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獻
深秋初冬,萬木蕭條。這個季節(jié),齊魯大地已經不見了夏日的葳蕤與秋月的紅黃。從北到南,透過高鐵寬大的窗戶,掠過眼簾的全是暗綠色的麥田,間或一座座黃磚黛瓦的村舍。北方大地似乎沉寂在冰冷肅穆的氣氛中。此時出行,雖不是最佳季節(jié),但比起七八月的暑熱,倒也干爽利落。
高速列車風馳電掣,從濟南南下60公里,京滬鐵路的東端,有一座歷史名城——泰安。遙遙望去,街道縱橫,樓宇入云,城雖不大,現(xiàn)代化氣息濃烈?,F(xiàn)在的泰安,已經刷新了往日的舊顏,地名卻保持著古色古香,一點也不新潮,聽起來甚至有種古板呆滯,似乎與新興的現(xiàn)代化城市格格不入。豈不知,這名稱的背后卻包含著國家民族千百年來的重大祈愿——國家穩(wěn)泰,百姓平安,簡要稱之為“泰安”。這不僅反映了歷代統(tǒng)治者的企求,更反映了自古至今中華民族的心愿。畢竟,中國歷史上朝代更迭的痛苦與老百姓的戰(zhàn)亂離散,一代又一代,深深地根植于人們的遺傳基因之中。遠離戰(zhàn)亂,祈盼太平,永遠是中華民族的不懈追求。從這個意義上說,“泰安”二字的內涵豐富,以它為地名,莊重大方,寓意深刻。
泰安這座小城的靈氣和力量,來自它背后的雄偉山峰——泰山。它綿延起伏的山脈橫亙在華北平原的南部,由東到西,在臨近黃河的地方像一個急速奔跑的運動健兒戛然止步,那股無處迸發(fā)的慣性直沖得挺腰鼓腹、翹足揚頭,陡然間比平日高大了許多。泰山主峰在這里橫空出世,拔地而起,昂首天外,高大魁梧的身軀屏障著山腳下的泰安。這山,象征著天地,人們的崇拜賦予它無窮的力量。秦皇、漢武這些中國歷史上雄才大略的帝王,功成名就之后念念不忘的就是朝拜泰山、封祭泰山,以告慰天地——大功告成。從遙遠的秦漢,它巍峨雄渾的身軀就成了天地的化身!在那個因生產力落后而崇尚神靈的年代,人們的理念中,還有什么是比天地更至高無上的?
如果說帝王們來泰山祭拜,是為了顯擺事業(yè)的輝煌和宣示天子的君權神授,那么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締造者“大成至圣先師文宣王”孔老夫子當年跑到泰山來干什么呢?與帝王們的封禪相比,老夫子既擺不起盛大的場面,也沒有浩浩蕩蕩的儀仗,只不過帶著六七弟子乘著牛車周游列國,宣揚治國的政治主張,以期“天下歸仁”。亦或是在擔任魯國司寇的任上,帶著少許隨從出使齊國時途經泰山,站在山腳下的一塊高丘上,向南遙望茫茫大地,眼前依次出現(xiàn)了魯、吳、楚、越、晉、秦、鄭、齊等若干諸侯國的版圖,噫,這天下實在是太小了!“登東山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老夫子感覺的“小”,更加堅定了他推行仁德治天下的決心。泰山,隨著夫子的感慨而被載入《論語》,彪炳史冊,這悠久而豪邁的歷史,是中國其他名山僅可望而不可及的榮耀。站在山前一個高崗,即可放眼神州,心懷天下,泰山從混混沌沌的原始狀態(tài)就被賦予了與“天下”兩字無法撇清的干系。
歷代帝王的封禪,給泰山遺留了一份長長的文物清單。遙參亭、岱宗坊、紅門、中天門、南天門、玉皇頂?shù)?。而封禪大典的所在地——岱廟恰恰又是這眾多文化單元中不可或缺的熣燦明珠。秦碑斑駁,漢柏龍鐘,唐宋元明清昭昭文字,無不見證著岱廟歷史的久遠和榮耀,天貺殿的重檐斗角則向世人昭示著它非同尋常的莊嚴與尊貴。民間傳說中國有三大殿:北京紫禁城的金鑾殿、泰安的天貺殿和山東曲阜的文宣殿。它們分別代表著皇權、神權和文宣意識權。三大權力的融合,編織了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wǎng),中國的老百姓只能生活在這張大網(wǎng)下,即使饑寒交迫、難以生存,也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從孔夫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苛政猛于虎”的感慨,到漢武唐宗(唐高宗)的封禪,泰山經歷了一個從原始的自然逐步被神化的過程。千百年來,高大巍峨、雄渾壯觀的山體猶如天地幻化的民族之軀,矗立在廣袤的神州東部,始終俯視著中華大地,它的雄偉、博大和寬廣,滲透進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血液。國人心中駐藏著一座大山,面對世界風云,任何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的襲擾只不過是擦身而過的微波細風罷了……
高速列車飛速疾馳,泰山那碩大的身影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漸漸消失在無形之中,車輪滾滾向前,什么力量都無法阻擋,它承載著歷史的重托,永遠駛向未知的遠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