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耀章

文章采用社會語言學的方法考察了秦晉方言區(qū)固原方言片親屬面稱系統(tǒng)，有以下幾個發(fā)現(xiàn)：第一，親屬稱謂系統(tǒng)沒有隨著社會結構、家族關系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出現(xiàn)簡化的趨勢而只是發(fā)生了變化。第二，具有血緣和姻親關系的稱謂系統(tǒng)有趨同的趨勢。第三，零稱謂并非意味著人們在用言語交際過程中由于稱謂語的缺失而采取的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補償手段，可能還有更深層的含義。第四，婚姻狀況對女性稱謂變化的影響要大于對男性稱謂變化的影響。第五，長幼有別，對“長”的稱呼表現(xiàn)出唯一性，對“幼”的稱謂呈現(xiàn)出可選擇性。第六，性別在個別男女稱謂方面表現(xiàn)出不對稱現(xiàn)象。

固原方言；親屬稱謂；面稱

H172.2A011708

人際稱謂系統(tǒng)是人類社會經(jīng)年累月形成的規(guī)則和長期約定俗成的習慣相輔相成的產(chǎn)物，因此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具有穩(wěn)定性。人際稱謂系統(tǒng)具有穩(wěn)定性，是就歷史長河的某個時期或階段而言的，并不意味著它一成不變。正如不同民族的語言詞匯絕大部分都不同一樣，不同民族的親屬稱謂絕大部分也不相同。[12]即使同一民族的語言，稱謂系統(tǒng)也存在差異。比如現(xiàn)代漢語方言從大的特征上可以分成七大方言區(qū)或八大方言區(qū)：北方方言、吳方言、閩方言、贛方言、客家方言、湘方言和粵方言（如果把北方方言中的西北次方言單列出來稱作秦晉方言的話就是八大方言區(qū)），這些方言的稱謂系統(tǒng)由于地域、社會以及年代的差異從而也會發(fā)生變化。[34]按照八大方言區(qū)劃分，寧夏方言應該歸依秦晉方言區(qū)。寧夏方言南北差距較大，按地理位置，從南到北分為兩大方言片，南部是以固原話為代表的中原官話秦隴方言固原片，北部是以銀川話為代表的蘭銀官話銀吳片，固原方言接近秦隴方言。[5]固原話作為中原官話秦隴片方言的代表，從語言學角度看，它在語音、詞匯、語法上既與陜西關中話不同，又與甘肅隴中話相區(qū)別，獨具特色，自成系統(tǒng)。

稱謂系統(tǒng)復雜性吸引著社會語言學家對其進行探究，試圖揭示語言形式同社會意義之間的關系，從理論層面上說明抽象的語言形式是如何通過社會因素與語境條件的透析，實現(xiàn)詞語的社會語義生成和再現(xiàn)過程。[6]72通過對歐洲多種語言稱謂歷時研究，Brown和Gilman[7]揭示出稱謂體系包含的權勢與等同這兩個基本社會語義特征，以及權勢概念是如何支配代詞使用過程中的“非互換性”原則的實現(xiàn)。并且指出，最初的權勢語義為重、同等語義為輔的區(qū)別對立關系在現(xiàn)代社會中已發(fā)生了反轉現(xiàn)象；同等意識已成為兩種語義選擇時的首要考慮因素。雖然這樣的語義區(qū)分準確地概括了西方社會諸語言稱代系統(tǒng)中存在的普遍語義對立現(xiàn)象，而且可能是一條普遍原理而適用于不同的言語群體，但是因受抽象意義上的權勢概念（文化傳統(tǒng)、社會地位、意識形態(tài)、宗教信仰、財富階層、膚色種族、年齡性別、職業(yè)性質等多維因素）與等同關系的制約，不同語言文化的稱謂可能反映出多樣性的一面。[8]本文正是在這樣的語境下，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漢語秦晉方言區(qū)固原方言進行考察，并對其和現(xiàn)代漢語口語的稱謂系統(tǒng)進行比較，以期揭示其變化規(guī)律。

