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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

        2017-09-19 18:21:22徐久富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黏糊糊下河浴池

        徐久富

        我家后山坡下有條小河,上游有兩個泉眼常年淌水,有時像大蛇,有時像蚯蚓。河水平日露腳面,雨天山水一下來,就像水牛哞哞叫著在河床里跑。河床藏不住老態(tài),被撞得轟隆轟隆往下塌。太陽鉆出來,水牛放慢腳步,款著腰身往前鉆。

        男孩結(jié)伴往河邊跑,火急火燎扒下衣褲跳河里,狗刨、憋水、打漂洋,老三招。女孩半里地外河灣處見,挽褲腿下河撩水花,洗了頭臉,臟了衣服。我呢,不敢下河,母親不讓。母親說:“你爹沒了,媽夠難了,你可讓媽省點心吧?!蔽掖蛐”荒赣H捏住了身上那個叫勇敢的七寸。男孩子的河下不得,女孩子的河去不得,他們在河,我在岸,干瞅著?;氐郊遥ぷ犹?,咽不下小米飯,噎,喝不了大(米查)粥,剌,臉冷得一汪水似的。后屯老馬家三個兒子下河洗澡,老三一個猛子扎下河去,蜷到鍋底坑了,老大老二下水救,都搭了進去,撈上來三條赤身,長脫脫躺在岸上,孩子娘登時背過氣去,孩子爹也傻了一樣兩手挓挲著杵在河邊。這的確是件不讓媽媽們省心的事。

        身子總歸是要洗的,舀盆水端著,尋僻處,撩,洗,搓,摟草打兔子,捎帶凈了頭和腳。

        我十三那年,輟學當了馬倌。這好,整天山上一扔,沒人瞧沒人管的,落個清靜自在。下雨,也得待在山上,雨衣浸水,衣服透濕。干脆,脫掉雨衣,淋著。再干脆,甩掉上衣,光膀子,來個痛快的。這浴池好大,天浴。天地草木濕了,風也濕了。冷啊,我在山坡上一圈一圈跑,冷風一絲一絲往身上扎,從褲腳子鉆進腿。我一聽風干了憂傷那句歌詞,就感到冷。我風濕了內(nèi)傷。風濕了,腳面和腳踝腫兩扁指高,走路踮著腳,多虧老紅馬馱著我繼續(xù)放馬。風濕落下了病根兒,腿好了,風走一經(jīng),害了眼睛,虹膜粘連,房水不暢,患了繼發(fā)性青光眼,常年高眼壓,疼,一疼就覺著冷。

        讀師范時市里有澡堂子,沒錢,不讓洗。晚上,倒床上佯睡,聽舍友睡熟,下床,拎上洗臉盆,假裝上廁所,進到洗漱間,去褲頭,擰龍頭,放一盆水,舉過頭頂,澆下來,暢快暢快。二樓都是男生,有人起來看見也沒事,弄不好來個窮小子做伴,一起洗,更暢快。洗罷,從墻角拿來拖把,把地上的水漬拖凈,拎褲頭,溜回屋,接著睡,沒事人兒一樣。第二天早上,舍務(wù)大嬸在走廊里一個勁抽鼻子,納悶,洗漱間咋有汗泥味呢?

        畢業(yè)分回鄉(xiāng)下,在先前念書的那個屋子里教書。鄉(xiāng)里沒澡堂子,接著用盆舀水洗。

        二十四那年夏天,結(jié)婚前一天,騎自行車趕一百多華里,去縣城,進澡堂,開天辟地洗一把。去時,出一身透汗,黏黏糊糊,洗干凈出來,身子輕得像要飛起來?;貋頃r,又一身透汗,還是黏糊糊,可就覺著輕巧呢。結(jié)婚那天,知客人屋里屋外新人、新人地叫著。打那會兒,我就琢磨新人這個說法是不是和洗澡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

        進城工作后,去浴池洗澡成了常事。

        搬進住宅樓,安了淋浴,一擰水樓頭,一百八十元一個的噴頭噴出水柱直溜溜,洗刷干凈分分秒秒的事。好容易逮著好玩意了,哪能那么快就罷手,慢慢悠悠洗干凈,隨手打開浴霸,兩千瓦的燈泡子,明晃晃,干了身子,暖心。

        去年,妻子賦閑,招收十幾個鄉(xiāng)下來城里走讀的小學生,包吃住,兼輔導。周末,我和妻子領(lǐng)學生去浴池洗澡。妻領(lǐng)女生,我領(lǐng)男生。七八個男孩,齊刷刷,赤條條,排成排站到噴頭下淋。一個個黑泥鰍樣,不多時,就像白蘿卜去了土,白胖胖的招人兒稀罕。我搓過澡,一腳跐著懶凳,嘴上和搓澡師傅閑聊,眼睛往對面瞄,看著胖小子們憨憨地笑。

        這幫小蛋子,越洗越歡實,樂得一個勁蹦高高兒,小肚子下邊兒的小雞雞也跟著一個勁往起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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