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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鏢師哭唧唧

        2017-09-22 13:16:31玉灼痕
        桃之夭夭A 2017年9期

        玉灼痕

        (一)托鏢

        我背著五尺大砍刀,站在威遠鏢局的收鏢柜臺前:“托鏢到臨安?!?/p>

        蓄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拿起毛筆記錄:“幾件?”

        “一件。”

        “多重?”

        我飛快地心算:“九十八斤?!?/p>

        他停下筆,抬頭瞄了我一眼,評價:“有點沉啊?!?/p>

        我面無表情地扶住刀把:“還好?!?/p>

        他埋下頭:“運的什么?”

        我放開刀,掏出銀票,回答道:“我自己?!?/p>

        他又抬頭,沉吟片刻:“可以倒是可以。不過,要加錢?!贝箸S局格調就是不一樣,工作人員見多識廣,不像別的小鏢局,一聽說托運的是人,個個像躲瘟神般忙不迭地拒絕。

        我把銀票遞過去。中年男子接過,順口問:“姓名?”

        我勾唇,奉送友好的笑容:“白青藍?!?/p>

        男子的毛筆“咔嚓”一聲掉了。填好的登記表上暈開一大塊墨。他顧不上,只艱難地問我:“妙音閣排行第二的美人殺手白青藍?”

        拜托,我這么兇殘,江湖上不會有人膽敢冒充的。

        “沒錯?!?/p>

        面前的人開始顫抖:“白大俠,您武功蓋世,哪里還需要鏢師保護呢?”

        嘖。說好的規(guī)模最大連鎖鏢局呢?怎么也秒?

        我不耐煩:“需要。因為沈宿要找我麻煩。”

        語音剛落,對面的人像是要哭出來了。他牙齒打戰(zhàn):“您稍等。我去給您安……安排鏢師?!?/p>

        半盞茶工夫后。

        他出來:“對不住。所有鏢師都沒空。您這單,我們接不了。”說完立馬蹲下,抱頭,仿佛他這樣做就可以擋住我的施暴。真是幼稚。

        我轉頭看看冷冷清清的店堂,冷笑:“江湖最大連鎖,會連鏢師都沒有?騙誰呢!”說完踹爛柜臺,提步走向后院。

        后院空蕩蕩的。只有一只蘆花雞撲棱著翅膀向我的方向沖來。它身后跟著個人,那人系著圍裙,戴著手套,穿著雨靴,全副武裝的模樣,學著雞叫:“咯咯噠,咯咯噠!”

        他彎腰躬身欲抓雞,卻差點被雞翅膀扇到。

        真是弱爆了。殺只雞而已。

        我探手入袖,摸出枚梅花鏢,揚手一揮。蘆花雞應聲倒地。

        那人抬頭,露出錯愕的表情。我難得好心道:“不用謝?!彼麉s忽然眼圈一紅,抽噎著奔到蘆花雞尸體前,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大花,大花,你沒事吧?!”

        什么?

        “不是要殺了燉湯?”

        他抬頭用兔子樣的紅眼睛瞪住我:“誰說要燉湯?!太陽落山了,我抓它回窩!”

        哦,原來是個誤會。但我也并沒有愧疚。雞嘛,早晚都要死,早死早超生吧。不過此人出現在威遠鏢局后院——

        “你是鏢師?”

        他抱著蘆花雞的尸體,哭哭啼啼地點頭。

        我有點嫌棄,但還是勉為其難道:“嗯。反正也沒其他人接鏢。不如,就你吧!”他忽然瞪圓眼睛,抬起袖子擦擦眼淚,不可思議道:“接鏢?你選我接鏢?”

        先別高興得太早。

        我同情地望著他,解釋:“是的。護送我去臨安。另外,我叫白青藍。有個仇家,叫沈宿?!?/p>

        正常人聽到后兩句話怎么都得禮貌性地害怕一下??伤粌H不害怕,還特別開心地站起來,歡喜道:“還是去臨安的。太好了?!苯又d奮地對我說,“你等等,我收拾收拾,立馬就走?!?/p>

        其實,也沒那么著急。明早走也行。

        我心情復雜,瞄了眼被拋棄的蘆花雞,強行安慰自己:至少這人心理素質過關,并且盲目自信。

        (二)殺手

        事實證明,我高估了穆淮。

        他坐在馬車里,后背靠著墊子,身前披著毯子,手中托著香茶,裊裊檀香中瞇眼望著沿途美景。我實在忍無可忍:“有你這樣保鏢的嗎!”

