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風度》:一卷在手,通覽兩千年中華飲食文化
作者:施亮(出生于北京知識分子家庭,與錢鐘書等文化名人交往很深。)
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
內(nèi)容簡介:本書是飲食文化主題散文集,以人物故事的手法,描述文人飲食趣聞、京都飲食名館,賞析南北飲食風味,議論中西飲食風情,侃侃而談中國餐桌邊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舌尖上的鄉(xiāng)愁。
本書有意在文章中貫通中國飲食美學知識,作者將這些知識,作為調(diào)料,適當加入文章中,不生硬,不灌輸,不硬勸,讓讀者在閑談之中聽君一席話,如讀百卷書。
試讀章節(jié)
吃的風度(節(jié)選)
我母親擅長烹飪,以前家中時常宴請一些親朋好友,以文化界人士居多。記得,先父有一友人系世家子弟,他在我家吃飯時并不拘謹,談笑自若,風度翩翩,可他有一奇癖,伸筷子夾菜只揀眼前的那一盤吃,從不伸筷子夾到旁邊一盤。虧得我家有一張可旋轉(zhuǎn)的紅木圓桌,父母就經(jīng)常轉(zhuǎn)動一下桌面,使他也能夠多吃幾樣菜。母親遂對我們說:“看到?jīng)]有?這是世家的規(guī)矩呀?!币郧按蠹彝コ燥埦褪沁@樣的,尤其不準幼輩伸筷子到長輩眼前的碟子里去。這大概就是禮教傳統(tǒng)在中國舊式家庭中的影響吧。
中國古代頗注重吃的禮儀,從帝王將相到豪紳世家,及至較富裕的小康之家,上桌吃飯都有種種規(guī)矩。經(jīng)過了新時代一陣陣革命波瀾的蕩滌,多數(shù)規(guī)矩已經(jīng)成了烏有笑談。到了現(xiàn)代,我們家庭的飯桌上幾乎是再沒有什么餐飲的禮儀或規(guī)矩了。不過,這些年人們又開始注重餐飲禮儀。我正在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其中就有一段描寫,某會所的一位英國貴族出身的禮儀小姐,專門訓練一批富豪的“紳士派頭”,讓他們懂得國際性高級宴會的禮儀。
當然,那種在重重禮儀性束縛下的吃喝,滋味是很難受的。一位外交官就對我說,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參加那些外交宴會,吃的時候要注意舉止風度,且邊吃邊談話時,頭腦要高度清醒靈敏,唯恐說出什么不妥帖的話來。特別是由于所處的外交場合,餐桌上更不能冷場,彼此都是互相沒話找話說。此時哪里顧得上品嘗美味佳肴?一頓飯時常拉長至三四個小時,更是讓人疲憊不堪。他坦白地說,我其實是并不愿意參加這樣的宴會的。它是一種工作,并不是享受。因為,那些繁文縟節(jié)的飲食禮儀,限制了人的自由天性,自然也不能給食客帶來快樂。
我讀趙珩先生的《老饕漫筆》,文筆清雅,趣味盎然。此書頗得飲食文化之精髓。其中有一文《說惡吃》,作者認為,“惡吃”可分三種,一是不應(yīng)入饌的環(huán)保動物;二是胡吃海塞,奢靡無度;三是飲食環(huán)境的惡俗。我很贊成他的觀點。吃是一種文化,而真正體現(xiàn)其文化蘊藉的,并不見得就是吃喝者可享受稀有昂貴的食物,或身處富麗豪華的環(huán)境,更在于其具備毫不藻飾的怡情悅性心境。這些年來,經(jīng)濟發(fā)展了,人們開始注重精致的飲食,宴會也特別多。我也參加過幾回所謂高檔的宴會,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觥籌交錯,艷姝名士,排場豪奢,有時身后還站著成排的侍者,但是,未見得就能使得筵席中的客人們盡得雅趣,反倒有附庸風雅之嫌。雖然是主客頻頻敬酒,彼此常是沒話找話,或說著連篇廢話,彬彬有禮后面卻掩蓋的是百般無趣,這樣的吃喝實在是一樁苦事。還有一些場合,主人為了烘托氣氛,就拼命鼓動人們以鬧酒為樂,自己也豪飲縱酒,一醉方休,以為主客盡顯醉態(tài)甚至是丑態(tài),便是最大樂趣。這就是真正的惡俗了。