一、 研究方法說明

1. 研究對象。漢語的稱謂系統(tǒng)十分復雜，[9]這種復雜性主要是由于家庭結構引起的，因此從家庭結構著手研究稱謂系統(tǒng)是比較有效的方法之一。[1]本研究主要探討具有血統(tǒng)（父系）、血緣（母系）和姻親關系的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同一輩分之間、不同輩分之間及隔輩之間的稱謂系統(tǒng)。調查對象為居住在同一村落及由于工作等原因居住在城市但經(jīng)常回訪該村落的同一姓氏240多人。

2. 研究方式。鑒于社會語言學在研究方法上有不拘一格、兼容并包之特點，[6]77本研究采用參與觀察法、采訪法和自我內省法（調查者本地出生，27歲前生活且之后經(jīng)?；卦L此地），從歷時和共時兩個角度實地研究親屬稱謂的形式及變化規(guī)律。

3. 研究內容。固原方言中的親屬稱謂系統(tǒng)，本文根據(jù)相關理論 [1013]對面稱和背稱、口頭語和書面語加以區(qū)別，只關注研究口語中面稱的親屬稱謂系統(tǒng)，不涉及書面語。

二、 輩分之間面稱時的稱謂形式

1. 同一輩分之間的稱謂形式

（1） 核心家庭兄弟姐妹之間小稱大有六種情況：

第一，一般稱“哥哥、姐姐”，但是不能直呼其名，間或出現(xiàn)零稱謂。唯一不同的是當姐姐結婚之后，弟妹可稱其為“丈夫姓+姐”， 如“李姐、王姐”等。

第二，按照排行稱呼，比如“二哥、三姐”等。

第三，在關系比較隨意的家庭里，也有按照排行稱的，但是不出現(xiàn)“哥/姐”，如“老三、老五”等。

第四，當哥哥、姐姐小名為復字時，如“琪琪”等，弟妹又采用“琪姐”這樣的稱謂形式。

第五，弟弟稱排行第二的哥哥有兩種形式：一是按照排行稱，即“二哥”；二是大多數(shù)情況下稱其為“歲哥”。

第六，弟弟對大哥以下的哥哥可以統(tǒng)稱為“歲哥”。

（2） 大稱小情況較為復雜，基本有五種情況：

第一，年幼時，有稱呼“弟弟、妹妹”的情況。

第二，年齡稍大多數(shù)直呼小名（如兄稱弟：小寧，咱們去喂牛?！靶帯睘槠涞苄∶?。

第三，年齡再大一些且有了所謂的官名或正式工作或結婚后多直呼其名，小名稱呼方式逐漸消失。這里有兩種情況：如果被稱呼者名為雙音節(jié)詞時，直呼其名但不加姓。如：（姓王）新宇，咱們回家吃飯；如果被稱呼者名為單音節(jié)詞時，稱姓+名，如：王濤，咱們上街去。

第四，當哥哥/姐姐有了孩子后，直呼名字的稱謂仍然存在，但變得很少甚至消失，兄稱弟為“他/你+歲+爸”（比如，他/你歲爸，上炕吃飯），姐稱弟為“他/你歲舅”“他/你二舅”（他/你歲舅，最近忙嗎？），兄姐稱妹妹為“他/你二娘”“他/你歲娘”。（這里的“歲”表示“小”，下同）

第五，姐妹之間稱呼在雙方結婚（尤其是妹妹結婚）之后發(fā)生變化，這個時候姐姐稱妹妹為“丈夫姓+家”或“他/她+歲姨娘”，直呼其名的情況仍然發(fā)生，但是頻率逐漸降低。endprint

