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寒

盲點

◆ 清 寒

施坦威映到了那張臉。換成其他漆面，他肯定像水里的魚一樣一閃即逝。但這次他遇上的是高亮不飽和聚酯漆，平滑、清澈，光澤度無與倫比。突如其來地，在莊海心口設(shè)置了一臺天平，并成了天平一側(cè)的砝碼。天平另一側(cè)，是張網(wǎng)待捕的另一張面目不清的臉。

迅速、不動聲色地轉(zhuǎn)身，目光落在另一架鋼琴的同時，余光記錄了午夜藍西裝、白襯衣、黑真絲領(lǐng)帶。挺括、干練、衣冠楚楚，還有一顆不可見的冷酷的心。A級通緝犯、“開膛手杰克”、人面獸心、五名被害人……一系列信息浮現(xiàn)于午夜藍的背景之上。

1

側(cè)影變成背影，一路向西。越過背影，莊海能清楚地看到綠毛小子。他單腳點地，另一只腳蜷著，蹬在大理石立柱上，邊唆了蛋卷冰激凌邊東張西望。

此刻，站在購物大廳的莊海要做的，是從Petals中辨別出apparition——“New來?！钡囊惶柸宋铩靶〕驪ogo”。

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在莊海做出決斷前，綠毛小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中國版的“開膛手杰克”。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劃向綠毛小子的右手腕。先是一道細細的紅線，旋即是一股噴濺而出的血。招數(shù)之奇、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綠毛小子“啊”一聲，“開膛手杰克”擺脫了控制。

沒有其他選擇了，只能孤注一擲，改誘捕“小丑Pogo”為抓捕“開膛手杰克”。莊海飛身奔向綠毛小子和“開膛手杰克”，幾個便衣警員同時從各個方向圍攏過去。

“開膛手杰克”手持匕首，面露猙獰。當他意識到自己深陷重圍、插翅難飛的現(xiàn)實局面后，絕望猶如野草，在猙獰的面目上破土而出。受到驚嚇的人四下退散，唯獨一個體態(tài)肥胖的婦人，懷里抱著巨大的購物袋，站在危險地帶，盯著沿匕首刃滾動的血珠，喪失了挪動能力。血珠滴落的一瞬，她成了匕首下的人質(zhì)。

“天吶！”她哆嗦著說，購物袋落在地上。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xiàn)了，“開膛手杰克”掌控了一名人質(zhì)。更糟的是他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把槍。左臂鎖喉，匕首抵著婦人脖頸的同時，他抬手一槍，“啪”，大增應(yīng)聲倒地。

“狗娘養(yǎng)的！”綠毛小子話音未落，飛身躍起。

第二槍響了，莊海在槍響前虎撲過去，將綠毛小子撲倒。綠毛小子想掙脫，莊海用力摁了一把，綠毛小子冷靜下來，莊海這才放手，兩人慢慢起身。

“后退！后退！”兩槍大大助長了“開膛手杰克”的囂張氣焰。

雙方進入僵持，一對六，武力優(yōu)勢沒能令警方掌握主動。對方握有人質(zhì)，周圍遍布無辜市民，“開膛手杰克”根本無需瞄準，隨便放一槍，隨便傷一個人后果都不堪設(shè)想。生命高于一切，警方永遠不可能像罪犯一樣肆無忌憚地使用武器。

“開膛手杰克”挾持婦人倒退至欄桿，背后一百八十度是購物大廳中空部分，現(xiàn)在六個警員均在他的視野范圍內(nèi)。這是個狡猾善戰(zhàn)的家伙。

“放下槍！放下！”眼見咆哮難以奏效，匕首立刻在下頜刺出艷麗花蕾。

花蕾綻放出婦人羸弱的呻吟。

“放下。”莊海不得已命令。

“踢過來。快點！”

六支槍在地面上滑動，遠近不等，無言的默契?！伴_膛手杰克”沒辦法把槍處理得更合心意，甩手又是兩槍，一把推開婦人。人群發(fā)出尖叫之際，他翻出了欄桿。二樓，對于他而言平安著陸綽綽有余。莊海已有準備，正欲追上，卻被倒過來的婦人擋住了。死里逃生的婦人像抓救命稻草般緊抓莊海不放，抹了把脖頸，盯著紅通通的手掌，癱軟在地。

“喂！”任憑莊海怎么搖撼，婦人毫無反應(yīng)。莊海心中一凜，連忙查看婦人傷勢。還好，只是破皮。人是被嚇暈的。莊海長長地吁了口氣，馬上打電話給120。

其他警員或越欄而下或繞去樓梯，緊追不舍。

“開膛手杰克”跑出商城，鉆過車流的罅隙，沖至隔離欄，單手抓杠，屈右腿，足尖一點，整個身體悠過隔離欄，落在一輛轎車的前機蓋上。轎車一個急剎，車屁股嚓地甩出半圈。并排車道上的大客反應(yīng)不及，“哐”地撞了上去，其后是一連串的“哐哐”。“開膛手杰克”被甩了出去，三滾兩滾，爬起來上了人行道，回身朝被阻的幾個警員不無得意地揮了揮手，掉頭扎進因受驚而大亂的人群，不見了蹤影。

綠毛小子懊惱地薅下假發(fā)套，狠狠地砸向“開膛手杰克”消失的方向。

2

轄區(qū)刑警隊接到莊海的指令，率先趕到現(xiàn)場協(xié)助控制。醒目的警戒帶完成了嚴格的劃分。子彈擊發(fā)的瞬間，別無二致的地面、房頂，地面和房頂間的空間不再相同。人生際遇何嘗不是如此？

大增的左肩被子彈貫穿，好在沒傷到肺。120的醫(yī)務(wù)人員趕到時，莊海已經(jīng)對大增和人質(zhì)的傷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包扎。兩人上了救護車。除了聯(lián)系現(xiàn)場勘查組，莊海還電話安排內(nèi)勤燕菲趕往醫(yī)院，人質(zhì)是女性，換女警更便于照顧和溝通。燕菲人不大，卻經(jīng)驗豐富、心細如發(fā)。派她去，莊海可以放心地將精力集中于辦案。

