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蔣明智
『非遺』保護與書法傳承小議
文_蔣明智
蔣明智Jiang Mingzhi
廣西桂林人,文學博士,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自2003年以來,主持國家社科基金、教育部基地重大項目等。曾出版專著《悅城龍母文化探秘》《中國南海民俗風情文化辨》等。業(yè)余學書30余年,五體兼習,尤善小楷和狂草,楷書以歐體筑基,行書宗法“二王”,草書得張旭筆法和懷素圓勁之妙。在書法方面出版有《粵海觀瀾—暨南大學、中山大學、廣州美院三校教師書法聯(lián)展》和《一年好景》(與曹寶麟教授等合著)。
漢字書法是我國的文化名片和國人的文化身份。然而,在全球化、現代化和信息化浪潮沖擊之下,漢字書法的傳承日趨震蕩和低迷。2008年6月,經國務院批準公布,漢字書法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更令人欣喜的是,次年9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漢字書法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從此,漢字書法史冊翻開了嶄新的一頁,這為我們探討書法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世代相傳,在各社區(qū)和群體適應周圍環(huán)境以及與自然和歷史的互動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為這些社區(qū)和群體提供持續(xù)的認同感,從而增強對文化多樣性和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尊重?!边@句話在我看來,有三層主要意思:一是口傳心授的活態(tài)傳承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要義所在,由此也構成了人類文化的多樣性;二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傳承過程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是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具體表征;三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代代相傳的特點,其再創(chuàng)造是文化累積的結果,如何保持它的延續(xù)性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是非遺保護的最終目的。
就漢字書法的傳承而言,不論是家庭(族)傳承,還是社會傳承,都離不開口耳相傳的途徑。解縉曾說:“學書之法,非口傳心授,不得其精。”這道出了書法傳承的重要秘訣。的確,在晉唐書法史上,書法有著清晰的薪火相傳脈絡。據張懷瓘《玉堂禁經》載:“八法起于隸字之始,自崔、張、鐘、王傳授所用,該于萬字,墨道之最不可不明也。隋僧智永,發(fā)其旨趣,授于虞秘監(jiān)世南,自茲傳授遂廣彰焉?!碧票R攜在《臨池訣》也說:“吳郡張旭言:自智永禪師過江,楷法隨渡。永禪師乃羲、獻之孫,得其家法,以授虞世南,虞傳陸柬之,陸傳子彥遠,彥遠仆之堂舅,以授余?!边@道出了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書法傳承必有師授。因而,培養(yǎng)師資,利用學校、工作室、傳統(tǒng)媒體、新媒體、自媒體等多種形式,進行書法的傳承和傳播,是實現信息化時代書法有序發(fā)展的不二法門。
對漢字書法繼承與創(chuàng)新關系的探討,一直為學界所熱衷。從非遺保護的層面來思考,傳承本身就包含了創(chuàng)新的成分。非物質文化遺產口耳相傳的特性,決定了它既有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傳統(tǒng)或文化模式,又有變動不居的內外因素。傳承人在習得前人傳授知識和技能的基礎上,總要加入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思想情感;也總要根據環(huán)境的變遷,有所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清劉熙載《藝概》稱:“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睍缙淙耍嫗樾穆?,一點不假。王羲之是書法界的堯舜佛陀,后學無人能繞開他,但寫出來的字卻各有面目。唐代張旭有動于心,必以草書散發(fā)。他“觀于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zhàn)斗,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將師法造化和抒寫性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因此創(chuàng)立了迥異于王羲之今草的“狂草”書體。由此可見,繼承和創(chuàng)新是書法傳承的兩方面,它們互為依存,不可偏廢。
1.蔣明智 錄吳玉章句138cm×35cm2017
2.蔣明智 鄭板橋竹石詩138cm×35cm2017
創(chuàng)新是文化累積的必然結果。沒有一定高度的文化累積,文化創(chuàng)新只能是一句空話。米芾曾說:“壯歲未能成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何以為宗也?!边@揭示出書法創(chuàng)新的共同規(guī)律:只有通過勤學苦練,下足工夫,博采眾長,進行堅苦卓絕的積累,方能成家名世??v觀書法史上那些能開宗立派的書法大家,比如李斯、蔡邕、張芝、鐘繇、王羲之、王獻之、張旭、顏真卿、李陽冰等,莫不如此。張懷瓘在《書斷》中,將書法分為神品、妙品和能品三個層次。神品乃“通人之書”,平和簡靜,遒麗天成;妙品為“書家之書”,法度功力與天然氣質合二而一,精熟妙能;能品為“館閣之書”,守護成法,技巧純熟,有很高的技術含量。這三個層次構成了書學由上而下的三個階梯,或稱書學的三個累積層,也是評判書學成就高低的標準。其中,能品是最基礎的一層,沒有這一層量的積累,不可能完成向妙品乃至神品的飛躍。因此,后世書家在學書道路上大多采取回溯式的策略。例如,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自述其學書經歷,先學顏真卿《多寶塔》,后改學虞世南,以為唐書不如魏晉,遂仿《黃庭經》和鐘繇《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丙舍帖》等。凡數年,自謂逼古,不再把文徵明和祝允明置之眼角。這是由能品登堂入室,進而向妙品和神品探奇覽勝,再到自主創(chuàng)新的書學典范。
3.蔣明智 心經35cm×138cm2017
4.蔣明智 錄王國維句35cm×138cm2017
當代書壇,有學者提出以“不成熟即美”和“狂怪出新”的招數來創(chuàng)新,認為書法史上的每一次革命都是反傳統(tǒng)的結果,因此創(chuàng)新需要反叛性的品格,要高舉“反傳統(tǒng)”的旗幟。這種追求創(chuàng)新的強烈愿望,可以理解,但是,這些“奇招”有違書法發(fā)展的規(guī)律是顯而易見的。這值得我們做深入的反思。
約稿、責編: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