        他轉頭,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對不起啊,這是我第一次出鏢,有點緊張。”

        緊張?你明明很享受!

        “以前出鏢都選不上我,你是唯一一個慧眼識英雄的伯樂!”

        怪不得墮落到在后院抓雞,怪不得選中他時掌柜的不僅沒有阻攔反而松了口氣。原來如此,他在鏢局里一定成績很爛、很糟、被人嫌棄吧?

        我握住刀,陰森森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他坐直身子,錯愕地睜大眼睛:“殺我?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我是白青藍?!?/p>

        他仍然懵懂地望著我,甚至打開了零食罐。

        我耐著性子解釋:“殺手,白青藍?!?/p>

        他吃了一塊梅子,酸得鼻頭皺了皺。

        我深吸口氣,繼續(xù)道:“妙音閣業(yè)績榜上常年排第二、殺人如麻,兇殘暴虐的白青藍?!?/p>

        果脯“啪嗒”一聲落回罐子。他總算弄明白了:“妙音閣?那個專門培養(yǎng)殺手,武林中聞名遐邇的變態(tài)組織妙音閣?”

        我的刀鋒出鞘。

        他臨時改口:“江湖毒瘤——呸呸呸,偉大組織妙音閣!”

        我盯著他。他在我犀利的注視中,手腳麻利地把墊子、毯子一股腦兒地塞過來,又恭恭敬敬地給我倒了杯茶。

        茶挺香。

        我瞥了他一眼,決定先喝茶。

        喝完茶,他又遞上零食,隨后噓寒問暖:“白姑娘,你悶不悶?需不需要我打開窗子通通風?”

        我收刀回鞘。

        至此,我發(fā)現,穆淮也不是一點優(yōu)點都沒有。至少,他很會照顧人,只要他愿意的話。

        “順便告訴你,最近一次績效考核,我已榮升榜首?!?/p>

        舒舒服服地吃了兩顆紅棗,難得有了談興的我蹺著腿炫耀。

        他毫不猶豫地抬手鼓掌:“可喜可賀,可喜可賀?!?/p>

        我點點頭。

        “知道我為什么要去臨安嗎?因為我要去殺一個人?!边@是我榮升榜首后的頭一個任務,賞金很高。我不想在路上浪費時間和精力應付沈宿,以免影響任務的完成。于是我找到威遠鏢局護駕,卻沒想到眼瘸選錯了人。不對,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這樣想來,我是不是被坑了?endprint

        我殺意突顯。

        穆淮瞬間意識到,他跳起來:“馬車都駕不穩(wěn),顛到白姑娘怎么辦?您稍坐。我這就出去看看?!闭f完就要往外逃。

        我伸手,拽住他后衣領往回拉:“等等,外面有人?!?/p>

        (三)榜首

        不出意料,外面的人是沈宿。他騎黑馬,背雙劍,迎面而來,行到近前不由分說拔劍欲殺馬夫。他動作飛快,但我是誰?若我白青藍的馬夫被他殺了,那我多沒面子。我飛身而起,躍出車外,拔刀出鞘,用力格擋。

        電光石火間,刀劍相撞,如針尖對麥芒。馬夫嚇得面如土色,險險逃過一劫后連滾帶爬地逃離現場。

        “沈宿!你有完沒完?!”

        這男人小肚雞腸到令人發(fā)指。這些年他穩(wěn)坐妙音閣榜首之位,只在上次的業(yè)績排行榜上被我這個萬年老二打敗過一次,自此便耿耿于懷,三番五次想跟我決斗。

        “白青藍,你敢不敢跟我光明正大地比試一場?!”

        打架?打架可以,不過得在完成這次任務之后。這么想著,我撤刀后退,卻敏銳察覺有人越過我,膽大包天地站到沈宿面前。

        穆淮舉著柴火棍,雄赳赳氣昂昂:“要想找白青藍麻煩,先得過了我這一關!”