追“開膛手杰克”的警員返回，通緝犯到底還是漏網(wǎng)了。苗碩半耷眼皮躲在其他警員后邊。莊海狠狠瞪了苗碩一眼。“余宏，讓人查全市酒店入住登記?；⒆樱ド坛潜O(jiān)控中心固定錄像。老祁，帶人摸摸白翊家的情況，包括他父母近期的通話記錄?！睅讉€警員各自領(lǐng)命而去。莊海使了個眼色給杜般，兩人走開到一邊。

莊海壓低聲音說：“馬上讓線人給‘小丑’發(fā)警報。”

“明白。問題是‘小丑’會相信我們的行動跟他無關(guān)嗎？”

“只能賭一賭了。我已經(jīng)向上邊匯報了，對外以緝拿‘開膛手杰克’發(fā)消息。但愿‘小丑’還沒來。就怕有‘綠毛’的錄像傳網(wǎng)上?！?/p>

“糟糕?！G毛’是‘小丑’識別會面人的暗號。真讓人錄到‘綠毛’跟通緝犯動手……得趕緊跟網(wǎng)安打招呼?！?/p>

“招呼過了。盡快聯(lián)系線人，提醒他見機行事?！?/p>

“是！”杜般走到更遠一點的地方，給單聯(lián)線人打電話。

苗碩終于還是蹭到了莊海身邊，干咳了兩聲說：“老大，這是案犯逃跑時掉在馬路上的槍和匕首?！?/p>

莊海接過物證袋，說：“你馬上回單位?！?/p>

“老大……”

“啰嗦什么？怕人記不住你這張臉？”

苗碩沮喪地走了。杜般走回到莊海身邊點了點頭。

左鼎帶勘查組趕到，跟莊海照過面，即刻部署展開現(xiàn)場勘查。子彈、彈頭的位置被固定。警員案發(fā)時所處的位置也被一一標記。韓楓站在莊海指定的地方，手持仿真槍，進行場景重現(xiàn)。

彈道還原完成后，韓楓說：“這家伙槍玩得很菜。”

杜般說：“他打傷了大增?！?/p>

“大增傷哪兒了？”

“左肩，你剛問過了?！倍虐阒钢惶帢擞浾f，“大增當時站那兒。”

“所以啊，這個距離、這個角度，換你持槍，結(jié)果會怎樣？何況你們當時對案犯形成了包圍，自身完全暴露在槍口下。槍法有你一半好就夠爆頭了，除非他心慈手軟或不想將事態(tài)搞大?！?/p>

“絕對不可能。你不知道這小子的案底……這個說來話長，等案情分析會再詳細介紹?！?/p>

“而且從彈道分析看，除了打中大增那槍，其他三槍毫無指向性，純屬亂放?！?/p>

一直在觀察彈道標記線的莊海說：“至少一槍不是亂放。”

杜般回想說：“沒錯。第二槍當時瞄著苗碩，老大怕苗碩受傷，還撲救來著。”

韓楓說：“這種場合，外圍那么多顧客，想不傷人都難。所幸三枚子彈出膛呈上斜角，典型的后坐力導致槍口上揚?！?/p>

[32] United States Congress, United States-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National Security and Freedom Protection Act of 1997, July 29, 1997, https://www.congress.gov/bill/105th-congress/senate-bill/1083.

莊海指了指彈道線說：“照這走向，我不撲苗碩也安然無恙?！?/p>

杜般忍俊不住，說：“這才叫指東打西。夠懸的，苗碩搞不好因為撲救犧牲了。”

韓楓也樂了：“夠菜吧？”

杜般說：“太夠了，簡直就是馬生菜?！?/p>

莊海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被腦袋里大大的問號困住了。

3

窗外陽光燦爛，窗內(nèi)暴風驟雨呼之欲出。苗碩如芒在背，其他人也替他捏著一把汗。

“為什么擅自行動？不知道自己的任務(wù)嗎？”果然，莊海進門就爆發(fā)了。

“不是……”苗碩臉紅脖子粗地說，“我……那家伙的臉一出現(xiàn)，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沒過腦子手就伸了出去?！?/p>

莊海眼一瞪：“大魚？”

杜般馬上用莊海的口吻打斷余宏，說：“什么叫各司其職？他的任務(wù)是釣‘小丑’，別說是大魚，大惡鯊也不行?！?/p>

余宏說：“說起來容易，我就不信那么大一條魚真游到你身邊，你能無動于衷？A級通緝犯，五條人命，人間蒸發(fā)十幾年，咱們看那些通緝犯的照片比看老婆孩子女朋友的照片都多，腦袋、骨頭、五臟六腑都被這幫家伙填滿了?！?/p>

杜般立刻說：“是吧？罪犯如同毒品，咱們這幫染了毒的人，就像另一種意義上的癮君子，見到毒品就想抓，條件反射根本沒辦法控制……”

莊海早看穿了余宏和杜般揣的心思，說：“行了！一唱一和，插科打諢，演雙簧給我看是吧？”

余宏、杜般同時朝莊海嘿嘿。

“少嬉皮笑臉！”

內(nèi)勤走進門，看莊海兇神惡煞似的模樣，大氣不敢出，踮腳湊近說：“頭兒，秦局讓你去他辦公室。”

莊海指著苗碩的鼻子吼：“好好反省?；貋碓俑闼阗~！”

“小丑Pogo”沒咬鉤，“開膛手杰克”在眼皮子底下脫逃，大增受傷，整件事的嚴重性不言而喻。更何況人質(zhì)躺在醫(yī)院，雖說只是破皮傷，傷口不到兩公分，輿論早已搞得沸沸揚揚。刑偵副局長秦朗召見莊海，無疑是要了解詳細情況。情況了解清楚，責任一追到底，苗碩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莊海人到秦朗辦公室門外，就地兜了好幾圈，才“篤篤”敲門。

“進?！?/p>

莊海應(yīng)聲而入。

“秦局?！?/p>

“坐。說說吧?！?/p>

“是我指揮不力。沒想到‘開膛手杰克’出現(xiàn)在誘捕‘小丑Pogo’的現(xiàn)場，情急之下有欠考慮，下了抓捕命令。”

“你還是毛頭小子嗎？”秦朗的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不能先派人尾隨，展開雙向行動？非要弄成雞飛蛋打？”

莊海悶頭不語。

“怎么？還跟我鬧情緒？”

