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攸攸
你是天外的一朵云
◎艾攸攸
前幾天,我與老板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辭了職,拖著一整箱辦公物品,站在涼氣颼颼的超市門口給她打電話:“媽,我辭職了?!薄芭丁D悄憬裢沓允裁??”“……”
我一直認為我媽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她的話語體系非正常人能夠理解。作為一個師范類中文系畢業(yè)且職業(yè)為語文教師的人,我媽的語言幼稚到只適合和小學生溝通。叫我去吃飯的時候,她習慣說:“你的食盆子裝滿了,可以來了。”微信剛興起的時候給我媽發(fā)兔斯基的表情,她回復:“你看你把幾只小兔子忙瘋掉了。”因為實在有點萌,我一般都稱呼我媽為“云姐”。云姐最喜歡問我:“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在她看來,找工作、就業(yè),都沒有晚飯重要。
云姐獅子座,樂天派,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頂著呢”。她確實不高,只有一米五的個頭,相比我爸的一米八和我的一米六五,一家人出門她總是更像個孩子。雖然沒有大長腿,但云姐年輕時也是帶“花”級別的美貌,標準的瓜子臉,水靈靈的眼眸,小巧的鼻尖上還點著一顆美人痣。
云姐常跟我說起當年追過她的男生們,幾乎每個班都有。但那會兒云姐的心思全撲在學業(yè)上,因為身在農村的云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考進城里去?!扒嗄赀x擇進城,少數人追求理想,大多數人為生計所迫?!睂τ谠平銇碚f,兩者皆有。讀了師范之后,云姐就再也沒有出過學校,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市里的北路小學。云姐從不說教師這個職業(yè)有多么高尚,但是每當有畢業(yè)多年的孩子回來看她的時候,她總會不停地同我念叨這個孩子當年如何如何。
我高三那年,對我們家來說是如同黑夜的日子。爸爸重病住院在先,接著爺爺摔了腿。兩個手術都等不得,安排在了同一天進行。而奶奶那個時候記憶力已經開始下降,有時會忽然想不起來去醫(yī)院的路,一著急甚至在路邊跪著求別人給帶路。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這世界的殘酷,足以讓一個家庭在一夜之間岌岌可危。為了奶奶的安全,家里不再讓奶奶去醫(yī)院。云姐每天早上會起床準備4份早餐,一份給我?guī)W校,一份帶去給奶奶,兩份送去醫(yī)院給爸爸和爺爺,她自己就在趕去上班的路上隨便買個包子湊合過去。
關于家里的事情,云姐從不跟我多說,每晚11點自習結束,她依然會準時在校門口等我。她在冬日凜冽的冷風里朝我招手,遞給我路邊剛買的甜藕,有時是玉米,有時是山芋,總之,總有一些熱氣騰騰的食物給我當夜宵,告訴我又度過了愉悅而輕松的一天??赡菚r的我并不知道時間對于云姐來說,是怎樣的前熬。
爸爸出院后恢復得很好,爺爺的病情卻一直反復。就在高考倒計時100天的時候,爺爺還是沒有撐過并發(fā)癥,離開了人世。家里親戚們圍繞要不要告訴我這件事商量了整整一夜,云姐最終還是力排眾議,做了自己的決定。
那天中午放學,云姐帶著我從湖濱的小公園里穿過,她說:“我跟你說個事情,你得接受。”我敏感的神經一跳:“爺爺?”云姐默默點了點頭?!拔抑滥愫茈y接受這件事,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不管你有沒有高考,這件事都是需要你去面對的。生命就是這樣,有生有死,有病有老,逃避不會有任何改變。你的路,得自己走,有的事,得自己扛。你應該知道爺爺對你的期望?!?/p>
我沒有應她的話,但我知道這段話,是她想傳遞給我的力量。這是云姐小小的身軀里,我不知道的,她堅持了這么久的,像樹木扎根進泥土深處的生的力量。
如今我已走上社會,跟所有人一樣在職場里浮沉,偶爾還是會忍不住同她抱怨工作上的不公、生活里的煩擾,她也依然會呵呵一笑,然后問我:“哦,那你今晚吃什么?”有很長一段時間,云姐的微信昵稱是“天外的云”。也許,她真的是來自天外的一朵云,好像這么隨意地飄啊飄啊,卻撐起了我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