        很好。面臨危險,他還算有身為鏢師的職業(yè)素養(yǎng)。我感到欣慰,總算錢沒白花。

        “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宿滿臉不可思議,作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鬼見愁,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挑釁他。

        穆淮雙手捏著棍子,毫不在意道:“沈宿啊。”

        我:“……”

        鑒于穆淮連我的名頭都沒聽說過,他此時的境界應該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過沒關系,一會兒他們打起來,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可下一刻,我發(fā)現,我還是高估了穆淮的武功。

        他到底是怎么在威遠鏢局順利出師的?怪不得沒人選他保鏢!帶著這么沒用的保鏢上路,分分鐘人財兩空。

        沈宿動作很快,劍鋒毫無阻礙地斬斷木棍,在穆淮驚愕的目光中毫不停留地刺向他的頸部。我閉了閉眼睛,覺得心好累。雖然保鏢的態(tài)度很重要,但是武功爛成這樣,就請不要強出頭了。

        我掏掏袖子,發(fā)現梅花鏢用完了。我只能拿住未出鞘的刀挺身而上,撞開穆淮的同時,刀背撞偏劍鋒。

        眨眼工夫,生死存亡一線。

        沈宿大概沒料到我會不管不顧地沖上來,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過。不待我想通這神色的含義,就見穆淮一骨碌爬起來,扶住我的手臂,大驚小怪道:“白青藍,你受傷了?!蔽曳龅稉蔚?,瞪著他:“沒事。小傷?!毕麓文憬o我乖一點就好了,別再擼虎須。

        見我受傷,沈宿略微良心發(fā)現:“那今天就算了。改日再來找你?!闭f完他翻身上馬,跟來時一樣迅速地走了。

        我:并不想見到你。改天也請不要來找我。謝謝。

        “對不起……我武功是不是特別差勁?我是不是很沒用?”

        扶著我手臂的人垂頭喪氣,神情沮喪。

        是的,很差勁。

        溜到我嘴邊的話在看見他耷拉的嘴角、微紅的鼻尖和顫抖的眼睫毛時噎住了。出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屑:“還好,畢竟對手是妙音閣常年排行第一的殺手?!?/p>

        好可怕,我竟然會睜眼說瞎話來安慰人。

        穆淮聞言抬頭,無辜地眨眨眼睛:“???沈宿這么厲害??!”

        作為一名鏢師,他不僅武功差勁,服務意識缺失,還孤陋寡聞,真的很沒用。但我動了動唇,想了想馬車里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靠墊、披風、零食罐,終究什么都沒說。

        (四)小廝

        穆淮堅持給我包扎傷口。

        自從我大發(fā)慈悲地救了他一次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從原來的懼怕變成赤裸裸的崇拜。他從此認清了自己的位置:別說鏢師了,在絕對的強者面前,他只有被保護的份兒。所以他特別乖巧地為我提供各種服務,捶腿、捏肩、端茶、遞水,力圖體現價值。

        “不用包扎。過兩天就長好了?!蔽依渥泳芙^,覺得太麻煩了。太陽落山,可我們身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野外,晚飯還沒著落??赡禄刺嶂幋灰啦火垼骸耙?,包扎了好得快。”

        不包扎好得也很快。實踐出真知,從小到大,我不知受過多少次傷,小傷時由著它自生自滅,大傷時撕片衣角扎住止血。反正死不了。

        可他已經自顧自地開始幫我清洗傷口,撒上創(chuàng)傷藥,又拿出棉布纏住,在我胳膊上打了個蝴蝶結??粗莻€如同藝術品般精致的蝴蝶結,我覺得自己身為冷血殺手的人設遭受了挑戰(zhàn)。我忙放下袖子遮住。眼不見為凈。

        穆淮忙著生火拿干糧。我左右看看,覺得打獵比較適合我。

        “可是,暗器不是用完了嗎?”

        我站在樹旁,玄衣翩躚,優(yōu)雅矜持道:“飛花摘葉皆可傷人,說的就是我這樣的高手。”語音未落,樹葉上的毛毛蟲不安地扭動兩下,我立刻縮手,后退兩步,尖叫道,“啊啊啊啊啊!有蟲!”帥不過三秒。

        穆淮詫異地抬頭,見狀忙奔過來,撿起那片樹葉,拿得離我遠一些。他薄唇緊抿,忍笑的表情十分明顯。我冷著臉問他:“你什么意思?找死嗎?”不問還好,話剛出口,他就哈哈大笑起來:“江湖大名鼎鼎的殺手白青藍,怕蟲!”

        怕蟲怎么了,我這樣完美,要是連一個弱點都沒有,讓別人怎么活?

        我的手不自覺地扶上刀柄,可轉眼看到溫暖的火堆,熱氣騰騰的干糧和布置舒適的座位,我覺得現在還是——打獵比較重要。

        一盞茶工夫后。

        我和穆淮圍坐火堆,開始吃晚飯。我伸手在衣服上蹭蹭,便要去拿烤好的兔肉。穆淮瞪著我,遞過來一盆水:“先洗手!”水面上飄著兩片粉紅色花瓣。吃個飯而已,不用這么講究吧?我用目光向他詢問,他很肯定地道:“快洗!”

