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維爾·雷科

由于銀行業(yè)危機首先由企業(yè)借款人引起，隨后蔓延至銀行，需要解決的問題實際上是一個。國民財富法的政策含義就是解決企業(yè)問題而不是銀行問題。

銀行業(yè)危機經常發(fā)生并極具破壞性，往往要付出很高的代價。據估算，每次危機造成的產出損失的中值為GDP的23.2%，救助金融部門的直接財政支出為GDP的6.8%，公共部門負債率增加了12%以上。在最嚴重的案例中（印度尼西亞和阿根廷），直接財政支出占GDP的一半以上。因此尋找預防或者在早期階段發(fā)現并解決這類危機的方法，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提出了采用“國民財富法”（NWA）評估、預防和管理由企業(yè)部門不良貸款累積造成的銀行業(yè)危機。NWA的主要目的是早期發(fā)現并準確評估銀行業(yè)危機，這是一種補充（而非替代）的方法，幫助政策制定者更好地理解銀行業(yè)危機的性質和動態(tài)，降低危機的代價。

NWA的主要特點

NWA包含兩個部分。第一，在國民經濟核算框架下，從不同角度來審視銀行業(yè)問題，這也屬于IMF工作人員特別是國別研究團隊綜合宏觀經濟分析框架的內容。在實踐上，也就是使用國民賬戶體系（SNA）數據來評估銀行業(yè)狀況。第二，在對國民財富的分析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其在各經濟部門的分布以及如何受銀行體系和宏觀經濟發(fā)展的影響。

1.國民賬戶體系框架。國民賬戶體系手冊“是進行經濟活動測度的國際通用標準”，“用于經濟分析、決策和政策制定”。作為一個全面的框架，SNA為各經濟部門提供了邏輯明確的賬戶序列和分析框架。但目前這一框架仍未被用于銀行業(yè)危機分析和管理中。在實踐中，銀行業(yè)問題的分析和管理仍然依靠的是基于審慎原則的企業(yè)會計核算框架。

因此，全面整合分析框架（包括宏觀和金融領域數據和概念的統(tǒng)一）是有效應對當今全球經濟和金融市場動蕩的關鍵，而SNA正好提供了這樣一種框架。SNA之所以尚未被充分利用，一個原因是存在一些限制，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過去的研究模式是將宏觀經濟學家、國民經濟核算人員、金融專家隔離開來。打破這一現狀并使用SNA來描述和解釋金融部門的發(fā)展以及銀行業(yè)危機，將為政策制定開辟新的道路。這并不意味著擱置傳統(tǒng)的分析方法，相反，應同時考慮這兩種方法，政策制定者才能從更廣泛的視角制定更加明確的應對政策。

在SNA框架下，由于金融資產等于金融負債，財富或凈資產的結構和非金融資產相同。因此國民財富等于該國經濟實體所持有的全部實際資產，加上或減去對其他國家的凈債權或債務（即凈國際投資頭寸）。對國家內部而言，各個部門以及各個經濟實體的財富，等于其持有的真實資產加上或減去凈金融資產或負債。從這個意義上說，金融資產只是中介機構（主要是銀行）持有真實資產的間接方式。真實資產等于凈財富這個恒等式是SNA分析框架的基石。每當一個新的金融資產（或負債）產生，就意味著等量的負債（或資產）在其他地方產生，對現有凈財富存量不造成直接影響。這是在SNA框架下分析銀行部門時所要考慮的第一個因素：金融交易本身不增加財富。

此外，由于SNA采用四式記賬法，考慮到財富減少是真實資產因消費、折舊、攤銷或其他變動而導致價值減少或者轉移至其他經濟實體的結果，因此，只有在企業(yè)復式記賬核算中才會出現的“金融損失”在SNA的四式記賬核算中將被抵消。

2.以國民財富為分析錨。NWA的第二個關鍵要素是基于SNA框架下“國民財富”內容診斷和分析銀行業(yè)問題。這包括監(jiān)測國民財富的總量及分配情況（國民財富在各部門及經濟實體之間的分布及其受到的宏觀和金融影響）。

在企業(yè)會計核算中，如果對一個事項不確定是否會發(fā)生，比如銀行貸款展期，就需要計提相應的減值。在我們的例子中，這意味著貸款價值和銀行凈值的減少。此外，各金融工具和其他資產未實現損失必須確認，而同樣性質的未實現利潤則不予確認。這種核算方法在評估經濟個體狀況時完全合理，但扭曲了宏觀經濟影響。因為它的本質是不對稱的，造成了國民財富總量的差異。