核心家庭兄弟姐妹多的情況下，當交際行為發(fā)生在兩個人以上時，稱謂情況和以上所述差別不大，比較簡單，基本按照排行大小來稱呼。還有一種比較有趣的現(xiàn)象是，在大多數(shù)家庭兄弟之間內部，特別是當長兄結婚有孩子后，情況出現(xiàn)了變化。這個時候，長兄（長嫂）稱排行第一的弟弟為“他/你+大爸”，或按照排行稱，而稱其他弟弟則按照“排行次序+爸/大”稱呼，或統(tǒng)稱為“他/你+歲爸”稱呼。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這一稱謂形式從歷時角度看有些變化，過去大多數(shù)情況下，長兄稱排行第二（包括第二）以下的弟弟為“排行次序+大”，而現(xiàn)在基本都采用“排行次序+爸”的形式。比較而言，姐妹之間以及姐或妹稱兄或弟時卻沒有發(fā)生這樣的變化，反之亦然。

當核心家庭演變成主干家庭后，就出現(xiàn)兄弟姐妹妯娌之間比較復雜的關系，而兄弟姐妹之間的稱謂形式基本按照上述形式進行，但也有特殊形式出現(xiàn)。

首先是夫妻之間的稱謂，一般有四種形式：

第一，零稱謂，也即雙方不用稱謂，而是以嘆詞“哎”驅動或直接開始交流。

第二，以孩子特別是長子或長女的小名進行稱謂，也有一種情況，除了用長子或長女的小名外，也有丈夫用長女小名稱呼妻子，而妻子稱呼丈夫時則多用長子的小名。如果只有獨子，則均用獨子的小名來稱呼對方。

第三，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夫妻間除了沿用以上稱謂外，現(xiàn)在也出現(xiàn)彼此用“姓+名”的稱呼形式；關系親密的夫妻之間也有只用“名”的形式，這一點在過去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

第四，現(xiàn)在一些年輕人也開始用“老公、老婆”稱呼對方。

其次，兄長稱呼弟媳時也出現(xiàn)零稱謂或用小孩的小名稱呼。這種稱謂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出現(xiàn)了變化，特別是年輕人也會出現(xiàn)用弟媳的全名或用“小+姓”來稱呼，這一點在過去也是不會出現(xiàn)的。

有些主干家庭包括三代甚至四代人，特別是當?shù)诙卸鄠€兄弟姐妹且都有子女的情況下，他們的子女（即第三代和第四代兄弟姐妹）之間的稱謂和家庭成員（特別是長輩）的家庭觀念及之間的關系密切度有很大的關系。如果家庭觀念強、關系密切，所有第三或第四代兄弟姐妹之間按照輩分和年齡大小有一個總體的排行，這個時候相互之間就以“排行次序+哥弟/姐妹”稱呼。相反，如果家庭觀念不強，關系不密切，則按照直系兄弟姐妹的排行稱謂。

旁系（同一個曾祖父）之下同一輩分之間的稱謂基本與主干和核心家庭一致，但也存在一種特殊的形式：兄稱弟可采用“老弟”的形式，弟稱兄可采用“老哥”的方法，但是“老弟”“老哥”這種稱呼一般在核心及主干家庭兄弟之間不會出現(xiàn)。

時代的變遷和社會格局的變化似乎對具有血統(tǒng)關系的同一輩分之間的稱謂系統(tǒng)影響不大，但是對具有血緣、姻親關系的稱謂系統(tǒng)有一定的影響。傳統(tǒng)上，一般而言，具有血緣關系（母系）、姻親關系的同一輩分之間按照年齡大小相互稱“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當然也有在個別特定的場合以“哥、弟、姐、妹”相稱的，或采用被稱對象的“小名+哥/姐”（多出現(xiàn)在雙方年齡小的時候）或被稱對象的“官名+哥/姐”（多出現(xiàn)在雙方年齡稍大或結婚以后）相稱的。現(xiàn)在這種關系的稱謂系統(tǒng)呈現(xiàn)兩種趨勢：第一，雙方及雙方家長關系非常密切，且和具有血統(tǒng)關系的兄弟姐妹關系一般或交流很少的情況下（多數(shù)為城市居民，子女多且由外公、外婆撫養(yǎng)），便以主干家庭的稱謂系統(tǒng)相稱，即直接以“哥、弟、姐、妹” 稱呼而不出現(xiàn)表示血緣關系的“表”字，“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稱呼只有在背稱或特別要區(qū)分和具有血統(tǒng)關系的兄弟姐妹時才會出現(xiàn)。第二，雙方及雙方家長關系一般且交流較少（多數(shù)居住在農村，居住地相距較遠），彼此多采用傳統(tǒng)的稱呼系統(tǒng)。

