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夢遙
期末臨考前在教室里上自習,我嘴里輕輕念著,在筆記本上寫著字。女朋友問我在干嘛,我說我在創(chuàng)作說唱歌詞,她不可思議地笑了。
那是11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對hip-hop音樂著了魔。我看過電影《八英里》,就想著電影里穿著帽衫的艾米納姆是自己。我聽龍門陣、黑棒樂隊,聽美國匪幫說唱,穿oversized衣服,留一頭沖天的爆炸頭。在那所作風嚴謹?shù)姆稍盒@?,嘻哈文化屬于旁門左道,我大概是校園里唯一的Hiphopman。
那年我總想象自己變成一個rapper,卻從來沒有找到入門之法。后來,我成了一個特稿記者。
這些年我一直想圍繞說唱寫點故事,也曾報過相關選題,但這個文化實在太小眾了,又沒有什么觸發(fā)事件。直到2015年8月,機會似乎來了,文化部下架了100多首網(wǎng)絡歌曲,其中有很多是說唱。有一個我很喜歡的說唱組合,被禁了8首歌。
我聯(lián)系了那位主唱,我們面對面地坐下聊了3個小時。其實我很想聽到他坦白,從文藝自由或者政府行為邊界的角度,禁令本身有值得檢討的地方。但他并不認可,或者說,他根本不愿面對真正的問題。出于種種原因,那個稿子最終也擱淺了。
我一直在等待,終于等來新的機會。這個夏天,《中國有嘻哈》風靡全國,但早在節(jié)目籌備期,我就注意到了。我不敢肯定它一定成為爆款綜藝,但我覺得小眾文化走向大眾的過程,本身就構成新聞。也是自那時起,我就開始了采訪。提前啟動是有利的,7月前我就完成了大部分6強選手的采訪—當時我并不知道他們的賽績,據(jù)說后來他們的檔期非常難約。
為了更多了解嘻哈文化,我還特地從淘寶買了一口金牙。與艾福杰尼節(jié)目上戴的那款一模一樣,唯一差別是它的售價只要45元,黃銅制造。但因為看不懂英文說明,導致咬合不當,我的下門牙崩掉了一小點(我后來試圖申請工傷但沒有成功)。我非常氣憤,馬上把金牙丟進垃圾桶里。我還買了一個海盜帽,戴上它對rapper進行采訪,我猜想氣氛一定很融洽(他可能會喊我一聲my homie!),但一次也沒好意思拿出來。
我下載了2000首中文說唱,包括我以前完全不會聽的類型,比如trap和方言說唱,把它們當成任務聽,我一度聽得要吐了。
我發(fā)現(xiàn),以往對嘻哈音樂的熱愛沒有辜負,2015年那次未成報道的采訪也沒有浪費,因為它們都變成了記憶與經(jīng)驗,能讓我問出更深入的問題。也正是在采寫過程里,我才真正搞懂雙押、layback等技術概念,發(fā)現(xiàn)以前我寫的那些說唱詞完全不行。
我也在利用采訪機會,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比如我注意到rapper唱trap時常常加入拉長的“skirt”,問是怎么回事,rapper們說那是模仿蘭博基尼等豪車的剎車聲。我當然不舍得放棄這個信息,想辦法把它融進稿子。
作為記者的特權,我可以全國各地去追蹤感興趣的人。在重慶我和Gosh成員待了好幾天。一個周六夜晚,我在他們的工作室看《中國有嘻哈》。Bridge坐在我前面的一個輪椅上—那真的是一個康復輪椅,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I它。那感覺實在太神奇了,我躺在沙發(fā)上,身前是Bridge的拖把式臟辮,屏幕上,同一個拖把式臟辮在唱歌。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仿佛是喝了好多啤酒另加霧都酷熱的天氣導致的一個幻覺。
“我覺得我的生活其實挺Hip-hop的。比如讀書的時候,坐上一輛公交車,我就帶著伴奏,在那寫詞?!盉ridge說,“我看著路邊的風景,想著一部影片叫《八英里》,我就覺得我自己是阿姆?!?/p>
Boom!就像跨越漫長歲月,同樣的經(jīng)歷在不同的兩個人身上出現(xiàn)了。一個是受訪者,一個是采訪者,但那一刻,我們是相同的。我內(nèi)心充滿感動,感到自己又年輕了一把。
這就是做記者的快樂吧。短時間內(nèi),你可以進入到另外一種生活,體會過去所未見的人生。它可能是你想要的,可能是你錯過的。只要夠努力,就能浸入其中。運氣好的話,你還能找到那種曾有過但幾乎被日常生活洗刷掉的感受。貓有九命,記者有著更多重的生命體驗。
我想,我永遠也成為不了一個嘻哈歌手了,但至少我已經(jīng)開始練習我的freestyle了,水平極其拙劣,但我相信我會一直進步(就像硅谷的技術發(fā)展在印度,沒有什么可以把我禁錮,比賽還沒結束他們?yōu)槲姨崆皯c祝)。
一直進步,就像我寫的特稿一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