SNA核算有著完全不同的設計和作用，由14個相關賬戶按邏輯順序展開，來展示與生產、消費、儲蓄、投資等政策有關的內容。最后閉合的資產負債表反應的是凈資產，和企業(yè)資產負債表類似，但定義不同。

作為NWA的一部分，應該識別、分析和闡明企業(yè)會計核算和SNA核算結果的實質性差別。這是NWA可以為決策者觀察國民經濟各部門提供更廣泛、綜合、一致的視角的關鍵點。

比如對于銀行業(yè)來說，首先需要一個完整的SNA賬戶序列，其中以凈資產或財富作為資產負債表的最后結算項結束。接下來，比較SNA所提供的銀行業(yè)整體數據與銀行損益表和資產負債表的數據。這種比較一開始不需要完全精確和詳盡，可以在數據可獲得的條件下，逐漸變得更加精確。在考察完銀行體系整體情況后，還可以根據分析的需要進行分類，對個體銀行進行考察。對于企業(yè)部門而言，也可以進行類似的操作，將任何可用的企業(yè)財務報表和SNA序列賬戶的相應估計進行比較。當國民經濟所有部門都實現統(tǒng)一，即可整合宏觀-金融分析框架。

不同視角的銀行業(yè)危機診斷

正常情況下，國民財富隨著宏觀經濟總量（如生產和消費、凈投資、國際收支等）緩慢變化。而銀行業(yè)危機通常是突發(fā)的甚至是戲劇性的變化，在企業(yè)會計核算下，對危機時間節(jié)點和嚴重程度的診斷可能存在誤差。這種誤差有兩類，二者都可能導致應對政策不是最優(yōu)的。一方面，銀行危機往往只是其他領域問題最后蔓延到銀行部門，而且在爆發(fā)之前都是沒有問題的，這意味著政策出臺可能較晚而錯過了最佳時機。另一方面，一旦發(fā)現銀行業(yè)危機，危機的范圍和嚴重程度可能被高估，這將會導致政策制定者采取過于強大和成本昂貴的措施。

1.延遲和錯誤的診斷。很多銀行業(yè)危機是一系列其他領域（通常是企業(yè)部門）風險從悄然積累到爆發(fā)的最后階段。從NWA角度來看，銀行資產凈值的突然下降是否標志著銀行業(yè)危機到了最后階段，仍需要進一步的考察。如前文所述，金融交易不增加財富。當銀行賬面出現“損失”時，SNA核算的國民財富總量不會受到影響。對現有金融資產估值下調所導致的銀行資產凈值變化，實際上可以轉移到其他經濟實體。endprint

在很多情境下，銀行金融資產的賬面“損失”實際上是財富從這些銀行直接轉移到其他經濟實體，特別是當銀行無法從部分借款人那里收回全部貸款時。比如：在經濟和政治動蕩時期，借款人對能夠履行還款義務的貸款“戰(zhàn)略性違約”，導致居民抵押貸款減值或沖銷；在危機背景下，政府出于政治原因對某個類別的貸款人給予一攬子貸款部分或全部免除；政府單方面更改銀行現有貸款條件，而不進行足額補償；利用靈活的公司控股結構，將生產性資產轉移到銀行范圍之外，尤其是在系統(tǒng)性動蕩暫損害銀行托收能力時，給債務人提供了時間和動力改組；向關聯方提供優(yōu)惠貸款等。

此外，大多數情況下借款人財務狀況是逐漸惡化的，銀行對其現有金融資產（特別是貸款）確認大額賬面“損失”，是對過去的財富轉移的延遲確認。這意味著銀行和國民賬戶的報表都與經濟現實脫節(jié)。在正常情況下，這種脫節(jié)并不會產生嚴重后果，在獲得微觀層面的正確信息后就可以修正，不會形成顯性的危機。但當越來越多的扭曲積累并長期得不到關注和解決時，銀行數據和宏觀經濟數據可能會嚴重扭曲，當扭曲到達臨界點時問題爆發(fā)，所謂的“銀行業(yè)危機”就會開始。