“不是?！鼻f海抬起頭說，“搞成這樣，我難辭其咎，責任在我，聽從發(fā)落?！?/p>

秦朗沒有進一步責怪莊海，轉(zhuǎn)而問：“人質(zhì)的情況怎么樣？”

“破皮傷，縫了兩針，情緒比較緊張，畢竟是女的，又人到中年，承受力相對弱。十道街小學的老師，人挺講道理，沒提過分要求?！?/p>

“不要掉以輕心，安撫工作務(wù)必做到位。事發(fā)突然，我們有職業(yè)體驗的人相互理解，但不能要求全社會理解，有失偏頗的報道往往誤導輿論，社會情態(tài)的復雜性不用我說了吧？”

“明白?！?/p>

秦朗略頓了頓，說：“算了，安撫的事還是由我另外安排人負責，你們專心辦案，不要分心，別受外界干擾。另外，”秦朗從抽屜里取出個信封，“大增母親癱在床上離不了人，干刑警本來就顧不上家，這一住院，他愛人兩頭跑哪忙得過來。你拿這錢雇個人?！?/p>

“不用，秦局，都安排好了，家屬們輪流頂上?！?/p>

“家屬們攤上自家出的警察已經(jīng)夠苦夠累了，咱別老把人家當止疼膏、消腫藥。哪天人家翻臉了，我非成光棍隊隊長不可。拿著。這是我個人的心意。”

“是。”

事情到此為止，莊海知道秦朗為此付出了怎樣的努力又背負了多大的壓力。虛頭巴腦的話多說無益，盡快破案，才不枉秦朗的一番苦心。

4

記者一撥撥在門外轉(zhuǎn)，但凡丁曼離開半步，病房瞬間改新聞發(fā)布中心。好在燕菲留下來協(xié)助她，否則連衛(wèi)生間都顧不得上，更別說指望有人去買晚飯了。

護士推治療車進來，說：“麻煩你先出去?！?/p>

丁曼問：“為什么？”

“我要給病人做治療?！?/p>

“都是女的，沒關(guān)系吧？”

“防污染，懂不懂？”

丁曼乖乖退出病房，通過門玻璃往里看，招來護士的白眼。丁曼自嘲地笑了，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燕菲拎著面包和礦泉水回來，說：“怎么出來了？”

丁曼說：“做治療，讓回避?！?/p>

燕菲挨著丁曼坐了下來?！皝恚渣c東西?！泵姘f到一半，燕菲的手停住了，說，“皮外傷而已，除了輸液，還做什么治療？”

兩雙漆黑的眼睛你瞪我我瞪你，噌地同時起身，兩只手同時落在門把手上。

“鎖了?！毖喾普f。

“該死?！倍÷鼡u撼著把手喊，“開門！”

護士回過身，手上哪有治療盤，分明是錄音筆。

燕菲沖到護理站，說：“護士，有人冒充醫(yī)護人員，把10病室的門鎖了?！?/p>

等真正的護士拿鑰匙打開病房門，冒牌護士還在鼓動病床上的人說：“您就說說當時的情況唄?！?/p>

“請你出去！”丁曼說。

“警察無權(quán)阻止受害人開口?！睂Ψ胶敛皇救酢?/p>

冒牌護士說得沒錯，丁曼和燕菲再生氣也無法反駁。

“你也無權(quán)強迫我開口吧。”床上的人開口了。

“怎么成強迫您了？我們是在維護您發(fā)聲的權(quán)利……”

“你吵得我腦袋疼?！?/p>

“不是……”

燕菲說：“我看你還是請吧！”

冒牌護士悻悻而去。

丁曼對病床上的人說：“梁老師，謝謝啊。”

梁老師擺擺手說：“明天我就出院，省得他們來煩我，煩你們。”

丁曼和燕菲私下還嘀咕梁老師的笑容總讓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此刻聽了梁老師的話，兩人不免心生歉意。梁老師雖說不是真正的教師，是十道街小學工會的職工，但畢竟在文化環(huán)境受熏陶，知道輕重，明白道理。

5

“這就是此次行動我們要抓的人?！鼻f海說。屏幕上只出現(xiàn)了一個名字。

“‘小丑Pogo’?！弊蠖Χ⒅终f，“本名John Wayne Gacy，美國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之一。因為經(jīng)常扮演一個叫‘Pogo’的小丑，深受社區(qū)孩子們的喜愛，‘小丑Pogo’由此得名。Gacy先后殺害幾十人，并將死者尸體埋在屋子里和后花園。一個蟄伏在‘小丑’面目下的‘巨丑’，真正的惡魔?！?/p>

歐陽楠問：“重案組誘捕的‘小丑Pogo’也是連環(huán)殺手？”

莊海說：“不，是‘New來?！瘓F伙的頭頭。”

韓楓問：“‘New來?！?？”

莊海解釋說：“一個販賣人體器官的團伙，其實是new life，新生命。該團伙成立時間不長，犯罪活動異?；钴S，跟十多個省的人體器官‘黑中介’掛了鉤。據(jù)我們追蹤到的兩個曾為器官供體的人說，他們住的地方在一個山坳里，進出前都被要求服用了安眠類藥物。我們追查了幾個月，估計圈養(yǎng)器官供體的窩點在T縣山區(qū)。這兩個人被圈養(yǎng)期間，‘New來?！刂频墓w達三十幾人，有欠賭債指望賣器官保命的，有家人生病指望賣器官籌醫(yī)藥費的，有來自窮鄉(xiāng)僻壤身無所長指望賣器官過上好日子的，還有心甘情愿被圈養(yǎng)過一天算一天的，年齡從17歲至30歲不等，都是掙扎在貧困線上的人。‘New來?！瘜Ρ蝗︷B(yǎng)的供體許以來去自由的保證，其實他們非常了解供體的心理，并充分利用了這些人迫于各種原因自愿賣器官的心理?！?/p>

韓楓說：“就是說這個犯罪團伙沒有直接殺害供體?！?/p>

莊海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是，我想跟心存良知無關(guān)。”

歐陽楠說：“沒有相應(yīng)的環(huán)境、設(shè)備和專業(yè)人員，臟器取出會很快失去活性。殺害供體等于自斷財路?；钪牟攀菗u錢樹，不用多，隨便一個器官配型成功，倒賣后獲利得十幾萬吧?！?/p>