其實,“吃的風度”未必就是中規(guī)中矩,斯斯文文;也不見得是非要設(shè)什么繁文縟節(jié)方能體現(xiàn)其風雅。我看到有回憶魯迅的一文,寫魯迅與一位學生同路回家,遇一飯攤,便一塊兒吃那飯攤制作的蕎麥條子。魯迅幽默地說,就是皇帝老人也未必能享受到如此美味。這亦是另一種優(yōu)雅。誰能說這位文豪因在飯攤上大嚼平民粗食,便失卻了他的風度呢?我亦見何志云君回憶著名作家汪曾祺的一樁趣事,說是一群作家去西雙版納采風,到傣族的露天排擋去吃夜宵。汪曾祺老人喝著啤酒,就著烤小雞,笑得跟孩子一樣,還模仿著杭州話,蹺一蹺大拇指說:“哉!真哉!”汪曾祺先生的童趣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的風雅,既不靠循規(guī)蹈矩來維持,也不依恃財富權(quán)力而顯擺,這是一種毫不藻飾的天生氣質(zhì),也是一種人格。
我以為,風度是人的內(nèi)在修養(yǎng)及素質(zhì)的體現(xiàn),“吃的風度” 亦是如此。
對話作者:施亮
Q:當前快餐文化的活躍,吃貨文化影響日益深遠,是否意味著,低俗快捷的飲食文化正使“吃”風日下?
——歐陽艾嶸(長沙明德中學K380班)
A:快與多是緊密相關(guān)的。如今快餐特別發(fā)達,它節(jié)省了許多人花在飲食上的時間。但是,多與好,往往就像魚與熊掌,很難兼得。讓人歡喜讓人憂的是,快餐之風刮得太大太猛,刮得一些有品位的餐館站不住。我在書中寫到,那些有特色的餐館,時常因為利潤少而倒閉;一些精致的美食菜肴,也因此流失。眼睛盯著利潤,只想多做快做,廚師們的操作就漫不經(jīng)心,食材、火候等各方面就敷衍了事。我在書中引用車幅先生的話說:照這種粗劣化經(jīng)營,有可能中國菜肴的各個菜系都會被毀掉!美食也就不成其為美食了。
Q:您認為在當代社會有必要過度地苛刻追求“吃的風度”嗎?
——熊思涵(邵陽市一中484班)
A: 我在書中談到清代文人袁枚的一個飲食美學觀——“蔬食第一”,就是蔬菜最好。為什么呢?袁枚的解釋是:自然。我欣賞自然而然的風度,不可過度追求,更不要苛刻。我又引用國學大師錢穆的話說,中國人特多人情味,就體現(xiàn)在飲食上。你想,人情味是可以苛求的么?中國傳統(tǒng)文人們雅聚時賞菊食蟹,飲酒賦詩,追求的是文化氛圍與生活意境。飲食之美不是山珍海味之美,也不是大吃大喝之美,也不是刻意炫耀文化之美。
Q: 您的這本書以飲食文化為主題,您沒有直接議論,直抒胸臆,而是將人物故事穿梭其中,平淡中更添風味,您是怎樣構(gòu)思的呢?讀您的作品會讓我覺得字里行間流露出真實感,您覺得對于學生而言寫文章時也是不是應(yīng)該以真實為主呢?
——蘇湘雅(邵陽隆回巖口中學192班)
A:我在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的間隙寫出了這部散文集。我在構(gòu)思時并未把文章的落點完全放在美食上,而是放在品味生活的多情多味上。那些人物、故事、餐飲的情景,隨著筆端自然流出,不需要故意布局謀篇。我也并不故意地外出尋找美食,而是憑自己的性情,憑著隨遇而安的緣分去品味。我很喜歡中國古代的書籍,建議你們也可以多看一看。
我十五歲開始學習寫作,有幸結(jié)識大詩人郭小川。一次我問郭小川說,我的理想是當作家寫小說,怎么才能達到這個目標呢?他笑著說,只要你有毅力,每天寫兩千字日記,生動細致地記錄看到的一個場面、一段對話和一片風景。我認為,對于學生來講,寫文章當然要注意寫真實,有了真實才能夠有真情,有了真情才能打動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