        洗就洗。不過,他這種指揮似的語氣是怎么回事?我和他之間的食物鏈什么時候反過來了?我盯著他,一邊思考自己是否對他太好,一邊無意識地咬下一塊烤肉。endprint

        好好吃。

        怎么做出來的?

        我瞇著眼睛打量眼前這位抓個雞都要全副武裝,穿上圍裙、戴上手套,生怕弄臟衣服的男人,覺得他似乎并不簡單:“你怎么什么都會?鏢局還教做飯?”

        他矜持地晾干手指,慢慢拿起食物:“鏢師這個行當,我其實是半路出家。以前我在豪門世家當少主的貼身小廝,什么都要學,什么都會一點?!彼f完才張口吃飯。

        我已經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只兔腿,聞言打了個嗝。

        “那怎么改行了呢?”

        他停頓下才道:“少主被人綁架,老爺想讓少主練武保護自己。可少主嫌苦嫌累,老爺就發(fā)話,讓我學?!钡谝淮温犝f武功可以替學的。這樣作弊,不怕以后死得更慘嗎?從小刀口舔血的我表示很不理解。不過,這老爺對兒子真可謂是溺愛。

        “去鏢局學?”我嫌棄。

        穆淮叫起來:“威遠鏢局名聲赫赫!他們家的棍法江湖聞名!”

        其實我不太懂。棍法到底有什么用?要知道,在我們殺手眼中,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但看在美味晚餐的分上,我忍住反駁,嘀咕道:“可你連皮毛都沒學到?!?/p>

        實事求是。

        可穆淮白皙的面孔慢慢紅起來,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烤肉:“白青藍你真討厭!我做的,不給你吃!”

        不自量力。論搶東西,他能搶過我?

        我往前挪一挪,拿了塊剛烤熟的,隨后大方揮手:“那塊給你了?!?/p>

        他低頭看看手中咬過一口的肉,又抬頭看看我,臉孔更紅了。不是吧,這回我可什么都沒說??!

        我無辜地眨眨眼睛,思索著,大概他是惱羞成怒后遺癥,或者是橙黃篝火惹的禍。

        (五)買瓜

        穆淮的老家在臨安。

        所以他聽說目的地為臨安時十分高興。照他的說法,老爺規(guī)定他學成后押完一趟鏢,證明自己的實力后才能回府。而我這趟鏢讓他一舉兩得——既能完成任務,又能立刻回家。

        他笑瞇瞇地跟我炫耀他以前的美滿生活:“老爺和少主都對我很好。月例給得多,還包吃包住。”

        我吃著零食不以為意,照他什么都會的現狀來看,他家少主必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好吃懶做。本想提醒他一句別犯傻,可對上他漂亮又單純的眸子后,我反應過來:哦,他本來就是個傻子。要不是長得順眼,還會照顧人,本姑娘早沒耐心聽他啰唆。

        “外面有賣西瓜的,我去買。”

        穆淮興高采烈地提議。多懂事,我正好口渴了。

        等啊等,半盞茶工夫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我不耐煩地掀起窗簾,正看見穆淮和一個中年大漢擦肩而過。

        “沒長眼哪?!敢撞你大爺!”錯身而過后,大漢突然回身,揪住穆淮的衣領。

        穆淮抱著瓜理論:“我沒撞你……”

        語音未落,他就被大漢惡狠狠地推了一把,連人帶瓜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摔成兩半的瓜,我咽了口唾沫。穆淮好像什么都會,選的瓜瞧著就甜??上?,摔壞了。那人,可惡!

        我握住刀,一躍而起,躥出車外,刀鞘穩(wěn)穩(wěn)架在大漢肩頭:“瓜碎了。賠瓜!”

        見我出現,穆淮委屈巴巴地爬起來,拍拍臟兮兮的衣擺,又跺了跺腳,委屈道:“白青藍,對不起。”

        煩躁涌上心頭,對不起,對不起!他怎么每次被人欺負都只會說對不起!

        我垂眸,瞧見他磕壞的膝蓋,更生氣了!委曲求全成這樣,還說自己以前過得很好,真是廢物!

        “該說對不起的,是他!”我揚起下巴點點對面的大漢。他雖被制住,但看我是個姑娘,并不以為意,繼續(xù)囂張:“小娘們不要多管閑事……”

        “啪!”

        巴掌甩在他臉上,我冷下臉:“你再說一遍?”