“豈止十幾萬。據(jù)這兩個曾為供體的人說，事先答應(yīng)的五萬到八萬，最后給到他們手里也就一兩萬。這群王八蛋，一個器官獲利不低于三十萬，拿兩頭的人命發(fā)財。來去自由？扯淡！要我說，倒賣人體器官的量刑太輕。還有販賣人口，量刑也太輕。擦了粉的謀財害命，危害性并不亞于燒殺搶掠?！倍虐阍秸f嗓門越高。

左鼎說：“這樣一個團伙的頭頭為什么叫‘小丑Pogo’？”

莊海說：“不清楚。這個團伙共十三人，其他十二個的情況或多或少摸到些頭緒，唯獨‘小丑’，資料空白。兩個供體說聽伺候他們的人‘小丑’長‘小丑’短的嘀咕過，嘀咕得神乎其神，貌似長著三頭六臂，神通廣大。”

歐陽楠說：“‘伺候’？”

莊海說：“‘伺候’，兩人的原話，可見這些供體對被圈養(yǎng)的理解。這樣的心理形態(tài)應(yīng)該有相當?shù)难芯績r值。”

左鼎說：“資料空白，深藏不露，‘小丑’對警方來說是個謎?！?/p>

莊海說：“這次行動基于線人傳出的情報，‘小丑’急于得到一個腎臟，受體方面身份隱秘，估計不是位高權(quán)重者就是商界大鱷，報出了高價。我們設(shè)了個局，偽造了一個配型成功的供體，繞開了‘黑中介’，要求跟‘小丑’本人面談價格，‘小丑’答應(yīng)了?！〕蟆瘡牟粧侇^露面，這再次說明他急于找腎源。”

歐陽楠問：“見面地點誰定的？”

莊海說：“‘小丑’?！?/p>

左鼎說：“國貿(mào)大廈。這家伙挺狡猾，那樣的場合，便于他隱藏、觀望和逃跑，對警方實施抓捕卻極為不便?！?/p>

杜般說：“其實我們的部署很周密，下餌釣魚，外圍收網(wǎng)。苗碩就是那個‘魚餌’，可惜……”

莊海打斷杜般說：“介紹一下‘開膛手杰克’的情況?！?/p>

關(guān)起門該罵罵該打打，出了門，不遺余力護犢子。跟了莊海這么久，杜般太了解莊海的脾氣秉性了，立馬擺了個OK的手勢。

屏幕上出現(xiàn)三張照片。一張穿運動衣打籃球的，虎虎生威。一張穿西裝的，衣冠楚楚。一張頭部免冠照，五官比較周正，眼神卻透出一股森冷。

“我們誘捕的‘小丑Pogo’跟美國犯罪史上的‘小丑Pogo’不大對號，但這個A級通緝犯‘開膛手杰克’絕對算得上英國犯罪史上那個‘開膛手杰克’的翻版。這家伙十七年前犯案，三個月內(nèi)，先后殺了五個小姐，開膛破肚，手段極其殘忍。犯案期限、目標選擇、殺人手段跟‘開膛手杰克’如出一轍，甚至效仿‘開膛手杰克’給警方寄了最后一名被害人的耳朵，然后人間蒸發(fā)。不同的是，英國警方對‘開膛手杰克’的面目至今一無所知，咱們刑警隊的前輩當初經(jīng)過調(diào)查已經(jīng)確認了明確的‘開膛手杰克’的身份：白翊，男，本市人，體育大學畢業(yè)，畢業(yè)后在一家效益不錯的事業(yè)單位就職，犯案時才22歲。白翊成長的家庭環(huán)境不錯，父親是省醫(yī)院的醫(yī)生，母親是十道街小學的老師。夫婦二人對白翊寄予厚望，要求嚴格，但白翊打小在學習方面不上道，貪玩好動，最后只能報考體育學院，體能出色，某種程度講增加了這家伙犯案的自信。案子水落石出后，別說他父母，左鄰右舍、朋友同事都不相信白翊會是那個鬧得人心惶惶的殺人狂?！?/p>

歐陽楠說：“裝不化、貌不掩，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膽子不小?！?/p>

左鼎說：“跟當年公然向警方挑釁的心理一樣。”

韓楓說：“怪不得你斷然否定了心慈手軟和不想把事態(tài)搞大的可能。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p>

莊海說：“白翊此次潛回，時間不詳，目的不明。飛機、火車無記錄，要么搭乘其他交通工具要么用了假身份證，我傾向后一種可能。酒店登記還在核查中。”

左鼎問：“家里什么反應(yīng)？”

莊海說：“安穩(wěn)。白翊父母退休。他父親白克儉這幾天不在家，側(cè)面打聽了一下，說是回老家了。母親武霞一整天該遛彎兒遛彎兒，該買菜買菜。小區(qū)錄像保留周期半個月，轄區(qū)派出所配合我們調(diào)看過了，能排除白翊近期回家的可能。老祁和小樂守著呢。”

歐陽楠瞟了眼掛鐘說：“大概安穩(wěn)不了幾分鐘了，不只白翊父母?！?/p>

6

武霞愣在客廳當中，她又忘了自己菜炒到一半人從廚房出來打算干什么了。人越來越老，前腳尋思后腳忘的頻次越來越高。這幾天，除了忘事，還心口發(fā)慌，慌得魂兒都散了。有時候，她會不由自主地向頭頂看，好像什么東西懸在那兒，隨時會砸下來，砸裂腦殼。

絲絲拉拉的聲響，濃烈的焦味。武霞一驚，正要回廚房，耳朵被地方臺電視新聞抓住了。

“……今天在國貿(mào)大廈發(fā)生一起槍擊案，犯罪嫌疑人白翊……”

武霞整個人幾乎撲到電視上，眼角的魚尾紋隨著瞼裂開大不停抽動。朝思暮想的人，從小貓那么長到擎天柱那么高……新聞早結(jié)束了，她的手還緊抓著電視機外框，思緒還在天外。她的腦殼真的被懸在頭頂上的不明物砸中了。

呼！廚房躥起一道火光。

蹲守的祁堃叫聲“不好”，箭步而出。許樂的“哎”才到嗓子眼，祁堃已經(jīng)沖進樓道。一通狠拍，門開了，武霞像個夢游者，直勾勾盯著祁堃，眼神卻空洞無物。祁堃顧不上說話，直奔冒煙的廚房。