NWA框架還表明，許多數據失真是從次級投資開始的，被歸類為經濟實體“投資”的一部分交易實際上是“中間消費”。這會帶來廣泛的后果，影響銀行頭寸和宏觀總量。

2.高估和過度反應。除了不能及早發(fā)現銀行業(yè)危機以外，在危機爆發(fā)后，高估危機的范圍同樣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可能會導致具有破壞性的過度反應。

（1）風險重復計算

對銀行業(yè)危機的高估可能導致開始于企業(yè)部門并蔓延至銀行部門的金融風險的重復計算。典型的情景是，一些效率低下的企業(yè)借款人經營困難，無法兌現對銀行的承諾。銀行通過在賬面計提撥備來確認貸款減值。如果計提數額太大，銀行自身經營可能會開始面臨壓力。一些觀察人士甚至是政策制定者可能會得出結論，認為企業(yè)和銀行部門已經陷入危機。但是，從NWA框架來看，問題要么出現在企業(yè)部門，要么出現在銀行部門，不會在兩個部門同時出現。在實踐中，這是一個順序問題，問題從受影響的企業(yè)借款人逐漸轉移到銀行，銀行才開始增加不良貸款撥備。

（2）謹慎性原則和預防撥備

謹慎性原則是企業(yè)會計核算的核心要求之一。它引導銀行根據壞賬風險計提撥備，而不是等到借款人實際無法償還時才確認損失。但這也造成了國民財富總量的不對稱變化。

應考慮采取NWA方法，為政策制定者提供更加全面的評估。在NWA框架下，可以將銀行不良貸款撥備分為兩個部分：一是與借款人的凈資產狀況和償債能力下降相對應的撥備份額，這應視為銀行向借款人的財富轉移；二是根據謹慎性原則積累的撥備，按照當地監(jiān)管要求體現在銀行賬面上的份額，這部分應該單獨分析。

如果在特定情況下，分析結果表明，銀行撥備的主要部分反映的是謹慎性原則，同時借款人的凈資產狀況沒有發(fā)生實質性變化，政策制定者應關注因高估危機的嚴重性所帶來的風險，并調整相應的應對政策。

（3）暫時的流動性緊張

企業(yè)部門或銀行部門短期流動性沖擊（由內部或外部市場動蕩、政治混亂、市場信心下降影響正常交易等因素引起）也可能引發(fā)銀行業(yè)危機。從NWA角度來看，如果相關經濟實體資產凈值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這種流動性事件的嚴重程度要比“實際”危機輕，采取的應對政策措施也應該較輕。

（4）不當的融資

在實際操作中，銀行基于風險評估做出大量決策。一些決策被證明是不正確的，如為某些操作選擇了不當的融資工具。一個典型例子就是用短期金融工具為長期投資提供資金，甚至在有些國家，銀行經常性地透支賬戶。另一種常見錯誤是對貸款償還時間的錯誤預判，導致銀行未償余額期限比原先的預期要長。

正常情況下，這種一般性錯誤對相關銀行不會產生明顯影響，可以通過現有的控制和管理流程予以糾正，不需要審慎監(jiān)管人采取任何行動。但當危機發(fā)生時，這種技術上的錯誤將會造成實質性甚至是關鍵性影響，引發(fā)過度的審慎監(jiān)管行為。

危機預防：多邊協(xié)調和國家行動

最好的結果是不發(fā)生危機，其次是防患于未然的危機。提前準備是必要的。這包括一個充分的危機解決框架（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和危機預防機制（NWA可以發(fā)揮補充作用）。在全球層面，作為宏觀-金融一體化程度最高的多邊框架，NWA有助于預防和遏制金融系統(tǒng)危機，并可以被分解到國家層面來實施。良好的國際協(xié)調機制有助于支撐這個框架。

1.多邊宏觀-金融框架。在多邊層面，必須建立一個框架來確保各個國家在不同時段對國民財富的核算方法一致。

（1）完善宏觀-金融數據

大多數國家的統(tǒng)計部門對于國民賬戶核算，已經準備了基于SNA框架的全國和各部門的賬戶和資產負債表。因此，這里的任務是確保國家層面數據的全面性和一致性。應由相關機構監(jiān)測、審查和確認這方面的進展，這是基于NWA框架保持金融穩(wěn)定的一個步驟。

（2）孤立的金融資產的問題

第二個重要任務是明確宏觀-金融報告的差異，包括“孤立的金融資產”，即那些沒有報告的負債。這類資產是高估國民財富的根源，因為它們代表了對通過金融資產間接持有的實物資產的重復債權。監(jiān)管者應避免重復計算“孤立的金融資產”，比如銀行或企業(yè)的遞延稅款不屬于政府債務。

