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錦陳

娘！

自打我牙牙學(xué)語就這么叫著，一直到那個寒冷的冬天，我和弟弟依偎在她床頭，哭喊著“娘、娘”把她送走。

幾十年了，娘一直掛在我嘴邊、想在我心里。記得小時候，頑皮的我整天在外面野，累了、餓了才回家，推開家門就滿屋子找娘，娘見了，忙端出焐在鍋里的飯菜來。上學(xué)了，每天回家書包沒放下就喊娘，娘應(yīng)了，才安心、乖巧地去做作業(yè)。參加工作后，每次回家，娘常在地里忙，我追到田頭老遠就喊娘。再后來忙了，不常回家，就在電話里“我娘這、我娘那”地聊上一陣子?！拔夷?！”而今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

三年了，娘離開我們已整整三年了。娘的每一句叮囑，每一張笑臉，那走路的身姿，那忙碌的背影，娘的點點滴滴都印在我腦海里，成為永遠抹不去的思念。

娘小的時候，家境不好，兄弟姊妹五個，全靠做木匠的外公起早貪黑在外掙錢，養(yǎng)家糊口。我懂事時外婆就常在我面前夸娘，說我娘才幾歲就跟大人一起下田忙農(nóng)活兒，樣樣干得有板有眼的，到了十八九歲，就能和生產(chǎn)隊里的一等男勞力一起挑糞、挖河，掙工分養(yǎng)家。娘心靈手巧，有一手好針線活兒，一家老老小小縫縫補補的活兒，娘全給攬下了。娘會做各種樣式的布鞋，有圓口的、有緊口的，有單的、有棉的，鞋底還納成不同的花樣，一串一串地掛在外婆的屋里，那是娘每天晚上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縫制的。男人的活兒，娘干得“不讓須眉”，女人的活兒同樣“技高超群”，娘當(dāng)時就成了同輩人的“活教材”。

娘整天忙里忙外，還要照料還是小孩的我舅和我姨，因為那時外婆眼已瞎了。娘平時省吃儉用，有點好吃的、穿新的全讓給了弟妹們。有時家里揭不開鍋了，外公就“吱呀吱呀”推著獨輪車到幾十里外的唐閘鎮(zhèn)上，用娘紡的紗、織的布換點糧食回來。糧，娘舍不得吃，全拿去哄弟弟妹妹了，陪伴娘一日三餐的是挖來的野菜。聽娘說，那時候好多人家還扒樹皮充饑，不少人得了浮腫病。

娘就這樣在苦水里一天天泡大。到了“當(dāng)嫁”的年齡，娘已是十里八村人眼里的好姑娘，不少人找上門來給娘說親。娘聰明、能干、漂亮，外婆說她脾氣也“犟”，家境好的，她一個也沒看上，自己偏偏中意一個讓家人都反對的小伙子，那就是我后來的父親。小時候，父親在我面前常跟娘開玩笑，說那時是把我娘騙回家的。娘指著父親的鼻子：“瞎說！”說完，娘就轉(zhuǎn)身走開。娘害羞，她不愿在小孩面前談大人的事兒。有次我好奇地問娘，娘沒多說什么，但從娘嘴里知道，那時候父親家比我姥姥家更窮，老老小小一大堆，吃飯經(jīng)常上頓接不著下頓。按世俗的眼光，這樣家境的兒子只能“打光棍”。

直到十多年前，娘的一個電話才讓我知道了“謎底”。那天，娘在電話里急急地說，那個收舊貨的又來了。原來那人看中了我家一只舊柜子。我正在鎮(zhèn)上忙著，隨口就說“給他吧，丟在家里占地方”。娘不愿，說這老古董是爺爺給父親的獎品。娘急得喘氣，我卻蒙了。隨后娘的一番話讓我明白了。當(dāng)年父親在部隊，自己平時省了又省將每月津貼全寄回家貼補家用，讓窮得叮當(dāng)響的家渡過了一個個難關(guān)。老大婚后分家時，家里最值錢的就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個柜子，爺爺當(dāng)著幾個兒子的面說，老三對家貢獻大，還未成家，這柜子就獎給老三吧。娘告訴我，她成家時家里沒房沒床，沒什么家當(dāng)，心疼娘的小奶奶騰出半間房讓她和父親把婚給結(jié)了。娘說：我當(dāng)時沒有嫌棄他，我看中你父親的就是他心好啊，當(dāng)兵有出息！娘就這樣質(zhì)樸、專一，明知會吃苦受窮，還“犟”著和我父親走到了一起。

娘嫁給了父親，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了。父親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一家國營單位，是當(dāng)時農(nóng)村人非常羨慕的“吃商品糧”的工作。但苦慣了的我娘，仍然勤勞不輟，把家打理得讓人嘖嘖稱贊。40多年前，大多數(shù)人還住在泥墻草房里，我家就已搬進了新房，青磚灰瓦、屋脊兩頭高高翹起、門堂還帶著走廊。記得家門前是條通往南通城里的大馬路，來來往往的行人常常駐足房前，不忍離去。每當(dāng)此時，我娘總要搬來凳子，端上一碗清茶，把客人迎進屋內(nèi)。在人們一陣陣的夸獎聲中，娘樂得像個小孩，我臉上也寫滿自豪。