危險解除，緩過神來的武霞問：“你是？”

祁堃甩著濕淋淋的手說：“物業(yè)的。正在查防火隱患，您這廚房就……”

“年紀大了，腦子不頂用了。謝謝啦，我有點事，你看……”

“行。我走了，您多注意。”

祁堃從樓里出來，在廚房的窗根下站了站，才走開。

許樂問：“祁哥，什么情況？”

“鍋著了。”

“沒被懷疑吧？”

“懷疑？老偵查員，嘿嘿，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祁堃樂著說。

許樂卻覺得祁堃樂得并不輕松。

祁堃的確不輕松。武霞不僅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的家人，還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個普通的血肉之軀。白翊犯下的滔天大罪令受害人的家屬痛徹心扉，又何嘗沒令自己的家人墜入無底深淵？祁堃在武霞灰白的頭發(fā)、粗礪的面頰上看到了終其一生無法擺脫的負罪感和羞恥感，以及提心吊膽、想見不能見、想說無處說的遺恨。

祁堃打電話向莊海匯報了剛剛發(fā)生的事。

“就是說，她應(yīng)該不知道白翊回來?！?/p>

“那種失魂落魄裝是裝不出來的。我未經(jīng)請示直接接觸了當事人……”

“事出有因，你的處理很得當。密切注意動態(tài)，也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是！”祁堃掛了手機。

許樂在祁堃臉上看到一絲寬慰，問：“老大說什么？”

“注意動態(tài)，保證安全?！?/p>

“這話有什么可開心的？”

“暖和?！逼顖铱戳丝丛S樂費解的神情，嘿嘿一樂，“你太年輕，有些事有些話，上了年紀才能咂摸出味道?！?/p>

平時祁堃最煩別人說他老，此刻的他竟平和地說起“上了年紀”，許樂真不大懂。

7

事情被歐陽楠說中了，不安穩(wěn)的的確不只白翊的父母，還有莊海和杜般。指揮中心一通電話，將他們帶到了金爵酒店。

入住登記的名字是翟信中，兩天前入住。前臺服務(wù)員從電視新聞上認出了通緝犯的臉，立刻向110報案。

莊海進門就看到坐在休息區(qū)的轄區(qū)刑警隊的隊長彥彬，另有幾張面孔，莊海憑借經(jīng)驗判斷是便衣。顯然，彥彬接到莊海的命令，第一時間進行了部署。

“人在嗎？”莊海問。

“電子門顯顯示請勿打擾。你沒到，我怕打草驚蛇，沒敢采取進一步行動。酒店內(nèi)外和樓上都安排了人……”

“啪！”槍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莊海、彥彬、杜般和大廳里的便衣個個健步如飛拾級而上。0209的客房門開著，兩名警員持槍向窗下張望。莊海、彥彬奔至窗前，飛跑中的敏捷的身影一閃，消失在小徑拐角。幾個守在酒店外的警員在追。

“怎么回事？”彥彬問。

“這家伙拖著行李突然出來，一看到我們就返身跑回房間，等我們進來，人已經(jīng)跳樓下了。我開了一槍，沒打中?！?/p>

莊?？戳搜蹃G在房間中央的行李箱對杜般說：“通知左鼎他們來勘查現(xiàn)場吧?！?/p>

8

手機撥了十幾次，白克儉先是不接后來手機關(guān)了。他沒那么忙，老家早沒親戚了，鄉(xiāng)里人知道了兒子的事，個個躲得遠遠的。所以白克儉不會因為忙顧不上接電話。他回老家，呆坐在空落、破敗的院子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躲開她。所以每次，白克儉邁出家門的第一件事便是關(guān)機。十七年，從四十多歲到六十多歲，他們沒有一天不吵架，從彼此指責到相互揭短，每句話都像錐子，把對方往蜂窩里戳。兒子是殺人狂魔的沉重鐐銬，將他們牢牢地鎖在婚姻的監(jiān)牢里，完全看不到越獄的希望。他們被周圍的舌頭戳得體無完膚，卻無言也無力回擊，不往彼此身上戳錐子還能往哪兒戳？好比現(xiàn)在，十七年杳無音訊的兒子回來了，一回來就動刀動槍、襲警拒捕、劫持人質(zhì)。那個人質(zhì)……天吶！她將再次成為老同事們的眾矢之的。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能干什么，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白克儉在身邊，讓她戳一戳。

如果白克儉像他一貫的那樣關(guān)機，武霞自然也就不抱念想了，可偏偏它開著，偏偏開著不接，偏偏從開著不接轉(zhuǎn)到關(guān)機。白克儉的路數(shù)提升了，原來不說話戳得人更疼。武霞捂著心口屋里屋外轉(zhuǎn)悠，終于拿起了挎包。

“武霞出來了。這么晚，她去哪兒？”許樂說。

祁堃說：“找白克儉?！?/p>

“是不是??？”

“打賭？”

“打就打?！?/p>

祁堃贏了。武霞的確坐上了開往N縣的中巴。十七年了，她從沒跟白克儉回去過，即使距離市區(qū)不過一小時的車程。她受不了鄉(xiāng)親的冷眼。夜幕越發(fā)深暗，武霞來到空落、破敗的小院門前，迎接她的是掛鎖。

“老白，白克儉，你……你個老東西，根本沒回來。你騙我。騙我。你竟然騙我……”武霞撿起地上半塊磚，狠狠地朝鎖頭砸，情緒越來越失控。

武霞險些死于心臟病突發(fā)，幸虧祁堃和許樂及時將她送進醫(yī)院。

9

曾經(jīng)沸沸揚揚的新世紀開發(fā)項目，如今的爛尾工程。臟水在月光下白一塊黑一塊。新?lián)Q的筆挺西褲剛剛濺了泥，這讓他非常不快。眼前黑幢幢的龐然大物更讓他不快。徒有龐大框架的廢物，貪婪的佐證。嘲諷爬上嘴角，社會擔當早就從他的字典里剔除了，他只在意人生享樂。這么龐大的建筑裝修成豪華酒店或娛樂城，他愿意成為樂不思蜀的座上客。