2. 不同輩分之間的稱謂形式

（1） 長輩對晚輩的稱呼

1） 核心家庭中長輩稱呼晚輩有以下四種情況：

第一，一般情況下，長輩面稱晚輩時基本采用零稱謂形式。

第二，當晚輩年齡較小時，長輩多以“小名”或“老+排行”稱呼，比如“小寧”或“老大”或“老三”等。隨著晚輩年齡逐漸增大或結婚以后，稱謂的形式發(fā)生變化，這個時候基本有兩種形式：其一仍為零稱謂；其二為其名字（不加姓），采用官名的稱謂似乎很少，這一點似乎和同輩兄稱弟的情況類似。需要說明的是年齡界限呈現(xiàn)出模糊的特點，大致在十六七歲左右，而且在這個特定的未定時期，也出現(xiàn)小名和官名稱謂交替使用的情況。個別家庭也有根據(jù)晚輩的性別直接稱“女子”或“兒子”的現(xiàn)象。

第三，對女性晚輩的稱呼與以上所述兄稱妹的情況類似。但是當女性晚輩結婚后即使用“晚輩丈夫姓+家”或“晚輩兒或女的小名+媽”的形式，比如“王家”“小寧媽”；也有在一定時期沿用“小名”卻鮮有“晚輩兒或女的官名+媽”的形式出現(xiàn)。

第四，岳父母對女婿的稱謂也出現(xiàn)一些變化。過去多采用“女婿姓+家”的稱呼，這一形式在農村地區(qū)特別是年長的人中間沿用，但是現(xiàn)在基本按照“小+女婿姓”，間或用“姓名”或“名”來稱呼了。

2） 非核心及旁系家庭長輩對晚輩的稱謂與核心家庭基本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的情況。長輩稱晚輩除了沿用核心家庭長輩對晚輩的稱呼形式外，還有采用“你大姐、你二哥”等形式，這一點似乎在核心家庭并不多見。

另外，不同性別的長輩對不同性別的已婚晚輩的稱呼也有一點區(qū)別。男性長輩對已婚男性晚輩的稱呼似乎變化不大，也即用其“名字”，或采用“你大哥、四哥”的形式，而對已婚女性晚輩基本都采用女性晚輩的兒女名再加“媽”的形式，如“富剛媽”，而不再采用名字來稱呼。女性長輩對已婚男性晚輩不再使用“名字”，而主要是采用“你大哥、四哥”的形式稱呼；對已婚女性晚輩的稱呼基本采用女性晚輩丈夫姓再加“家”的形式，如“張家”，或者兒女名再加“媽”的形式，如“富剛媽”。

隨著時代的變遷，尤其是一些文化程度較高、思想較為開明的家庭也會出現(xiàn)直接用“名字”或“姓+名字”的稱謂形式。

（2） 晚輩對長輩的稱呼endprint

晚輩對長輩的稱謂系統(tǒng)比較簡單。這一稱謂形式從歷時角度看主要有兩方面的變化。就核心家庭來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除個別有一定文化背景和家風開明的家庭，對父親的稱呼除了采用“爸爸”之外，百分之九十的子女稱父母時均采用單音節(jié)字，也即稱父親為“大”，稱母親為“媽”，很少有以“媽媽”這樣的雙音節(jié)字形式出現(xiàn)。八十年代之后，這一稱謂形式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爸爸、媽媽”的形式開始出現(xiàn)。七十年代出生的大多數(shù)人現(xiàn)在還沿用“大”的形式稱呼，但到九十年代新生一代基本不再用“大”稱呼父親，而多數(shù)都稱為“爸爸”，這個時期對母親的稱呼也變成雙音節(jié)字“媽媽”的形式。最后，還有一個極其特殊的稱謂就是稱自己的父親為“大大”。