        正常情況下,欺軟怕硬的小賊都會放低姿態(tài),可眼前這個顯然是平日里跋扈慣了的,還在嘴硬:“你知道我是誰嗎?這可是臨安府的地界!”哦,不知不覺都已經到了臨安邊的小鎮(zhèn),挺快,挺……反常。說好要再來找我麻煩的沈宿呢?怎么不見了?半途而廢可不是他的風格。我一邊分神思索,一邊用力壓住掙扎的對方。旁邊穆淮拉拉我袖子,打斷我的思緒:“白青藍,我沒事兒。就算了吧?!彼麧M臉惶恐,生怕我一言不合大庭廣眾之下把人殺了。不得不說,他擔心得對。但滅自己人志氣,長他人威風,太包子,這種風氣不能縱容。

        “我又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瓜!”我白他一眼,一邊松了松手下刀,一邊道。

        他欲言又止,擔憂地望向我的手臂:“可是,你都流血了。”

        我前兩天的傷還沒有痊愈,用力拉伸下又開始流血。原本沒啥感覺,經他提醒,我才察覺疼痛。都怪他。身為鏢師,卻還要我這個雇主操心!不知怎的,我有點委屈。真奇怪,以前比這更重的傷痛我都忍過來了,如今卻因為他一句關懷覺得眼眶泛酸。糟糕,包子會傳染啊。

        當然,我白青藍是不會哭的。

        眨眨眼,我?guī)洑馐盏叮浚骸澳阕甙?,饒你一命!”看在穆淮的面子上?/p>

        大漢識時務地走了,臨走時留下威脅:“等著瞧!”

        我差點就被氣笑了。我活了十八年,頭一回聽別人對我說這句話,一般情況下,對方還沒來得及嘴硬,就被我送去了閻王殿。

        要不是穆淮拼命拉住我袖子,還俯身在我耳邊順毛:“白青藍冷靜?!蔽掖蟾艜ⅠR沖上去,讓他知道何為妙音閣第二!

        (六)報復

        既然已經快到臨安,我便決定先找個地方住下??晌液湍禄磩傋叩娇蜅iT口,就被一群人圍住。為首的正是碎瓜大漢。

        “就是他們!往死里打!”

        嗬,我好不容易大發(fā)慈悲饒他一命,偏偏對方不領情,又主動送上門來。這回可怨不得我。我拔刀前看了穆淮一眼。他立馬拽住我,麻溜地站在我身前,擋住那些人:“誤會。其實根本沒什么大事,是我走路不小心,我道歉?!?/p>

        又道歉?他有完沒完!

        不等我開口,對面的人先不樂意了:“道歉?道歉有用,要官府作甚?!別廢話了,給我上!”endprint

        這些人好大的口氣,竟然自比官府??山兄v究的是勝者為王,拳頭最大,官家?在我眼中就是狗屁。我冷哼一聲,拔刀。不等我沖上前去,就聽見穆淮驚訝的聲音:“臨安王府的腰牌?你們是王府的人?”

        臨安王府?我頓住腳步。

        “我是穆淮!小王爺跟前的小廝!”

        嗯?我難以置信地側頭望去,就見穆淮雙目放光,滿臉久別重逢的喜悅。他口中的豪門世家,指的是臨安王府?不得不說,此時我的心情有點復雜。

        “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p>

        對比穆淮的激動,對面的人滿臉疑惑:“穆淮?府里沒這個人啊。少爺的小廝不是叫順喜?”

        聞言,穆淮愣了一瞬,隨后僵住的笑容又活潑起來:“我六歲進府,十一歲就離開,如今好多年了,少爺換了貼身小廝,也是應該的。”

        他十九了,離開八年,王府的人還記得他才怪。

        果然,那些人沒了耐心:“從哪兒冒出來的小潑皮,也敢冒充少爺身邊的人?!”說著就揮舞著拳頭沖上前來。穆淮唇畔的笑意慢慢隱去,可還在執(zhí)著地堅持:“我真的是——”我怒其不爭,狠狠推開他,橫刀格擋對方招式?:“走開!別妨礙我!”

        他被我推出包圍圈,仍在努力勸說:“白青藍,他們都是臨安府的,求求你手下留情!”

        傻子。都這時候了,還為對方著想。他心心念念的老爺、少爺,闔府上下,大概早就忘了他的存在,他執(zhí)著地想要回去的家,現在還不知有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包子成這樣,實在可恨!

