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亦歌

To：十年后的自己

我覺得我仿佛經(jīng)歷了整個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先是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問我最近是怎么回事。我沒有說話，她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我什么都不肯說，就讓人去教室里把他叫來。

當我從班主任口中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完蛋了。他走進辦公室，看到我，也愣住了。我們站在辦公室里，一起沉默。班主任說，不說話是吧，沒關(guān)系，這事我得告訴你們父母。然后她出去打電話了，這時候，站在我旁邊的他，忽然伸出手，勾了勾我的小拇指。他的手指很溫暖，和他十指相扣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又渾身都是勇氣，什么都不怕了。

在辦公室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父母，他們在他身邊，和我的父母對立而站。我覺得有些難過，為什么我和他要被分到不同的陣營？

班主任將我們談戀愛的事情告訴了家長，用一種“小孩子過家家”的語氣，她的語氣讓我覺得受到了羞辱。她分明是在說，屁大點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說什么愛不愛。她又不是我們！她憑什么可以嘲笑我們？因為年歲更大，就可以輕易判定別人的人生嗎？我不服氣！

可讓我難過的是，我們的父母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們難道就沒有年輕過？他們在年輕的時候就沒有喜歡過人？我們相互喜歡有什么錯？如果我們能保證不影響學習，那他們又有什么理由分開我們？

可是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口，因為媽媽哭了。我看到他憤怒地張嘴，想要辯解，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我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我被父母帶回家，在辦公室門口，我們一撥人向左，一撥人向右，他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很大聲地叫了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很大，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聽到了。我爸媽尷尬地站在那里，我也很大聲地回答，喊了他的名字。夕陽落在我們臉上，我覺得我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回家之后，爸媽和我談了很久，說來說去就是讓我們分手，甚至在他們看來，用“分手”這個詞都太小題大做了。我告訴他們，我不會和他分開。他們很生氣，威脅我如果我不和他分開，就不讓我去上學了。

那天晚上，爸媽睡覺之后，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接起來，我們對著電話沉默了很久，聽著彼此的呼吸，好像什么都不必說了。我當時好想對他說，帶我走吧，去哪里都好，遠離這個不能理解我們的世界，浪跡天涯?？墒俏抑肋@是癡人說夢，所以只能在電話里沉默。

我被爸媽在家里關(guān)了三天，最后我騙他們，說我會和他分手的，然后他們打電話通知了班主任，讓她監(jiān)督我。

從那天起，我和他本來就小心翼翼的相處變得更難了。我把想說的話寫在本子上，下課的時候裝作經(jīng)過他面前，把本子放在上面。在走廊上迎面見到，又不敢說什么，連笑都不敢。

我變得越來越不快樂，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說話我會嫉妒，恨不得告訴所有人：他喜歡的人是我?？吹剿诓賵錾洗蚧@球的樣子，又覺得他其實根本不屬于我，他并沒有因為我們的事情受到影響，他就像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鷹。

我開始胡思亂想，想讓他注意，又不能被發(fā)現(xiàn)，覺得自己都要瘋掉了，成績也一落千丈。在這之前，我們談戀愛根本沒有影響學習，還會坐在一起相互講題，我擅長文科，他擅長理科，明明很互補的。

因為考得不好，又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她用一種洋洋得意的表情對我說，看，我說什么，你們一定是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一考試就露餡了吧。

這一次，我們的父母又被叫到了辦公室。因為成績落下的人是我，所以這一次，他的父母都用一種被我拖累了的眼神，不耐煩地看著我。我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所有的責罵聲都沖著我來，這時候，他忽然說話了。他上前一步，牽住我的手，說，抱歉，但是我覺得她沒有做錯什么。我忽然覺得好感動，我喜歡的人是他，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我們的父母被激怒，他們暴跳如雷地想要分開我們，但他一直擋在我前面，堅持認為我們沒有錯。吵到最后，他的父母呵斥他：你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愛，愛是責任，是扶持，是包容。他說，就是因為不懂，才要慢慢去學習。

最后，他們決定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如果下一次考試成績沒有回升，或者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就立刻把我們轉(zhuǎn)學分開。

回家之后，媽媽給我看了雜志上的一個故事，是一位母親寫給早戀的女兒，在信的最后，這位母親說，如果我無法阻止，那么我希望你記住，為了他，為了愛情，你只有變得更加優(yōu)秀。

我給十年后的自己寫了一封信。我一定會好好努力，我希望十年后，我能夠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告訴所有人，我沒有錯。想一想，等到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jīng)和他結(jié)婚生子了吧，要是能生個女兒就最好了！到時候，我可以給她穿上美美的公主裙，給她拍漂亮的照片。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睜開眼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那一定就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為了那一天，那一刻，那樣一個未來，我也會好好努力的，請在未來等我。

From：十年后的自己

請原諒我，搬家時發(fā)現(xiàn)你這封信已經(jīng)太遲，我已經(jīng)無法再體會你當初的感受。你的憤怒、你的吶喊、你的不甘、你的深情……我統(tǒng)統(tǒng)都忘了。我和他分開，也已經(jīng)有好多年了。

分手是和平分手，我們都愛上了別人?；蛘吣悴粫嘈牛沁@就是真相，我和他，都背叛了十年前的你們。

愛情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墒俏液孟瘢钟幸稽c點懂了，當年父母和老師們的嘲笑。

你問我，從少年到青年究竟會經(jīng)歷什么，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只是時間從身后追上來，跑到了我們前頭。

高考的壓力沒有讓我們分開，父母和老師的相逼也沒有讓我們分開?？僧斘覀兌颊嬲杂闪?，甚至考到了一所大學，童話里美好的結(jié)局就在前方，只用踮踮腳就能到達了，我們卻分開了。

回過頭來，想到彼此當初的堅持和驚天動地，只覺得一片唏噓。我知道，我此時此刻，應該十分堅定地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因為愛過，才叫青春啊。

生命中再深的愛戀，都抵不過時間。何況十七歲那年，你的世界還太小，你覺得非這個人不可，可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世界很大，有太多有趣的人。你在十六七歲時愛上的那個人，他和你一樣不成熟，你們要走的路實在太長。當你們踏入新的天地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其實你們并不適合。

我相信世界上有至死不渝、非卿不可，可是那樣的感情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才叫傳奇，而你我不過是茫茫紅塵中，一個最普通最普通的人。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沒有喜歡上他，沒有因為他耽誤了學習，考上了更好的大學，會遇見不同的人，經(jīng)歷不同的人生吧。

我接受我現(xiàn)在所擁有的人生，不過如果時光真的能夠重來，我想要自己放開他的手，去嘗試另外一種人生。

只是我知道，如果你在十七歲的時候就收到了我的這封回信，你也還是會堅定地繼續(xù)自己的選擇吧。所以，該發(fā)生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它是注定的。

（華麗摘自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也曾與全世界為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