樓里比樓外更黑，偽劣建材、潮氣混同黑暗制造了感官不適。手機電筒打出一道光。直行、左轉(zhuǎn)、再左轉(zhuǎn)，柵欄門電梯間。電筒光在墻面上晃了晃，晃到對講機。他摁下2024。

“喂！”對講機傳出的聲音像粗砂紙。

“杰克。”

咔，對講機斷了，然后是一聲嗒。柵欄門被拽開。電梯哐啷哐啷上行，等在上面的是另一片黑暗。手電光掠過一間間蟻穴似的黑屋，最后停在一間安著門的屋子前。

門里是一張跟聲音一樣粗的臉：“杰克？”

他點了點頭。

砂紙臉歪了歪。他走了進去。對著門的窗戶被磚堵住了。樓外的人不可能看到二十層高的屋子里的節(jié)能燈燈光。行軍床、行軍床上的劣質(zhì)衣物，破桌子、破桌子上的劣質(zhì)煙、劣質(zhì)酒、方便面，墻邊是更多劣質(zhì)品堆起的垃圾堆以及從側(cè)門傳出的微弱的“救命”。

砂紙臉打了個哈欠，瞟了眼側(cè)間的門說：“別跟里面的家伙廢話。”

“我不想住這兒?！?/p>

“哼！我也不想?！鄙凹埬樥f，臉上寫著：一只穿著西裝的過街老鼠，不想，別逗了。砂紙臉再次打起哈欠，懶洋洋地向門口走。

迅雷不及掩耳，砂紙臉沒弄清怎么回事，已經(jīng)被反剪著摁死在地，砂紙臉被水泥地撞出了血。

“我說了，我不想住這兒?！彼淅涞卣f。

“是……是……我聽到了，你不……想……你……你……隨便?！?/p>

他松開砂紙臉，站得筆直，扽了扽衣服，說：“滾！”

砂紙臉滾了出去。

“救命……”

他循聲走到側(cè)門，扒拉開門上隔擋，露出觀望口。黑暗、臭氣、徒勞的呼救撲面而來。觀望口透過的燈光不足以照明這只螻蟻。他離開了觀望口，又筆直地站了一會兒，最終倒在了臟兮兮的行軍床上。

10

第二天一早，武霞堅持轉(zhuǎn)院到省醫(yī)院?？h醫(yī)院醫(yī)療條件不及省醫(yī)院還在其次，讓白克儉昔日的同事看著她孤苦伶仃躺于病床而白克儉莫名缺席才是主要的。對于白克儉沒回老家會去哪兒，武霞的說法相當矛盾，她既表示白克儉沒其他地方可去，又說自己被白克儉騙了，他根本沒回老家。

從病房出來，莊海問杜般：“怎么想？”

“拿孔子他老人家的話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傾向于白克儉另外有人了，否則沒必要像武霞說的拿老家當煙霧彈煙霧了她十七年?！?/p>

“不至于。老祁跟許樂翻墻進去看了?！?/p>

“??？這老哥什么時候開的竅，居然學會違規(guī)行事了？”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他是怕白翊藏在里邊?！?/p>

“結(jié)果呢？”

“沒人。不過看得出屋子經(jīng)常有人收拾。”

“老大，你的意思是白翊可能一直藏在小院？燈下黑？”

“白翊不是個肯憋屈自己的人。尤其是在身份洗白為翟信中后。入住金爵是最有力的證明。”想到白翊再次從金爵逃脫莊海不覺緊蹙了下眉頭，“收拾的人應(yīng)該是白克儉。老祁他們提取了物證。事實究竟如何，痕檢和DNA會給出答案。嗯……還是追蹤一下白克儉的手機吧?！?/p>

“干嗎？”

“你說的，飲食男女。就算白克儉?；乩霞沂钦?，也不能否認他外邊有人，畢竟這次人不在?！?/p>

“我就隨口一說。‘小丑’石沉大海，白翊再次從金爵脫逃，正事還忙不過來呢，追蹤白克儉？他有沒有人這種事受道德審判，走民事訴訟，咱插腳不……不是一般意義的插腳？”

莊海關(guān)心的當然不是白克儉外邊有沒有人。白克儉打過一次電話，即離家當天，告訴武霞到老家了。而據(jù)武霞說白克儉以往回老家總是先打招呼，前腳出門后腳關(guān)機。武霞一再強調(diào)白克儉的一反常態(tài)，意在指斥白克儉的欺騙行徑，倒讓莊海對這個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情節(jié)重視起來。

離開心內(nèi)科，莊海和杜般上樓去普外科。燕菲昨晚電話匯報梁老師今天出院。是不是隨口一說把不準，無論如何，案發(fā)后梁老師對媒體的態(tài)度給警方省了不少麻煩，于情于理都該去探望探望。

“我建議你不要急于出院。脖子上的外傷確實沒什么大礙。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的腎功能檢查指標異常，最好讓腎內(nèi)科會個診?！敝髦吾t(yī)生說。

丁曼緊張地問：“醫(yī)生，這病跟受傷有關(guān)嗎？”

“由應(yīng)激狀態(tài)導致急性腎功能衰竭的情況極為罕見，但也不能說沒有，確切診斷還是等?？漆t(yī)生會診后再說吧?！?/p>

梁老師擺手說：“用不著。我的身體我心里清楚?！?/p>

因為無知或怯懦拒絕面對病情的患者醫(yī)生見多了，醫(yī)生笑了笑說：“咱們得尊重客觀檢查結(jié)果，這才是對自己負責?！?/p>

“我呆在這兒，整天被外邊轉(zhuǎn)悠的那些人煩，比生病還難受。”

“這個……”

“不用這個那個的啦，出了問題我自己負責，絕不找你和醫(yī)院的麻煩?！?/p>

“可……”

“放心吧，我不是醫(yī)鬧?！?/p>

丁曼說：“梁老師的人品我們了解?！?/p>

“那……好吧，我會在出院醫(yī)囑上寫明意見。”