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晚輩對長輩的稱呼從歷時角度看也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對伯父（父之兄）稱呼為“大大”，這一稱謂形式一直沿用至今。對叔叔（父之弟弟）的稱呼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前，一般都稱叔叔為“大”，比如“二大、四大”，以此類推；但是對一些主干及旁系家庭如果父輩多于十個，基本有兩種稱謂，一種是仍然按排行次序稱呼，比如“十一大”，或者把排行十一及其以后的統(tǒng)稱為“歲大”或者“歲爸”。八十年代后，越來越多的人采用“爸”稱呼叔叔，比如“三爸、四爸”等。第二，如果父親是長子，而且只有一個弟弟，其子女稱弟弟為“二大”或“爸爸”。第三，如果父親有多位弟弟，大多數(shù)都按排行順序稱“二大、四大”或“二爸、四爸”。第四，一種特別有趣的稱呼是稱排行第一的弟弟為“大爸”，換句話說，稱謂中不出現(xiàn)“二”字，對其他的弟弟則按排行順序稱呼為“三爸、四爸”，或通稱排行第二以下的弟弟為“歲爸”，不過現(xiàn)在這種稱謂似乎已不再出現(xiàn)。第五，當父親的幾個弟弟都出現(xiàn)在會話場合的時候，一般按照排行次序稱呼，但是只有一個出現(xiàn)時，多數(shù)就直接稱其為“爸爸”或“歲爸”。第六，七十年代之前，有些主干及旁系家庭子女稱排行第八的叔父或叔叔為“大爸”，換句話說，不采用“八大”的形式，而稱排行第九的叔父或叔叔為“九大”，這一不系統(tǒng)稱謂形式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消失了。

對女性長輩的稱呼與對男性長輩的稱呼相比似乎簡單一些，而且對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基本一致。下面分兩個方面來進行討論，即對父輩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及對父輩的妻子的稱謂形式。

第一，不管女性是父輩的姐或妹，晚輩子女都稱其為“娘兒”，或按照其排行次序依次稱“大娘、二娘”等等（這一點和對排行第二的男性長輩稱呼有所不同）。第二，女性長輩結婚后，稱呼形式變?yōu)椤罢煞蛐?娘”，比如“李娘、王娘”等，同時“大娘、二娘”的形式依然沿用。第三，從歷時角度看，對女性長輩的稱謂形式變化最大，六十年代之前，特別是年長的晚輩對年長的女性長輩基本稱其為“姑娘”，后來演變?yōu)椤澳飪骸?，九十年代開始，“姑姑”的形式逐漸被更多的人使用，目前“娘兒、姑姑”這兩種形式并存，但有前者被后者取代的趨勢。

對父輩的妻子的稱謂基本有以下三種形式：

第一，對父親哥哥的妻子有兩種稱呼形式：“大媽”或“媽媽”。

第二，對父親弟弟的妻子的稱呼基本按照其排行順序依次稱“二媽、三媽”等。

第三，對父親最小弟弟妻子的稱呼有兩種：一種是按照排行次序稱呼，比如“四媽”；或者尤其是當其比較年輕時，稱“歲嬸”或“嬸嬸”。

對旁系家庭父輩妻子的稱謂基本采用排行次序加“媽”或“嬸嬸”的形式。

對具有血緣關系的父輩（媽媽的兄弟）稱“舅舅”，這一形式?jīng)]有任何變化。但是對于舅舅的妻子的稱謂從八十年代開始由稱“舅母”逐漸向“舅媽”過度。

女婿對岳父母的稱謂也出現(xiàn)一個變化的趨勢。過去幾乎所有的人稱岳父為“姨夫”，稱岳母為“姨娘”，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基本都隨妻子來稱呼岳父為“爸”，稱岳母為“媽”，但不采用“大”的稱謂形式。

