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寧

支持母親跳廣場舞

◎王秀寧

虛齡60歲的母親，跳廣場舞已整整10年。但凡沒有雨雪，只要做完家務，她都會盡力趕往縣城最大的廣場。我和妻子偶爾回家時，她的家務會略多一些，但即便遲到，她也會堅持去跳舞。我們回家度假時，她更是興奮地給我們展示之前參加廣場舞表演的衣服、道具，以及發(fā)放的紀念品。從她的笑容中，我看到的是喜悅和滿足。

作為一個媒體人，輿論對廣場舞擾民的聲討，以及對大媽審美的批判，我再熟悉不過。然而，在個人層面，我從未產(chǎn)生過阻止母親去跳廣場舞的念頭。相反，每次打電話或當面交流時，我都表達了對母親的愛好百分之百支持的態(tài)度。那些放狼狗、買擴音器反擊的案例，在真實生活中實屬極端。尤其在我家鄉(xiāng)那樣的小縣城，基本處于半熟人社會，兩個人之間經(jīng)常只隔著一個彼此的熟人，要制造那么大的沖突，難度可真不小。

在處理擾民問題上，母親的廣場舞活動也確確實實遵循了熟人社會的那一套準則。平素晚上6點半開場，8點半就散場了，逢周六晚，8點就結束。之所以這樣規(guī)定，是因為縣內(nèi)最高學府——第一中學的學生們周六會回家。為了給這些未來的天之驕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學習休息環(huán)境，大媽們也是十二分地通情達理。到了高考前夕，廣場舞干脆暫停，直到考完，大媽們才重新開始“嗨”。

母親所參加的就是這樣一個每晚有數(shù)百人齊聚的廣場舞活動，看上去人數(shù)眾多，要是在大都市，這或許是一場陌生人的大狂歡，但嵌入在一個半熟人社會中，這實際上是一個鄰里鄉(xiāng)親的大聚會。有過農(nóng)村或小城生活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熟人社會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tài)，人與人之間都知根知底。

我們家住著老廠子的福利房，院子里都是老同事、老鄰居了，是典型的熟人透明社會。對于母親來說，她需要作出一個選擇，那就是到底是跟著一群中年婦女每天打牌，還是跟著另一群婦女每天跳廣場舞。兩個陣營之間的關系頗為微妙，甚至偶有暗暗的對立情緒。

打牌的婦女圈子覺得打牌可以刺激腦部，防止老年癡呆；跳舞的婦女覺得跳舞就是鍛煉身體，屬于長壽秘訣。在看似巨大的分歧背后，雙方對養(yǎng)生的重視達到了驚人的一致。母親選擇了廣場舞，所要承擔的后果便是那些打牌的婦女會在背后指指點點。甚至，有人還會譏諷母親不認得撲克牌。母親對此的回應是堅持她的廣場舞。

除了鍛煉身體，跳了10年廣場舞，母親更多地獲得了一種稀缺的群體認同。這里的認同有由舞伴發(fā)展成好朋友的“友情認同”，也有被選拔參加廣場舞表演活動獲得的“社會認同”。在那種我完全無法忍受的音樂節(jié)奏中，母親沖出了單位大院算不上愉快的人際圈子，進入了一個以興趣愛好為基礎的新朋友圈。

在這個新朋友圈里，母親獲得了更多選擇朋友的自主性。無論是談及子女的發(fā)展，還是交流買菜的心得，還是商量著一起參加表演賽，母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單位制”的束縛和“熟人社會”的牽絆。正是從這一點出發(fā)，我愿意繼續(xù)支持和鼓勵母親跳廣場舞。廣場舞為母親這樣的中老年婦女提供了新的朋友圈，乃至相對自由包容的心靈空間。

摘自《時代郵刊》2017年第5期 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