事實證明梁老師真不是隨口一說。

11

77式手槍，彈夾容彈量七發(fā)?，F(xiàn)場共提取到四枚彈頭（包括射中大增的那枚）和彈殼，與彈夾中剩下的三枚子彈編號一致。彈頭上的膛線痕跡，彈殼底座上的后膛、撞針、排除器痕跡特征一致，為遺落的77式手槍擊發(fā)確鑿無疑。除了槍彈鑒定，痕檢室還在手槍上檢出了指紋。當年白翊人間蒸發(fā)，警方曾在白翊家進行過指紋提取。市局當時尚未開展DNA鑒定，針對汗?jié)撝讣y的DNA同一認定及親緣鑒定送檢公安部二所完成，共確認了除左手小指、無名指和右手小指外的七枚指紋。從而確認了五起兇案現(xiàn)場提取到的指紋為白翊所留。其中兩起兇案現(xiàn)場提取到的分屬左右手的小指指紋雖無對應(yīng)指紋參照，還是通過DNA確定了是白翊的指紋無疑。77式手槍上檢到的右手小指指紋與兩起案件之一的現(xiàn)場右小指指紋比對成功。除槍筒上有數(shù)枚指紋因交疊無法進行指紋線比對外，還有兩枚相對完整的指紋——右手拇指和左手小指——皆可排除為白翊所留的可能。彈夾上檢出的指紋也不是白翊的。匕首上檢出的指紋為白翊一人所留。

槍筒上右手拇指、左手小指兩枚指紋和彈夾上的指紋有沒有關(guān)系、有什么關(guān)系得依靠DNA。歐陽楠接收到兩件重要物證后進行了及時檢驗。由于檢材微量，第一輪檢驗結(jié)果并不理想。歐陽楠沒有放棄，調(diào)整提取方法和擴增程序，與祁堃送檢的新檢材一起進行二次實驗。DNA數(shù)據(jù)證實指紋為同一人所留，女性，身份不明。祁堃在小院提取的檢材上檢出的卻只有白克儉的DNA。

重案組的收獲也不小。圍繞翟信中這一身份鋪開的偵查顯示，白翊跟“New 來?！奔瘓F有關(guān)聯(lián)。白克儉的手機離家四小時后至關(guān)機前位于同一基站，依據(jù)軌跡分析，警方開始在新世紀開發(fā)區(qū)一帶展開排查。

12

“救命……救命……”

“蠢貨！”他躺在行軍床上罵。

對講機響了，是砂紙臉。他摁下按鈕，不一會兒，砂紙臉出現(xiàn)了，一手拎著吃的喝的，一手摸著臉上的紗布，畏手畏腳蹭進門。

“早……早啊?！鄙凹埬槒姅D出一個難看到家的笑。

他的手伸向一盒酸奶，卻被砂紙臉搶先拿了去。殺氣瞬間透出瞳仁。

“別別別……誤會。大哥，這……這個更高檔，”砂紙臉拿起另一盒遞給他，討好地說，“您喝高檔的，這……這低檔的給里面那……那家伙?！?/p>

他哼了一聲，接了酸奶。

“還有這個?！鄙凹埬樣钟懞玫剡f上三明治。

他吃早餐的時候，砂紙臉抻著脖子弓著腰站在一邊，遞面巾紙、丟垃圾。眼見他吃到尾聲，砂紙臉才長出一口氣，走去側(cè)門，將吃喝丟進觀望口說：“趕緊吃。吃飽了一會兒好干活?！?/p>

“干什么活？”觀望口傳出微弱的聲音。

他的耳朵動了動，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救命”之外的聲音。

砂紙臉說：“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求求你放了我。你肯定搞錯了……”

他的耳朵再次動了動，這聲音怎么那么像？

“廢什么話！”砂紙臉吼。

“真的。我一個平民百姓，什么都干不了。”

“他媽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砂紙臉真的從腰間拔出一把槍。

“等等。”他開口了，而且站了起來。不過在他準備做些什么前，就倒下了。

砂紙臉露出獰笑，邁著四方步溜達到他跟前，蹲下，用槍筒敲著他的臉說：“動不了吧？高檔酸奶好喝嗎？再給老子橫一個看看。他媽的！”砂紙臉嘩啦一下拉槍栓，頂在他腦袋上。

嘟嘟，有人在摁對講機。

13

兩個人一起進了爛尾樓，出來的時候抬著一個麻袋。另外多了兩個人，長著砂紙臉的男人摟著老男人。說是“摟”，實為押解。莊海毫不懷疑有把匕首或槍正頂著老男人的腰眼兒。麻袋放進后備箱，幾個人上了車。

“老大……”

莊海點點頭。

杜般打開對講機傳達命令道：“各組注意，目標已經(jīng)離開，按計劃分組跟蹤?！?/p>

14

“醫(yī)生，記住，能不能活命就看這臺手術(shù)了。明白嗎？”

醫(yī)生看了看另外三個人，職業(yè)經(jīng)驗告訴他，他們當中一個是他的助手，一個是麻醉師，還有一個是護士。他們石頭似的一言不發(fā)。醫(yī)生不知道他們是誰，也許跟他一樣遭遇了綁架，面對相同的命運——完成手術(shù)，換取性命。手術(shù)臺上躺著被實施了麻醉的人，面目被頭部支架上的方單擋住了。醫(yī)生希望等在隔壁手術(shù)室的另一個人的頭也被如此擋住。只有不清楚他們的相貌，他才可能活命。

“明白?！贬t(yī)生回答。

“準備開始吧。”

隔壁手術(shù)室，站在雙面鏡前的男人看著醫(yī)生走到主刀位置，說：“那邊好了。”

躺在男人身后手術(shù)臺上的人閉著眼，鼻孔擴了擴，沒說話。

突然，兩間手術(shù)室的門被同時撞開。“警察，不許動！”

警方?jīng)]放一槍一彈進入手術(shù)室，說明室外的守備被警方成功繳械。手術(shù)室里的案犯不傻，抵抗無異于自尋死路，想保命，唯一的辦法就是乖乖服法。警方順利控制現(xiàn)場。

莊海對主刀醫(yī)生說：“白克儉？”

“是……我是被他們綁架的……他們說只有完成手術(shù)，我才能活命……”

“我們知道?！?/p>

“好……好……”突然的獲救令白克儉百感交集，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不想看看你的患者？”

“??？”

