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娜[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浙江 溫州 325035]
沈約詩歌“用事不使人覺”辨
⊙陳偉娜[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浙江 溫州 325035]
詩歌以抒情為主要文體功能,但南朝文壇卻流行著以典故入詩的風氣。有“任筆沈詩”之稱的任昉與沈約,他們在詩歌寫作典故運用方面的主張與實踐體現(xiàn)了當時兩種不同的探索和努力,與“人所未見”的“新事”相比,沈約的“用事不使人覺”取得了更為理想的審美效果與深遠的影響。
沈約 詩歌 使事用典
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毙献硬懦T唬骸吧蚝钗恼拢檬虏皇谷擞X,若胸臆語也?!鄙钜源朔W嫘⒄饕鄧L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素M似用事邪?”(《顏氏家訓·文章》)
疏酌候冬序,閑琴改秋律。如何將暮天,復值西歸日。搖落迎軒牖,飛鳴亂繩蓽。煙灌共深陰,風篁兩蕭瑟。虛堂無笑語,懷君首如疾。早輕北山賦,晚愛東皋逸。上德可潤身,下澤有徐轡。
秦皇御宇宙,漢帝恢武功。歡娛人事盡,情性猶未充。銳意三山上,托慕九霄中。……遇可淹留處,便欲息微躬。山嶂遠重疊,竹樹近蒙籠。開衿濯寒水,解帶臨清風。所累非外物,為念在玄空。朋來握石髓,賓至駕輕鴻。都令人徑絕,唯使云路通。一舉陵倒景,無事適華嵩。寄言賞心客,歲暮爾來同。
“朋來握石髓,賓至駕輕鴻”,這是兩個與道教神仙相關的故事傳說。前者指的是嵇康與王烈的典故;后者未能確指,或與傳說中的仙人王喬之事大致相當。漢代應劭《風俗通·正失·葉令祠》:“俗說孝明帝時,尚書郎河東王喬,遷為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常詣臺朝。帝怪其來數(shù)而無車騎,密令太史候望,言其臨至時,常有雙鳧從東南飛來;因伏伺,見鳧舉羅,但得一雙舄耳。使尚方識視,四年中所賜尚書官屬履也?!倍ㄟ^前后語境諷讀“朋來”二句,即使在不具備典故知識的閱讀背景下,也并不會妨害對詩意的理解。游息于山巒竹樹之中,愿拋開世俗的物累任意而行,朋友來訪身攜石髓與我共服,賓客臨門則乘駕著迅捷翩翻的鴻鵠。我身所適之處與人間隔絕,卻只與仙界相通。在六朝神仙道教及服藥風氣盛行的背景下,石髓為道教神仙常服食之物,鴻鵠為道教神仙常以駕乘的禽鳥,乃是文化圈內(nèi)人所共知的常識,詩意顯明而切題。而沈約的其他詩,也可時見用典不使人覺的效果:
月華臨靜夜,夜靜滅氛埃。方暉竟戶入,圓影隙中來。高樓切思婦,西園游上才。網(wǎng)軒映珠綴,應門照綠苔。洞房殊未曉,清光信悠哉。(《應王中丞思遠詠月》)
白水滿春塘,旅雁每回翔。唼流牽弱藻,斂翮帶余霜。群浮動輕浪,單泛逐孤光。懸飛竟不下,亂起未成行。刷羽同搖漾,一舉還故鄉(xiāng)。
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勿言一樽酒,明日難重持。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別范安成》)
結句“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與詩境相融無間,不需做任何多余分析。但聯(lián)系以《文選》李善注引《韓非子》所謂“六國時,張敏與高惠二人為友。每相思,不能得見,敏便于夢中往尋,但行至半道,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則又是融合了歷史典故的另一種審美感受。
①⑤⑥? 〔南朝梁〕鐘嶸著,陳延杰注:《詩品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4頁,第4頁,第4頁,第4頁。
② 〔梁〕蕭子顯:《南齊書》卷五十二《文學傳論》,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908頁。
④ 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增補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272頁。
⑧ 〔宋〕章樵注:《古文苑》卷九,《叢書集成初編》本第1693冊,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第223頁。
⑨ 〔唐〕姚思廉撰:《梁書》卷三十三,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474頁。
⑩ 〔唐〕房玄齡等:《晉書》卷四十九,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70頁。
? 〔漢〕應劭撰,王利器校注:《風俗通義校注》卷二,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81—82頁。
?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四十八《賈誼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230頁。
? 〔清〕何焯著,崔高維點校:《義門讀書記》卷四十七,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35頁。
?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九十六下《西域傳第六十六下》,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903頁。
? 〔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二十,中華書局1977年版,頁295上。
?? 〔宋〕魏慶之編:《詩人玉屑》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48頁,第151頁。
? 〔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八十下,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655頁。
?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卷二十六,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306頁。
? 〔元〕王構撰:《修辭鑒衡》卷一,《叢書集成初編》本第2542冊,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第10頁。
? 〔唐〕姚思廉撰:《梁書》卷四十九《文學列傳·庾肩吾》,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91頁。
編 輯
:趙斌 E-mail:948746558@qq.com本文受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資助(“‘文筆之辨’與中古文學思想的演進”Y201121404),同時也是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文筆之辨’與中古文學思想的演進”(12YJC751006)之階段性成果
作 者
:陳偉娜,中國古代文學博士,現(xiàn)工作單位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