        明明受欺負的人是穆淮,可我心中就是說不上來地生氣,眼前這些人自然成了發(fā)泄對象。眾人紛紛手臂脫臼,腿股斷裂——我努力克制殺意,光天化日下還是要收斂一些,免得影響此行任務。

        “滾!”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眾人躺在地上嗷嗷叫喚,聽我一聲吼,忙不迭地爬起來,互相攙扶著逃遠了。我收刀回鞘,穆淮松口氣,走上前來:“謝謝你?!?/p>

        我撇頭:“別謝我。不是為了你?!?/p>

        他拽住我衣角,低頭,微微勾唇,堅持己見:“白青藍,其實你是個善良的好人?!笔裁??有沒有搞錯?江湖中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句都會笑暈過去吧?

        我——善良?好人?

        “別說這么惡心的話好吧?”我狠狠拉衣擺,想擺脫桎梏??赡禄从昧ψプ?,低頭看我,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帶著笑意。

        “我是認真的?!?/p>

        羞惱涌上心頭。我揚聲:“都說了不是為了你!我是不想打草驚蛇!”

        他愣了下。

        我冷冷道:“你知道的。我此行是為了殺一個人。”

        “這人就是臨安王府的小王爺李瑜——你曾經的主子!”

        而剛才那些人都是臨安王府的,如果他們死了,臨安王府必然會提高警惕。這無疑給我的任務增加難度。我才不會給自己挖坑跳。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道:“這……不可能!怎么會?為什么?”

        殺人拿錢。我只負責執(zhí)行客戶的要求。

        不過這次,我大概知道為什么。連府中的奴仆都如此蠻橫,可見臨安王府的主子們平日沒少魚肉百姓。

        “不要殺他?!?/p>

        穆淮抓住我衣擺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知道被妙音閣盯上的人必死無疑,更何況,這次出任務的,是我白青藍。

        剛才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再次涌上我心頭,摻雜著被干涉任務的煩躁:“穆淮,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不自量力?!你這么幫他們,可他們在意你嗎?你在他們眼中根本無足輕重!”

        每聽一句,穆淮的臉色便變白一分。我后悔了。這么傷人的話,不該由我來告訴他。

        我閉了閉眼,狠狠心:“臨安到了。保鏢完成。你走吧?!敝蟮臍⑷巳蝿眨c他無關。

        穆淮白著臉松開我的衣擺,還在猶豫。

        “可是,沈宿——”

        “沈宿我能對付。你回家吧。”

        我打斷他,獨自往客棧里走。?

        (七)任務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有些不便。沒人幫我捶肩捏腿,沒人幫我點菜,沒人在客房里擺放鮮花??擅髅饕郧?,我就是這樣粗糙地活著的。只不過跟穆淮一起待了大半個月而已,我就已經被他改變了生活習慣。

        他回王府了嗎?小王爺對他好不好?他有沒有受委屈?

        我搖搖頭,把紛亂的思緒晃出腦袋,然后扎緊夜行衣的腰帶。

        休整了幾天,今晚,我要完成任務。

        臨安王府。

        我輕松避開侍衛(wèi),躍入小王爺臥房。

        我就要出刀,卻忽然聽到呻吟聲。我揭開床帳,就著月光,驚訝地看見小王爺李瑜仰躺在血泊之中。這可真是有史以來頭一遭,我想殺的人,自己就主動先死了。天上什么時候開始掉餡餅了?

        我上前檢查完畢,確定對方傷勢后,剛想悄悄再補一刀好萬無一失,就聽見有人進屋。燭火照亮那人的臉。那是張熟悉的臉,卻是我此時最不愿見到的人。

        穆淮穿著侍衛(wèi)服,走進來:“主子,我聽見——”他瞪大眼睛,“白青藍?!彼纯次遥执寡劭纯囱粗醒傺僖幌⒌男⊥鯛?。

        我忙澄清:“不是我!”

        雖然我的確是來殺他的,但天地良心,還沒等我動手,他就已經這樣了??赡禄达@然不相信,他用難以置信又摻雜著失望的目光望向我,隨后奔向床榻,抱住李瑜,企圖止住流血:“主子您撐住,我這就去叫大夫?!?/p>

        可李瑜卻拉住他袖子,結結巴巴地說:“抓……抓住她!是她是她——”

        ?。?/p>

        有沒有搞錯!我明明剛來,栽贓陷害也不是這樣陷害的吧?換在以前,我是無所謂的。本姑娘是殺手,身上背負無數條人命,多條少條無所謂的??蛇@次不行,這次,有穆淮。

        “喂!你眼瞎啊!誰殺你的都看不清!再說我白青藍出手刀刀致命。你這身上傷口多半致不了命!”任何人都別想侮辱我的專業(yè)水準!

