

說不出口的話，讓芭比娃娃替我說。

我曾看過一部叫做《美麗人生》的電影，電影講的是納粹時期，一家人被抓入集中營后，父親為了不讓孩子留下心理陰影，就對兒子說，集中營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游戲，只要不違反游戲規(guī)則，就能獲得一部坦克。雖然集中營的生活很恐怖，但是孩子卻快樂地生存下來，直至獲救，心中依然充滿愛與希望……我忍不住想，自己能不能像這位聰明的父親一樣，用一種柔和的方式，幫女兒建立起保護自己的意識呢，讓她在長成一株帶刺玫瑰的同時，依舊心懷光明，愿意敞開懷抱擁抱這個光影交織的世界？

后來賦予我靈感的是女兒的芭比娃娃。女兒擁有十幾個芭比娃娃，她給她們每一個都取了名字，經(jīng)常為她們搭配衣服，將其視為最珍貴的財富。芭比娃娃們外衣華美，內(nèi)里卻光溜溜的，我從未覺得這有什么不正常。從女兒三歲起，我開始培養(yǎng)她穿內(nèi)褲的習(xí)慣，可她卻特別討厭穿內(nèi)褲，總覺得不舒服。我多次給她講道理，但收效甚微，女兒還理直氣壯地反駁我，說芭比娃娃都不穿內(nèi)褲。我很無奈，只好給所有娃娃都做了內(nèi)衣，女兒這才乖乖就范。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個娃娃的說服力竟然比媽媽還要大。

此后我經(jīng)常拿女兒的芭比娃娃說事兒，女兒不愛洗臉，我就說芭比公主都是干干凈凈的，干凈是美麗的前提，她立刻就乖乖進了洗手間；女兒看電視喜歡瞇眼睛，我就是瞇吧瞇吧，明兒眼睛越變越小，成了一條縫就當(dāng)不成芭比公主了。女兒立刻把眼睛瞪大，并刻意同電視機保持一定距離；女兒吃飯?zhí)羰?，我便說，均衡飲食才能長得像芭比一樣高挑，多吃青菜才能越變越苗條，女兒立刻把碗里的青菜吃光光……看到芭比的威力如此之大，我便忍不住杜撰一些以芭比為主人公的小故事，結(jié)合生活中的小事來教育女兒，每次都收效甚佳。于是我忍不住想：既然芭比的說服力如此之大，那何不請她現(xiàn)身說法，來給女兒上幾堂自我保護的課程呢？

女兒六歲生日那天，我挑選了一個漂亮的芭比玩偶送給她?！罢嫫?，這才是真正的公主！”女兒歡呼雀躍?！捌恋牟⒉灰欢ň褪钦嬲墓鳎?，真正的公主都是從芭比學(xué)校走出來的，她們有一本公主守則，要嚴(yán)格按照守則去做，才能成為真正的公主?！蔽夜逝摰馈！罢娴拿?？能不能把守則告訴我？”女兒好奇地問道?！笆貏t可是不能隨便泄漏的，除非……”“除非什么？”女兒急忙追問?！俺悄愫煤帽憩F(xiàn)，這樣吧，從今天開始，如果你表現(xiàn)得比較乖，不亂發(fā)脾氣，不挑食不浪費東西，我就每天告訴你幾條公主守則，如果你能嚴(yán)格按照守則去做，那第二天我再告訴你一條，你看行么？”“就這么說定了！”女兒立刻答應(yīng)了。

我笑了，原來芭比是我最好的代言人。

故事護航，愿你長成帶刺的玫瑰

雖有芭比娃娃代言，但干巴巴說出法則的方法好像并不怎么奏效，女兒聽是聽了，卻沒怎么記在心里。比起我終日念叨的法則，女兒更喜歡纏著我講公主故事。于是我開始動腦筋把公主自護守則植入故事。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很多公主故事有點“三觀不正”，故事里的公主除了美麗一無是處，我擔(dān)心孩子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也會長出一身“公主病”。于是我開始操刀改編那些經(jīng)典的公主童話。

我給女兒講的第一個故事是有關(guān)白雪公主的。故事里的白雪是個優(yōu)雅的女孩兒，她深知男女有別，所以雖然跟七個小矮人是好朋友，但每次洗澡和換衣服時都會關(guān)好門窗，而且每晚都會回自己的房間睡覺。還有，白雪公主是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的，她根本沒有吃下巫婆給的毒蘋果，而是趁對方不注意悄悄換了一個好蘋果，然后假裝中毒身亡，否則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活過來……

除了白雪公主，我還改編了灰姑娘、睡美人、豌豆公主、小紅帽、青蛙王子等經(jīng)典童話。在我的故事里，小美人魚變成了反面角色，她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姑娘們自重自愛；灰姑娘之所以能飛上枝頭變鳳凰，靠的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而是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優(yōu)雅和魅力；還有那位遇見青蛙王子的小公主，才沒有為了換回金球答應(yīng)跟青蛙做朋友呢，她一直堅信：好女孩不能為了獲得心愛的物品舍棄原則，答應(yīng)別人奇怪的要求……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改編了十幾個經(jīng)典童話，女兒也饒有興致地從中總結(jié)出了許多公主法則，比如自己背心褲衩覆蓋的地方絕不能讓人摸、不能接受陌生人的飲水食物、不要跟男子獨處一室，就算是自己的長輩、老師或者校長也不可以……

我在媽媽群里分享自己的“故事育兒法”，引發(fā)了媽媽們的熱烈討論，許多媽媽急切地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分享自己改編的故事，這讓我意識到：這世界上的母親雖然千差萬別，但庇護孩子的心卻是一樣的。于是我把改編的故事寫成了文字，并出版了《芭比學(xué)校公主守則》一書。

現(xiàn)在的優(yōu)優(yōu)，已經(jīng)建立起了較強的自我防護意識，但仍然愿意相信美好，對未來充滿期待。她有時候也會向我發(fā)牢騷，說“王子不是負責(zé)保護公主的嗎，為什么公主還要自己保護自己？”我說：“因為王子很久以后才能出現(xiàn)，在此之前，公主必須學(xué)會保護自己，否則很可能等不到王子出現(xiàn)，就變成天上的星星了。每個女孩都是一朵玫瑰，只有長出刺來，才能保護自己美麗地綻放，吸引到真正的王子呀！”

是的，這便是我的心愿：賦予孩子保護自己的能力，讓她變成一株帶刺的玫瑰，在保護自己的同時美麗地綻放。同時我也希望更多女孩學(xué)會自我保護，更盼望著世界清明，玫瑰無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