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兒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歷程。接受溫暖多的,回報別人以溫暖;接受冷漠多的,回報別人以冷漠。家里人眼睛總盯住公公的虧欠。其實,我們給予他的又有多少?大家分明對公公很差,他卻覺得很好,能和我們守在一起,他就知足。他該有多珍視家人,才會這樣!
家庭“食物鏈”最底端的人
如果我家那幾口人存在著“食物鏈”的關(guān)系,無疑,老趙在最底端。
連我3歲的兒子也常對老趙呼來喝去。似乎老趙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老趙是我的公公。但我老公很少叫他爸爸,總叫老趙。我婆婆則稱呼他“姓趙的”,且不忘在喊他時配上“嫌棄臉”。
我和老公上班都挺忙,未上幼兒園的兒子必須請公婆幫忙照顧。三世同堂,竟也沒上演婆媳不和的鬧劇,這要歸功于老趙。因為老趙和我老公的矛盾,蓋過了家庭其他小矛盾。
我老公說到老趙,竟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總以“幸虧我沒像他”結(jié)尾。我老公也算是草根逆襲,上高中時成績一般,高中沒念完老趙就逼迫他轉(zhuǎn)念中專,為了早點賺錢補貼家用。老公上中專時,始終充滿對大學(xué)的向往,自學(xué)后參加高考,竟考上名牌大學(xué)。當(dāng)年他金榜題名時,親朋好友紛紛來祝賀,唯獨老趙板著臉,聲稱若他去上大學(xué)就要砍斷他的腿。
幸虧我婆婆充當(dāng)了堅強后盾,讓老公滿足夙愿。大學(xué)畢業(yè)后,老公通過選調(diào)考試,成了公務(wù)員,幾年下來事業(yè)有成,但就是不肯原諒老趙。他與婆婆對老趙的鄙夷,潛移默化影響了我和兒子。
他總是做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初與公婆同住時,我作為一個不上進小青年,最痛苦的事莫過于被剝奪了睡懶覺權(quán)。辛苦上五天班,好不容易迎來周末,早上想睡個回籠覺,卻傳來老趙極有節(jié)奏的拖地進行曲。
老趙每天早上都拖地。他手法極重,永遠會碰到家具,或把小東西震得掉下來。然后以我婆婆一聲獅吼“別拖了”結(jié)束當(dāng)天的衛(wèi)生清理。
如此費力不討好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每天,老趙還會滑稽地穿著一件“Hello Kitty”圍裙做飯,做出來的食物永遠用力過猛,味道錯綜復(fù)雜,成為黑暗料理,遭到食客一致差評。
我偷偷問老公,老趙做菜實在沒天賦,為什么每天要做啊。老公提到老趙,就是那副“他沒得救”的表情,翻個白眼不想多言。
老趙還被老公詬病的一個毛病就是愚蠢,或者說是單純。他相信“別人說的”。他有時帶著我兒子出去遛,回來買了各種“切絲神器”“嬰幼兒輔食神器”之類,價格很便宜,但既不好用又壞得極快,都是聽信了“別人”而買。
他說很“享受家庭樂趣”
我老公總說老趙“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原來,老趙生出來,母親就難產(chǎn)去世。老趙曾被父親遺棄,隨后在養(yǎng)父母家養(yǎng)到3歲,又回了親生父親身邊,此時多了個后媽。老趙常常說起后媽虐待自己的事。
前不久,我買回一個家用兒童樂園,要拼圍欄和各類玩具,此種粗活自然由老趙來做。我在臥室,等孩子睡著后出來喝水。看到老趙滿頭大汗,正在忙著看說明書拼裝樂園。突然,他手機響了。
“哥……”看樣子是老趙兄弟打來的。老趙聊了幾句家常,突然說:“返聘的事,還是不去了。我每天在家有的是活干……以前都沒享受過家庭樂趣,現(xiàn)在,我真的舍不得?!?/p>
原來,老趙退休后,作為技術(shù)骨干,單位想高薪返聘他,他從未和我們說。雖然平時在家笨手笨腳,做著不擅長的家務(wù),還被家人嫌棄,他卻說享受。
我聽了心酸,他該有多珍視家人,才會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歷程。接受溫暖多的,回報別人以溫暖;接受冷漠多的,回報別人以冷漠。婆婆和老公都與往事叫板,眼睛盯住公公的虧欠。其實,我們給予他的又有多少?大家分明對老趙很差,他卻覺得很好。能和我們守在一起,他就知足。
他對我們的愛,在頂端
一直以為老趙是“牛一般的人”,有使不完的蠻力,卻忘記了,他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一天,老趙病了。
他不吃東西,躺在床上。我們要送他就醫(yī),他執(zhí)意不肯,說睡一覺就會好。最后老公發(fā)怒了,才把老趙拖進醫(yī)院。我下班去醫(yī)院,看到平時的“老好人”在大發(fā)脾氣,不肯讓護士扎針。
見我去了,護士相當(dāng)委屈,訴苦說這個爺爺脾氣太怪。見我來了,老趙瞬間變老實,恢復(fù)平時家中的“底端”位置,配合扎針。
醫(yī)生說,老趙只是感冒,但要注意預(yù)防車禍后遺癥復(fù)發(fā)。車禍?我一頭霧水。從來沒聽說,老趙遭遇過一場兇險車禍,還做了開顱手術(shù),當(dāng)時生存概率只有50%。
我突然想起,老公高考后,差不多就是老趙手術(shù)時間。老趙生死未卜,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伴和兒子吧。老公讀的中專專業(yè)對口老趙的工作單位,畢業(yè)繼承老趙的位置沒問題。眼看兒子畢業(yè)后可以過上安穩(wěn)生活,卻要再賭上四年,冒一場險,老趙因此才會反對吧。畢竟,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足夠的時間。
沒看到已從醫(yī)生辦公室回來的我,老趙大聲責(zé)怪護士吊那么多瓶藥,不耐煩地說自己好了,要出院了……
三天后,老趙回了家,當(dāng)天就下廚做了一桌飯菜。婆婆和老公吃了一口,臉上表情又是“難吃爆了”。我忙說:“排骨蒸得不錯,有進步。”
“真的?”老趙難以置信。婆婆和老公竟也附和起來。
我已在他住院時,宣布了他要被返聘的消息。婆婆和老公開始驚訝,隨后失落,想起畢竟做得不好也比沒人做好。而且老趙住院那幾天,家里簡直亂成一團。最后我說:“大家要對老趙好點,不然他去上班了怎么辦?!?/p>
一家人吃飯其樂融融,讓人幾乎忘記這才是本來該有的模樣。我看著老趙幸福的臉,同情又自責(zé)。一直以來,他都處在我家“食物鏈”底端,但他對家庭的貢獻,對我們的愛,都處在頂端。
(摘自《莫愁》2017年第7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