（3）監(jiān)測企業(yè)投資

如前所述，次級企業(yè)投資的積累是宏觀和金融數據扭曲的關鍵因素，如果不加以糾正，就可能導致銀行業(yè)危機。早期發(fā)現是關鍵，可以通過專門用于監(jiān)測和評估企業(yè)投資質量的調查來預防。各國可以成立指導委員會來設計和開發(fā)調查系統(tǒng)，并為調查結果的解釋和后續(xù)糾正措施提供指導。國際協(xié)調將有助于各國分享經驗和形成國際標準。

（4）關鍵借款人的個別審查

除了各部門的調查，上述指導委員會還應識別關鍵借款人，并使其接受個別審查。應根據企業(yè)債務規(guī)模、財務狀況穩(wěn)健性及其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來選擇接受個別審查的企業(yè)。審查的基礎是將這些企業(yè)的收入報表和資產負債表轉化為SNA格式。endprint

NWA對危機管理的作用

全面的預防可以降低危機發(fā)生的頻率和嚴重程度，但不代表危機不再發(fā)生。在過去的危機中，已經形成了很多重要經驗和具體方法。NWA帶來了更廣的視角，有助于推動危機管理的持續(xù)改進，比如關于援助陷入困境銀行的規(guī)則、應對政策的目標選擇、相關的溝通戰(zhàn)略等。

1.援助陷入困境銀行的規(guī)則。在銀行業(yè)危機中，公共部門對受影響的實體的支持是一個核心問題。NWA有助于推動這一領域的進程，比如根據危機特點制定提供援助的條件，提高財政回報。

NWA有助于完善危機時政府提供援助的條件。金融機構可以預先認證“SNA資質”，這可以使它們在危機發(fā)生時快速獲得流動性支持。對于銀行業(yè)而言，當情況比較緊張時，可以從NWA視角來評估壓力，如果來源主要是流動性沖擊，應該向政策制定者提供更可靠的依據以獲得對銀行業(yè)的流動性支持。

在財政回報方面，銀行賬面出現巨大“損失”后，可以啟動臨時機制和程序，允許財富轉移，這些轉移原則上應視為受益者的應納稅所得額。比如，當核銷不良貸款時，銀行可以向相關借款人發(fā)放“財富轉移證明”，同時將副本提交給稅務機構。雖然實際稅收收入的前景可能有限，但政府部門至少會更積極地調查損失的原因和最終受益者。

2.應對政策的目標選擇。由于危機首先由企業(yè)借款人引起，隨后蔓延至銀行，需要解決的問題實際上是一個，而不是兩個。這意味著政策的目標對象要么是銀行體系，要么是企業(yè)部門。傳統(tǒng)的辦法是先支持出問題的銀行，再對銀行不良資產進行重組和處置。企業(yè)重組和資產回收通常是危機管理的第三階段。

在NWA框架下可以遵循不同的策略：首先關注企業(yè)借款人層面的問題，而較少關注銀行系統(tǒng)。在理論和實踐中，從最接近源頭的地方解決問題往往更有效。如果陷入困境的借款人得到妥善處理，重新恢復融資能力，它們就能夠正常償還貸款，銀行也就不再需要支持。這也可以避免將財富從銀行轉移到企業(yè)，從而減少財政風險和道德風險。

3.更有效的危機溝通。在危機情況下，有效的溝通對于應對政策的成功至關重要。經驗表明，政府對銀行的支持常常遭到大部分人的誤解和質疑，很少有人能夠充分認識到銀行對于整體經濟正常運行的關鍵作用。人們擔心，用公共資金來防止銀行倒閉無異于保護銀行家，而這些銀行家其實是應該對金融危機負責的。

NWA的政策含義就是解決企業(yè)問題而不是銀行問題，這為更好的危機溝通提供了機會。首先，NWA可以證明問題并不是由銀行造成的，而是一些借款人。其次，NWA關注的是各種規(guī)模的企業(yè)在提供產品和服務以及創(chuàng)造價值方面的作用，因此更容易與員工和利益相關者溝通，也更容易和更能令人信服地確定問題來源和影響。一旦附加價值下降，應采取政策措施，降低低效企業(yè)給員工、利益相關者甚至銀行和儲戶帶來的風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