唰，莊海拉開了方單。

白克儉的五官猶如遭遇了龍卷風?！靶　●础@……怎么……”他不知道自己曾和兒子隔著一扇門同宿過一晚。

“跟我來?！鼻f海說。

白克儉看了兒子一眼，跟著莊海走進了另一間手術(shù)室。正如白克儉料想的，手術(shù)臺上另一個人在等。不過此刻，這個人是坐著的，而且這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白克儉顧不上細想，他被聽到的話吸引了。

“一個兇殘的殺人犯，除非有徒手殺人的癖好，否則兇器必定是他唯一信賴的東西，把玩兇器必定是他最大的樂趣，操控兇器必定是他最拿手的好戲。我們都見識過白翊用匕首，準確、凌厲、狠辣。如果他選擇隨身帶槍并預備用槍實施犯罪的話，槍法哪至于那么爛？案發(fā)當時，白翊開槍前既沒拉槍栓，也沒開保險，他做的是直接扣動扳機。槍處于這種狀態(tài)，走火的危險性極大，真正的槍手絕不會這么干。何況之前他跟我們的警員交過手。試想如果他身上揣著一把只需扣動扳機的槍，有什么必要用匕首？因為心慈手軟？殺人犯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心慈手軟這個詞。而他揣著這樣一把槍大打出手，隨時可能因為走火自傷。那么這把槍是哪來的？”杜般問手術(shù)臺上的梁老師。

“哪來的？”梁老師反問。

歐陽楠說：“你給的。”

“姑娘，你在跟阿姨開玩笑嗎？我像有槍的人？就算有，我干嘛把槍給通緝犯？我該給他一槍才對。還等他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縫了針的，現(xiàn)在還沒拆線呢?！绷豪蠋熤钢覆弊由系募啿?，心有余悸的樣子。

杜般說：“他把匕首架在你脖子上，對你來說叫正中下懷?！?/p>

“正中下懷？你說我找死？”

歐陽楠說：“更準確地說，那根本就是你導演的杰作。為掣肘警方，主動將自己送到刀口下，充當人質(zhì)，幫白翊逃跑。”

“幫通緝犯？我有病??？”

莊海上前一步說：“你是有病。腎病。你住院期間，外科的主治醫(yī)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你的腎臟有問題，不是嗎？你急于出院，拒絕會診，為的是掩蓋這個秘密，盡快脫離警方的視線。當然躲開記者也是必須的。你需要的不是成為焦點，而是成為盲點。你更急于進行腎移植，不然也不會躺在這兒了。”

“我剛才跟這幾個警察說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躺在這兒。我被人砸中了頭，人事不省。你們沖進來的時候我剛醒。對了，這個警察剛說過，”梁老師指著杜般，“這兒是倒賣人體器官團伙的窩點。他們肯定是想取我的器官賣。結(jié)果把我說成了通緝犯的幫兇。我跟通緝犯有什么關(guān)系？”

“那我給你提個醒。通緝犯白翊，綽號‘開膛手杰克’，自小在書房里看解剖圖譜，聽父親跟同事、朋友討論疑難雜癥，他的夢想是當醫(yī)生，像父母希望的那樣子承父業(yè)。白翊動手能力很強，但在文化課方面不開竅。夢想和現(xiàn)實構(gòu)成了尖銳沖突。家庭的、社會的以及他自己施加給自己的多重壓力最終將他擠壓成了一個心靈扭曲的人。十七年前，白翊殘忍地殺害了五名女性，并將她們開膛破肚。以一種變態(tài)的手段滿足扭曲的心理需求，并于犯案后逃離。逃亡中的白翊將身份洗白，成了翟信中，后來加入了‘New來?！瘓F伙。”莊海停住了，看定梁老師。

“我還是沒聽出他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哦，我懂了，‘New來?！屗麃斫o我開膛破肚，取我的器官?！?/p>

莊海說：“不，‘New來?！宜麃硎且獙⑺_膛破肚?！?/p>

“為什么??？”

白克儉開口道：“因為小翊的腎跟你配型成功了。他們讓我來做腎移植手術(shù)，小翊是供體，你就是那個受體。”

“拜托你不要信口開河行不行？誰跟你說我是受體？他們抓我來肯定是拿我當供體。我是受害者，險些死于非命?！?/p>

白克儉說：“我想起來了，你也在十道街小學工作。你姓梁，叫梁媧。”

莊海說：“不錯。她看著白翊上了六年小學，知道你跟白翊的父子關(guān)系。梁老師，你不否認吧？”

“哎呦，這么多年了……真是沒認出來?！?/p>

莊海笑了笑說：“其實在我們設(shè)計‘綠毛’這個假供體之前，‘New來?！呀?jīng)找到了一個供體，不過不是白翊，而是你，白克儉。你簽署過死后捐獻器官的志愿書。她在尋找腎源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由此想到了白翊，畢竟你歲數(shù)大了，她更希望得到一顆年輕的、健壯的腎。恰好，白翊是‘New來福’的成員。你的腎配型成功，白翊的腎配型成功的概率極高。但高不等于百分百，在配型結(jié)果出來前，為了確保萬無一失，‘New來?！侔遵磥肀臼械耐瑫r，接受了跟‘綠毛’見面的要求。還有什么比三保險更可靠呢？”

梁媧說：“不是三保險，是四保險。我是第四個?！?/p>

“嘴夠硬。你就那么確信，‘New來?！娜藭婺惚Ｊ孛孛軉?？”莊海目光嚴厲地盯著之前站在雙面鏡前的男人問，“她是供體還是受體？”

男人說：“供體。”

莊海問：“受體在哪兒？”

男人說：“不知道?！?/p>

白克儉說：“不可能，不知道受體在哪兒，供體器官取出來干什么？放著變腐肉？”

莊海說：“證詞不實，案情真相大白后，只會讓你罪加一等。”

男人垂下了頭。

梁媧說：“就算認識白翊，就是他的幫兇嗎？就算我是受體，花錢治病不行嗎？”

歐陽楠說：“你說那把77式手槍如果是白翊的，彈夾上怎么會沒檢出他的指紋和DNA，反倒檢出了一個女性DNA呢？而且跟槍筒上檢出的女性DNA為同一人。你猜這女人是誰？”

左鼎說：“一個小學職工哪來這么多錢讓‘New來?！┟菑?？又哪來這么大面子享受如此高級別的手術(shù)室？我很好奇，你為什么用‘小丑Pogo’這個綽號？”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