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

焉支山下

焉支山，風(fēng)搖樹，羊啃草，鷹巡天

這是氐、羌、月氏、匈奴繁衍生息的地方

是被漢武帝極目眺望的地方

是霍去病大敗匈奴的地方

是豪情萬丈的隋煬帝詔見西域二十七國使

臣的地方

所有征兆都表明這是祭祀過的地方

焉支山，最高處堆放著安靜的白雪

像月的白色汁液；最低處荒草已被夕陽燃盡

風(fēng)動云涌，古歌呦呦

鎧甲，馬骨，旌旗獵獵

焉支山，你兩千多年波瀾壯闊的鐵血歲月

順著聲線，從一片洼地涌上來

一再被我在一道道土崖上找到

闃寂蒼涼，壯麗豪邁

落照、沙雪、羊蹄花、紅藍(lán)草……

站在這里，我懷疑會不會被吹拂成舊物

就像被它寂靜地籠罩，一道土崖在扶字回望古代：

“雖居焉支山，不到溯雪寒”

“胡馬、胡馬，遠(yuǎn)放燕支山下”……

險關(guān)要隘——扁都口

風(fēng)從埡口吹來……

風(fēng)聲如鋸。仿若漫過黑夜和黃沙大漠的金戈

鐵馬

沒有遠(yuǎn)走，仍是扁都口

吐絲的蠶子

群山似枝葉勾住了他們，在蒼茫處，那么深

的凝視

天空是一條鷹的路

七月的扁都口，花香翻動埡口的風(fēng)

蟲蟻在草木的綠袍上爬動

流水跳過卵石，怪石懸崖，樹斜身向高處奔去

雀鳥闖進(jìn)，拖著優(yōu)美的弧線

天空幽藍(lán)，山梁后面正升起炊煙

這方晴明的山水，飄著陽光和云朵的贊美

有著奔跑的欲望， 一只幼獸一閃而過

嘉峪關(guān)

日暮處，關(guān)隘雄闊

寂寞的胡笳吹出邊關(guān)的月

吹出驚沙、大漠、遺骨、荒古、血路……

吹出林則徐、左宗棠凹凸的足跡

吹出探險家鄂本篤、記者莫理循的故事

吹動遠(yuǎn)道而來的我復(fù)雜的心緒

一座雄關(guān)：荒涼、寧靜、神秘、攝人心魄

一座雄關(guān)：連接坐落在山包上的烽火臺和瞭

望塔

仿佛又看到：

一個個帝國潰于蟻穴

箭鏃穿風(fēng)，戰(zhàn)火動蕩

借來誰的時間回望——

馬蹄和槍刺，大雁打開的翅膀

瞭望者的專注

借來誰的時間回望——

遠(yuǎn)古的天空，英雄的戰(zhàn)場

絲綢、瓷器、茶葉和牛羊幣帛

殘陽如血，羌管哽咽

有黑色鳥在飛，像一顆顆翻滾的石礫

沉寂蒼涼，明暗逶迤的長城內(nèi)外

時光這把大掃帚，打掃了戰(zhàn)場

鳴沙山

他們說你會殷殷發(fā)聲

輕若絲竹，重如雷鳴

仿若一個個暗涌的泉眼壓在沙下

他們說你彈奏著沙礫

千百年來在沙漠腹地

面朝大漠，用沙礫長著睿智

你積沙而成，山峰陡峭，背如刀刃

沒有一種殺戮像你那樣

悄無聲息——

兩千年前，大風(fēng)突起，禿鷲盤旋，你

用沙打磨你鋒芒的戰(zhàn)刀，漫天黃沙嘶鳴著

一把把刀躍起

用了一堆白骨長你的高度

敦煌莫高窟

三危山下，鳴沙山畔

隔著一段莫測的歲月

一葉葉經(jīng)文，開在鑿壁上

光，似天上來的雪

落在九層樓，落在鳥翅，落在高大的鉆天楊

落在密密麻麻的洞窟

雄渾健壯，秀骨清像，柔和豐腴，色彩艷麗的

佛像

在石壁上

山川景物、亭臺樓閣、花卉圖案在石壁上

泥質(zhì)彩塑維妙維肖……

十萬佛端坐，梵音裊裊，鳥鳴挽著飛天

光輪、衣帶、音樂舞蹈，滿壁風(fēng)動

洞窟里佛像年代詳盡，各尊佛像

有黃土和人的性情、氣息

藏經(jīng)洞內(nèi)仿佛仍堆放著一筒筒經(jīng)卷、紙畫、

絹畫、刺繡……

光芒、色彩、神跡

那些遠(yuǎn)去的時光，走近我們

把一條河流趕回源頭

歷史不用想像和猜測，這些壁畫給出了答案

我在這里沉溺也在這里流逝

被宏大的氣場控制

恰似佛指觸動體內(nèi)根深蒂固的禪性部分

我在虔誠之列，和眾多的佛、反彈琵琶的飛

天、歌舞伎樂

等待一場盛大的落日

凡塵的了悟

遺址：懸泉置

慢慢，一個驛站從戈壁荒漠剝離出來

這存在物，這已成遺址的古城，它有著黃土的脾性

國之血脈：郵驛

擺在西部邊疆的通衢要道上

由漢至魏晉，是河西走廊的歷史鏡像

一條狹長的走廊上

馬蹄聲碎，我仿佛看到郵差飛馳而去

他們的使命重大和緊急

他們和儒者、僧侶

馬匹、胡商、一匹匹行走的絲綢，擦身而過

西夏語，蒙古語，粟特語，突厥語……

一條狹長的走廊是語言的集市

和他們擦身而過的還有間諜、探險隊、強盜

……

一條懸掛的走廊，風(fēng)煙未盡

以沙蒙面，脈通古代，一個郵驛

固守著馬蹄和大道

有著隔世的寧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