（3） 隔輩之間的稱呼

隔輩之間的稱呼形式相對其他輩分之間的稱謂較為簡單。祖父、祖母對孫子、孫女的稱呼從歷時角度看有一點變化。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孩子出生時只有小名沒有官名，因此在孩子上學或結婚之前，基本用“小名”稱呼。之后一些家庭的孩子出生時或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官名，這個時候小名和官名都可被用來稱呼，而且在性別方面稱呼沒有區(qū)別。待到孩子上學、工作或結婚后，小名的稱呼逐漸被棄用，基本都用官名來稱呼。從歷時角度看，這個時候的稱呼在性別方面稍有差異，過去對男性的稱呼基本不變，但是對女性的稱呼會出現(xiàn)一些變化，即采用“孫女丈夫姓+家”或“子女名（往往是長子或長女）+媽”的形式，比如“富剛媽”，但是現(xiàn)在伴隨這種形式，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直接用其官名來稱呼了。

隔輩之間孫子、孫女稱呼祖父、祖母為“爺爺、奶奶”，這個稱呼形式?jīng)]有發(fā)生任何變化。對具有血緣關系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稱呼為“謂爺、謂奶”。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變化，一些文化程度較高、家風開明或女方在家庭中地位較高的家庭的孩子稱外祖父和外祖母為“爺爺、奶奶”。

三、 固原方言和現(xiàn)代漢語口語親屬稱謂語的比較

如前文所述，稱謂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是相對的，而其變化性是絕對的。屬于北方方言區(qū)的固原方言親屬稱謂系統(tǒng)在經(jīng)過大變革后的當代語境下和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的稱謂系統(tǒng)有何異同，是值得關注的一個社會語言學問題。漢語親屬稱謂是一個很復雜的系統(tǒng)，內部稱謂語多達363個，其中父系245個，母系65個，妻系44個，夫系9個。[14]本文參照相關研究[1416]選取最主要的40個稱謂語，以輩分、血親、姻親關系排列加以比較。

從表1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和現(xiàn)代漢語稱謂在很多方面是共享的，這說明，現(xiàn)代漢語稱謂對固原方言稱謂有明顯的影響，從而印證了社會語言學有關語言接觸和變化的相關理論，即強勢語言往往對弱勢語言的影響要大，反之則不成立。但是仔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固原方言在祖父/母、外祖父/母、父親、岳父/母、伯/母、叔等幾個稱謂方面，除了順應現(xiàn)代漢語強勢地位的影響而借用其稱謂外，還保留著自己獨特的稱謂習慣，比如，稱外祖父/母為“謂爺/奶”，稱岳父/母為“姨夫/娘”，對伯、叔的稱謂多采用排行+大/爸（父親）的形式。依前文所述，堅持這一習慣稱謂的多為農村地區(qū)年齡較大、文化程度較低、傳統(tǒng)觀念較強的家庭，表明在他們的觀念中，在稱謂上血緣要比婚姻顯得重要?？梢灶A見，這種傳統(tǒng)的稱謂形式可能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逐漸消失。這里還需要指出的是，“嬸”的稱謂在固原方言和現(xiàn)代漢語里是完全一致的，這和“叔”的稱謂（固原方言中獨有的稱謂形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能的原因是和姻親相比，血親在稱謂系統(tǒng)中享有更大的權勢。事實上，從對舅舅的稱謂中也可以得到間接的佐證。endprint

從表2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和現(xiàn)代漢語共享了所有的稱謂形式，這說明現(xiàn)代漢語稱謂系統(tǒng)對平輩之間的稱謂影響要大于小輩對長輩的稱謂，從而也間接地說明，權勢語義特征和等同語義特征在這兩種稱謂的變化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具體而言，就權勢來說，長輩顯然大于平輩，因此，對長輩稱謂的改變需要謹慎對待，隨意的改變可能會帶來禮教等方面的麻煩。反之，由于是平輩，權勢的概念也就不存在，平等的意識更加突出，改變起來也就相對容易些。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從歷時角度而言，夫妻間的稱謂變化充分說明了權勢和等同在稱謂變化中的較量演變過程；換句話說就是，在這一稱謂的變化中等同戰(zhàn)勝了權勢，有例為證。在中國古代，女人對丈夫必須尊綱守常、恪守禮教、抑己尊夫，甚至連一個“卿”字也不敢擅自亂用，其原因在于婦稱夫為卿，于禮不合。[6]74到后來，從固原方言的發(fā)展變化情況可以看出，夫妻之間從以“孩子（長子/長女）之小名”或零稱謂稱呼對方，再演變到現(xiàn)今以“姓名、小/老姓、老公、老婆”相稱，二者之爭鋒，顯而易見。

