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核準死刑的案件中,實踐中的做法是,最高法院不直接將核準死刑的結果通知參與復核的律師,而是通知負責二審的省級法院,由省級法院再通知負責一審的中級法院,中級法院在將死刑犯執(zhí)行完死刑后,再來通知參與復核的律師,并將關于核準其當事人死刑的裁定書寄給律師,讓律師填寫回執(zhí)單并寄回最高法院。這種做法弊端很多,亟需改革。
劉仁文
從1997年最高法院收回死刑復核權,迄今已20年。20年來,最高法院通過正確行使死刑復核權,不僅有效減少了我國司法實踐中的死刑適用,而且為從立法上持續(xù)減少死刑罪名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毫無疑問,死刑復核權收歸最高法院將在我國的死刑改革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筆。
死刑復核收回最高法院20年來,最高法院一直在不斷完善死刑復核的各項制度,如律師的介入變得更容易、更規(guī)范了,律師與復核法官的見面和溝通機制也變得更順暢了。但應當看到的是,目前死刑復核程序還有不少需要完善的地方,如之前筆者建議過的死刑犯在最高法院復核階段應有法律援助的權利和機會,以及本文要提出的另一個建議,即最高法院的死刑復核結果不應由下級法院轉告,而應由最高法院直接通知參與復核的律師。
目前在核準死刑的案件中,實踐中的做法是,最高法院不直接將核準死刑的結果通知參與復核的律師,而是通知負責二審的省級法院,由省級法院再通知負責一審的中級法院,中級法院在將死刑犯執(zhí)行完死刑后,再來通知參與復核的律師,并將關于核準其當事人死刑的裁定書寄給律師,讓律師填寫回執(zhí)單并寄回最高法院。這種做法弊端很多,亟需改革。
首先,損傷死刑犯及其家屬對律師的信任關系,不利于律師的職業(yè)形象。死刑犯在復核階段,律師會依法會見并深度交流,對于復核結果,死刑犯本人及其親屬高度關注,特別希望律師作為法律職業(yè)共同體中的一員,能第一時間告訴他們結果。但現(xiàn)實卻是,死刑犯到死也沒從自己的律師那里聽到結果,被執(zhí)行死刑前自己的律師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結果,因此也無法在執(zhí)行死刑前與自己的律師再次見面并溝通有關情況、處理有關事宜。這讓死刑犯及其親屬如何能對律師的工作滿意?作為付了律師費的死刑犯及其親屬,對律師有抱怨,或者說難免懷疑其是否做了該做的工作,也是人之常情。而這,對于那些認真履職的律師來說,既不公平,也有苦難言??傊?,這一做法對律師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帶來極大的困擾和被動,而律師又可能會遷怒于最高法院,造成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裂痕。
其次,不利于律師規(guī)范化地開展工作,無法實現(xiàn)優(yōu)質高效的法律服務。律師在死刑犯被執(zhí)行死刑前,無法知道復核結果,一方面,他可能在最高法院已經(jīng)核準死刑的情況下還去做許多無用功,如應親屬的要求去調查取證或聯(lián)系復核法官進一步反映辯護意見,另一方面又基于家屬的壓力,需要不斷去打探復核消息。而既然規(guī)定不能將核準與否的消息直接告訴律師,那么這里要么是徒增復核法官與律師之間的溝通成本,要么是滋生律師與法官之間的不規(guī)范行為。另外,我們知道,死刑犯及其親屬往往高度依賴律師,如果律師事先獲得死刑犯被核準死刑的消息,他就可以在死刑犯及其親屬之間多做一些溝通工作,盡可能地幫助死刑犯處理一些法律允許范圍內(nèi)的個人事項,甚至有時律師的會見和傾聽本身就是死刑犯行刑前所渴求的,這對于凸顯一個國家對死刑犯的人道主義待遇也是有必要的。但我們現(xiàn)在的這種做法卻無法讓律師去有計劃地安排這方面的工作,可能造成律師和死刑犯彼此間的終身遺憾。
再次,由中級法院送達最高法院的法律文書,與死刑復核的嚴肅性不相稱。明明是最高法院核準的死刑,其裁判文書所蓋的是最高法院的公章,卻由負責一審的中級法院來寄送,顯得不嚴肅,有時律師接到中級法院的陌生電話,聽說死刑犯已被執(zhí)行死刑,自己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向死刑犯的親屬解釋和交差,他可能并不配合告訴送達地址和在回執(zhí)單上簽字寄回最高法院的要求。從法律關系來說,律師介入死刑復核案件,他所提的辯護意見是針對最高法院的,最后卻并不直接答復律師,而是讓下級法院在執(zhí)行完死刑后再告訴律師,這顯得對律師也不夠尊重。
最后要說的是,法院系統(tǒng)之所以采取這一做法,可能是基于安全的考慮,即擔心提前把最高法院核準死刑的消息告訴律師后,律師再告訴死刑犯及其親屬,會不會造成死刑犯本人的情緒不穩(wěn)定、死刑犯親屬到法院來鬧事等情形,筆者認為,這種擔心不必要,因為法院即使不通知律師,最后也要通知死刑犯本人及其親屬的,也要面對和解決他們的情緒問題。相反,提前通知到律師,律師還可以在安撫死刑犯及其親屬的情緒、幫助其正確面對既成事實等方面發(fā)揮積極的作用。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法學所研究員、刑法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