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宇

有人說，人生是一場航行。

對于海，我總是莫名的憧憬。“海是大的。”契訶夫這樣贊同道?！昂?，是倒過來的天?！币灿腥诉@么說。我不知道，浩瀚的它埋葬了多少往事。我想知道，面對它我的心將噴薄出怎樣的浪花。

終于，這個夏天，瀚答應(yīng)了我，陪我去海上遠(yuǎn)行。

（一）

當(dāng)它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恍惚擦了好幾次眼。赤紅、鵝黃、翠綠、湛藍(lán)、藏青……斑駁迷離的光芒爭先恐后地涌入我的瞳孔。天空和海浪是盞巨大的萬花筒，無時(shí)無刻不在變換著身姿。

海風(fēng)輕撫我的發(fā)，陽光按摩我的背。海浪聲，輪船聲，鷗鳴聲，交相輝印著，遼遠(yuǎn)壯闊，讓人心也跟著明朗起來?！鞍。?！你太美啦——”我呼喊著，狂笑著，情不自禁地張開雙手，想擁抱這份造物主賜予的美麗恩惠。

突然，一個大浪打了過來?！稗Z！”一聲巨響，伴隨著船艙猛烈的震動。我猝不及防，被翹得一躍而起，“飛”了起來。水濺的到處都是，我渾身濕透了。

那一剎那，我能清楚的感到臉部肌肉的變化。張咧著的嘴角，瞬間松弛了。

“我完了！越迷人的越危險(xiǎn)！大自然好似暴君喜怒無常，而我終將淪為犧牲品……”

我正與這世界訣別，一雙溫暖的大手穩(wěn)穩(wěn)地抓緊了我雙臂，又緩緩的放下。而我懸著的心，也終于落了地。一股暖意從內(nèi)而外投射在我的臉上。

“就知道，瀚一定會保護(hù)我的?！蔽⑿剡^頭，我卻愣住了。

這是瀚從未有過的凝重。他顰蹙著，雙眉仿佛鎖上了千年的結(jié)，雙眼死死的瞪著我。

（二）

此后我一直心有余悸。

幾個鐘頭后，我在船艙飯店碰見了瀚。他正一個人低頭坐在角落里，似乎有點(diǎn)悶悶不樂。我遠(yuǎn)遠(yuǎn)和他打招呼，他卻把頭埋得更低了。我小心翼翼走上前，坐在他身邊，為了讓氣氛不那么尷尬，硬是擠出個笑臉。

“瀚——”我望向他的臉，聲音不由戛然而止。

他的眼角，多了好幾層皺紋。他的臉，變得無比的蒼老。他的發(fā)，多了幾縷銀絲。他的眼，逃避著我。他細(xì)嚼慢咽著飯，竟有些老人的遲緩。而記憶中的瀚，分明是那個微笑起來光芒能將人融化的少年。

“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他面部沒有絲毫變動，眼依然望著碗里，眉皺的更緊了?！鞍Γ　彼麌@了口氣，又轉(zhuǎn)向我，眼神中寫滿認(rèn)真?！斑€不是因?yàn)槟??！?/p>

“因?yàn)槲遥俊迸c他對視了幾秒，我好像讀到了什么。漸漸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努力搜尋記憶中有關(guān)于他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走出餐廳，全然忘記了吃飯。

（三）

海上的陰天愁云慘淡，一片灰蒙蒙。船不?；蝿?，配合全世界演奏著哀傷的搖籃曲。

我正靠在飯店門口沉思。

“踏——踏——”一位護(hù)士抱著病例走來。她向我示意，眼里有種莫名的熟識。

“護(hù)士小姐，您好，請問瀚怎么了？”我上前迫不及待的問。

“嗯。”顯然，她對此很了解?！半y道你不知道嗎？他身患一種怪病，一旦用力用心過度就會瞬間衰老。”

我的腦袋“嗡”地響，睜大雙眼和她對視，卻不知該說什么。

“唉！可惜啊。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有空多陪陪他吧，別再讓他那么累。”看見我的悲傷，她似乎安慰著我。但點(diǎn)到即止，說完便離開。

我望向玻璃窗外洶涌的波浪，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那深不可測的大海啊，你能否告訴我時(shí)間是否有長短，生命是否有盡頭？那我們一路苦苦追尋著的，是夢境是幻景是虛空還是無意義？心里的旗幟已經(jīng)倒下，那我還是那個我嗎？抑或僅僅是行尸走肉？

回頭望瀚，他已是蒼蒼白發(fā)，依靠在墻邊，獨(dú)留一個背影。

船依舊不停向前行駛著，像時(shí)間，從不曾停歇。

旅行還在進(jìn)行，而我已無心繼續(xù)。

（四）

多年后的正午，柔和的日光肆意涂抹著金色的沙灘。我光著腳丫，一個人坐在海邊。我隨手拾起一片貝殼，輕輕放在耳邊，聽見了來自大海彼岸那最熟悉的歌聲。

“跟我來吧，親愛的。

來到海里，這片愛情海里。

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shí)候嗎？從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甜心。

我只想告訴你，我有多愛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