表3表明，固原方言采用了現(xiàn)代漢語中所有長輩對晚輩的稱謂形式，同時在一些年齡較大、傳統(tǒng)觀念較強的群體中仍然保留著其獨特的稱謂形式。從權勢的角度來講，這一方面說明長輩享有絕對高于晚輩的權勢，因此對其的稱謂不是十分嚴格，易于受強勢語言或其他社會因素的影響。另一方面，從仍然保留的獨特稱謂形式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在對女性特別是對出嫁女性的稱謂中依然堅持內外有別、家族關系高于血緣關系的觀念。

四、 結論

經(jīng)過上述觀察，對于固原方言親屬面稱系統(tǒng)可以做如下概括：

第一，本調查沒有發(fā)現(xiàn)親屬稱謂系統(tǒng)隨著社會結構、家族關系和生活方式的變化而出現(xiàn)簡化的趨勢，[4]95只是發(fā)生了變化而已。比如，父親的稱謂由“大”變?yōu)椤鞍帧?，姑姑的稱謂由很久以前的“姑娘”演變?yōu)椤澳飪骸?，再演變?yōu)槟壳暗摹肮霉谩?，姨夫（岳父）演變?yōu)椤鞍帧保^爺（外公）演變?yōu)椤盃敔敗?，舅母演變?yōu)椤熬藡尅?，如此等等?/p>

第二，具有血緣和血統(tǒng)關系的稱謂系統(tǒng)有趨同的趨勢，比如越來越多的人稱母親的父母為“爺爺、奶奶”，稱岳父母為“爸、媽”，稱表哥、表姐為“哥、姐”，稱謂爺（外公）為“爺爺”，稱謂奶（外婆）為“奶奶”等。

第三， 零稱謂在親屬稱謂中并非意味著“人們在用言語交際過程中由于稱謂語的缺失而采取的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補償手段……”是不得已而為之的，[17]32可能還有更深層的含義。比如，在調查中發(fā)現(xiàn)，很多情況下父親在和有姓名的子女交際時，兄弟姐妹之間也都采用零稱謂形式。零稱謂似乎更多出現(xiàn)在長輩對晚輩的稱呼中，相反，晚輩對長輩的稱呼絕對不會出現(xiàn)零稱謂現(xiàn)象。

第四，長幼有別，比如兄弟姐妹多時，對大哥、大姐的稱呼形式表現(xiàn)出唯一性，不能隨意，但是對其他兄弟姐妹的稱呼則呈現(xiàn)出可選擇性，比如均可以“歲+哥/姐/嫂”的形式或按照排行稱呼，晚輩對長輩的稱呼也呈現(xiàn)出同樣的現(xiàn)象。

第五， 婚姻狀況對女性稱呼變化的影響要大于對男性稱呼變化的影響。比如，當女性結婚后其弟妹多采用“被稱對象之夫姓+姐”的形式，而對已婚男性的稱呼則基本不變。

第六，性別在個別男女稱謂方面表現(xiàn)出不對稱現(xiàn)象。例如，當父親為長兄，子女稱排行第一的弟弟為“大爸”時，其妻子則仍然按照排行稱為“二媽”；弟弟妹妹稱排行第二的哥哥為“歲哥”時，其妻子則仍然被稱為“二嫂”。

第七，權勢和平等這一對稱謂語義特征的地位和過去相比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雖然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平等意識遠遠超出以前，但并沒有出現(xiàn)后者完全取代前者的現(xiàn)象。具體而言，平等的作用在各種稱謂中日益增強，而權勢的作用則有所減弱。例如，夫妻之間的稱謂變化足以說明這種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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