        但沒更多時間解釋了。侍衛(wèi)們聽到動靜正在趕來。走為上策。endprint

        我剛出府,便撞見了一個人。

        那人雙手交叉抱于胸前,曲著腿背靠大樹站著。瞧見我,他勾唇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其實看到頸邊傷口時,我就猜到企圖殺小王爺的人八成是沈宿。因為常居榜首的他最近頻頻失誤,一刀下去,人還有救。這才讓常年屈居第二的我超越??晌胰f萬沒想到,他惡劣成這樣,殺我的獵物,殺不死影響我聲譽就算了,還留在案發(fā)現場赤裸裸地挑釁!萬年老二也是有尊嚴的!更何況我最近已經在業(yè)績上壓制了他!

        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八)追捕

        跟沈宿打完架,我精疲力竭地往客棧走。

        其實此時我應該盡快趕回妙音閣復命,可我不想這樣一走了之。我覺得,如果我走了,我和穆淮便再也不會有聯(lián)系。

        正想著,我就看見客棧門口站著的人。他穿著侍衛(wèi)服,身姿挺拔,長發(fā)高束,腰間佩劍。這樣的他,跟以前截然不同。我停住腳步,敏銳的耳力告訴我,周圍埋伏著無數高手。穆淮見我停下,走向前兩步:“白青藍,殺人償命。更何況,你殺的是皇親國戚。放棄掙扎,束手就擒吧?!?/p>

        多可笑。他早知道我手上人命無數,卻在此時跳出來假惺惺地勸我回頭是岸。拔刀在手,我忍著失望,冷冷道:“穆淮,我說過,殺小王爺的人,不是我!”

        他不相信:“可少主說兇手是你?!?/p>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青藍,你不要狡辯了!”

        誰說人之將死說的話就都是真的?偏有那么一種人,惡劣得死也要拉上墊背的。顯然,李瑜就是這樣的人。

        但穆淮不信。我和小王爺,他選擇相信主子。虧我來臨安的一路上對他再三容忍;虧我心疼他受人欺負幫他出頭;虧我為了再見他一面,冒險回到客棧。我一直說他傻,原來我才是那個真傻的人。

        我忽然心灰意冷。我努力辯白是為了什么呢?明明我白青藍并不懼栽贓陷害。流言蜚語在絕對的強者面前只能俯首稱臣。

        “穆淮,好樣的。你為了在王府站穩(wěn)腳跟,竟然出賣我?!?/p>

        我刀鋒冰冷,表情冰冷,語調也冰冷。小王爺陷入昏迷前誣陷我時,只有他一人在場,不管他信不信我是刺客,他都可以選擇一問三不知。但他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自告奮勇地帶人來客棧捉我。這就是他的選擇。

        多么奇怪,其實我跟他認識也才大半個月,可我此時卻有被背叛的感覺。

        聞言,穆淮目光忽閃,嘴唇輕顫,想說什么,終是沒有說。我撇過頭去,不想看他糾結的模樣:“既然你們認定是我做的,還廢什么話?一起上吧!想抓我,也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接下來,是場一對多的混戰(zhàn)。我本勝券在握,可今天太多的事情超出預料,我又剛和沈宿狠狠打了一架,早已身心俱疲。

        肩膀劇痛。我刀鋒一偏,險些跌倒。我余光瞥見遠遠站著的穆淮,他定在原地,并沒有參與混戰(zhàn),此時見我受傷,他似著急般踏前一步。

        “叮叮!”兩聲,劍鋒相撞。

        從天而降的沈宿扶住我,帶我躲開迎面而來的暗器。有了沈宿的幫助,我順利逃脫了臨安府的追捕。

        寂靜的官道。

        沈宿站在我身前,低頭,神色不明地盯著我的傷。

        “謝謝你?!?/p>

        此時我心情很糟糕,謝得敷衍。他卻很認真地道:“不用。若是你死了,回去我沒法向閣主交代。”想來也是為了這個。從小跟我針鋒相對,總能找到各種理由跟我打架的冤家對頭沈宿,定然不會是出于憐憫救我。

        無所謂地聳肩,我轉身就走。

        他卻忽然伸手,拽住了我:“白青藍,我——我喜歡你?!?/p>

        什么?我驚得睜大眼睛。

        “我找你打架,是因為想見到你。你受傷,我特別難過,只想保護你??晌艺也坏絼e的法子,不知道除了找你麻煩,還能怎樣讓你注意我……”

        原來是這樣嗎?

        見他委屈、受傷、受欺負會難過。想要保護他,想要對他好,想要隨時隨地見到他。這樣的情緒,就是喜歡嗎?

        那我喜歡的人,是穆淮啊。

        ?

        (九)真相

        客棧門口的尸體大部分被清理干凈了。剛才的那場混戰(zhàn),似乎從未發(fā)生過。

        臨安王府的人還沒走,我只能隱在暗處看那個蹲在地上啜泣的人。他面對墻,哭得肩膀顫抖。穆淮這也太夸張了吧?小王爺命懸一線昏迷在床了,他難過成這樣?他們倆,深情厚誼到了這種地步……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打擊到,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終于清理完現場的侍衛(wèi)走到穆淮身旁,對話聲陸陸續(xù)續(xù)傳來:“走吧,回府?!?/p>

        熟悉的聲音顫抖著,斷斷續(xù)續(xù)道:“我……我不回去了。那里,早就沒什么好留戀的了。”

        ???小王爺快死了,他連王府都不回了,家都不要了。猜想幾乎得到了證實,我默默在心里給自己點了根蠟。

        “可白青藍還沒抓到。”

        我轉身,就見穆淮像奓毛的貓一樣跳起來:“她不是刺客!少主不是她刺傷的!”

        莫名其妙被懟的侍衛(wèi)怒道:“有毛病?。≈罢f是她的也是你!”說完憤憤不平地走了。

        回程的腳步頓住,我一轉身,走回去:“喂!”

        穆淮仰頭,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鼻尖紅著。

        “白青藍……你怎么回來了?快走快走!臨安王府的人會抓你的!”

        別說侍衛(wèi)了,換我也想罵他有毛病。

        “你不是想要他們抓我嗎?你不是相信我是兇手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我兇得一愣,打了個嗝。

        “對不起。”

        我:“……”

        夠了。

        “別說對不起!”

        他站起來,垂頭喪氣,一副乖巧的模樣:“白青藍,我知道刺殺少主的人是沈宿,不是你?!?/p>

        “因為是我拜托他刺殺少主的?!?/p>

        ?。勘救酥巧逃悬c不夠用。

        “少主雖然為人差勁,但他曾經救過我。”穆淮是孤兒,打知事起就在街邊流浪,是出府觀燈的小王爺一時憐憫救回了他。這么多年,無論小王爺如何對他,他一直心存感激。

        “我知道你的任務是殺他,可我不想讓你殺他?!?/p>

        對,他求過我。可我沒答應。

        “所以,你去找了沈宿?”

        他點點頭:“我知道他時有失手。只有他來動手少主才有生機。妙音閣的規(guī)矩,一刀未死便是命不該絕,之后不會另派人來。”

        聞言我有點心虛。當時我打算再補一刀,免得影響我自己的金字招牌來著。

        “他答應幫忙,卻要我答應,事成之后,指認你、誣陷你,帶人圍捕你?!?/p>

        原來如此。沈宿追蹤了我們一路,旁觀者清,他早知道,我喜歡穆淮,所以趁機讓穆淮背叛我,讓我寒心。如此,他才好乘虛而入。

        怪不得……怪不得途中出現一次之后,他便再未出現。那是因為他算計好了一切,只需守株待兔??汕闳f算,他算錯了我對穆淮的信任,也低估了我對他的喜歡。

        “沈宿喜歡你?!蹦禄淳趩?。

        “我知道,可我回來了?!?/p>

        我仰頭,望著穆淮道:“你為什么不想要我殺李瑜?沈宿殺,我殺,除了李瑜可能會有機會僥幸逃脫之外,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低頭,映著月光的眸子亮晶晶的:“有區(qū)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殺了他,我就沒法跟你在一起了。而沈宿動手的話,不僅可以為少主增加一線生機,還可以避免我有心理壓力?!彼麖澭杨^擱在我肩上,輕輕抱住我,“白青藍,我喜歡你呀。”

        我腦海中綻放萬千煙花,心跳加速。可我白青藍是誰,要是我如此輕易就原諒了他,那他以后還不得寸進尺?于是我板著臉道:“嚴肅點!你說沈宿讓你誣陷我,可李瑜為什么臨死也跟你口徑一致?這不合理?!?/p>

        他附在我耳畔,有些委屈:“他就是這樣的人,唯恐天下不亂,盡給別人添麻煩?!?/p>

        哈哈,原來穆淮也有忍不住吐槽別人的一天。

        唇畔的笑意再忍不住,我回抱他:“既然如此,那好吧?!?/p>

        我抬頭,豪氣干云地保證:“放心!以后我會對你好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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