在我的記憶里，新房是娘苦出來、省下來的。那個年代，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而娘養(yǎng)的豬，膘肥體大、毛色油亮的，每年還比人家多出一兩欄，每次賣到食品站都能給個“一等”，價錢高。錢一到手，娘舍不得買吃買穿，總要添置些磚瓦、木材、水泥、鋼筋什么的，幾年下來，老宅門前堆放得像座小山。娘時常拉我去看，自言自語道：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這日子快過去啦！備齊建材的那天，娘很開心，從鎮(zhèn)上給父親帶回來一方“甘”字牌煙草，那可是當(dāng)時的“名牌”??！父親后來一聊到建房的事兒，就說我娘“摳”。娘聽了反倒一樂：嘿，沒我給你當(dāng)這個家，你還想住新房！其實，父親說歸說，心里挺佩服娘的。父親在單位是領(lǐng)導(dǎo)，管著百來號人，可在家里大事小事總聽我娘的主意，關(guān)鍵時刻還是我娘拍板。熟悉的人時常開玩笑叫我父親“妻管嚴”。

父親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說，你娘會當(dāng)家理財，腦子不笨，唯一的不足就是文化不高。是的，娘沒上過一天學(xué)，娘說，她是陪弟妹上學(xué)堂念書識了一些字，后來還上了一段掃盲班。記憶中娘還時常像模像樣地拿著父親帶回來的報紙看，字不識她就問，也能理解個八九不離十。娘把上學(xué)的機會讓給了弟妹們，后來她也因此失去了當(dāng)年與父親一起進工廠“吃商品糧”的好機遇。娘對此并不懊悔，一人在家一邊種著地、一邊帶著我，但娘懂得沒文化就沒出息，我后來念書了，娘經(jīng)常叮囑我要好好用功學(xué)習(xí)。娘的話沒有高深的道理，平淡得就像每天喝的白開水，但一直滋潤著我度過了“十年寒窗”。

不管生活是苦是甜，娘和父親相依相靠、相親相愛地過著每一天，一家人憧憬著越來越好的日子。記得小時候，我家房門背后常常掛滿了一串串人名，娘用粉筆歪歪斜斜地寫著：張家五斤米，李家十斤麥，王家三塊錢，這些都是娘平時接濟左鄰右舍的。在這些時常為填飽肚子而犯愁的人家眼里，我家已“富”了。 到我長大后，一些受娘幫助過的人還時常在我面前念叨著我娘好，說一輩子都忘不了她。

在我印象里，最深刻的是過年。每年除夕晚上，我娘是總導(dǎo)演，張羅著年夜飯，引著我畢恭畢敬地上香敬祖，最后一個節(jié)目就是打炒米糕。這在那個年代簡直就是奢侈品！娘請來外公做技術(shù)指導(dǎo)，而分配給父親的活兒是拉風(fēng)箱燒火。這天早上，娘必先去一趟鎮(zhèn)上，請人爆米花，還不忘帶上我去現(xiàn)場觀摩。隨著“嘭”的一聲，白花花的米粒從爆米機的“大肚子”里一下子迸射而出，空氣中立刻彌漫著一股撲鼻的香味，我歡喜得手舞足蹈，抓起就往嘴里塞，沾了滿嘴都是米花。娘逗我：兒子長白胡子嘍。晚上我還纏著娘問：這米怎么就長胖了的呢？娘正忙呢，不理睬我，我便自個在大人們中間蹦來蹦去，時不時搞些調(diào)皮搗蛋的事。這時候，娘停下忙碌的手，從袋子里摸出一個用紅紙包著的東西，我知道這是壓歲錢，娘哄我去睡覺了。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枕頭邊放著一只小花碗，整齊地放著五六片炒米糕，里面有芝麻、花生，還有娘平時攢下來的橘子皮，又香又脆，還很甜！大年初一，娘用它招待來家拜年的鄰居們，娘也不忘拿來一只大瓢，裝得滿滿的，讓我出去分給小伙伴們。此情此景，仿佛就在昨天，一直留在記憶深處，回味無窮。在那個年代，我的童年就宛若那個誘人的炒米糕，很甜美！

在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娘前后動了兩次手術(shù)，躺在病床上的娘一時半會都沒少牽掛著一個人呆在家的我，托人把親戚朋友送來的橘子罐頭、麥乳精、奶粉送回來，說讓上學(xué)的兒子多補點營養(yǎng)。有次還捎來十塊錢，叮嚀我多買些書。娘知道我很喜歡看書、練字、寫文章，平時娘塞點零花錢，我也全給了鎮(zhèn)上的那家新華書店。我書房里現(xiàn)在還珍藏著一本1985年版的《漢語大詞典》，雖然已很破舊，后來又添置了一套新版《辭海》，但幾次搬家我一直舍不得丟掉它，那是那年花了我娘三塊多錢買的，一直陪伴著我后來從事了十多年的記者、秘書生涯。記得娘從醫(yī)院回來，我剛收到報社寄來的一份樣報，這是當(dāng)時一份權(quán)威性專業(yè)報紙，我一個高中生能和我仰慕的幾位名家的名字排在了一起，美得我急不可耐地拿給娘看。娘捧著報紙，文章娘看不懂，但她一眼就找到了兒子的名字，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娘端詳著我說，我兒子今后能吃文化飯。

讓娘說準了，那年我剛畢業(yè)就去了離家?guī)资锿獾目h城，工作的第一站就是廣播電臺。臨行前，娘把我從頭到腳、一年四季要穿要戴的、日常用的，全給我備全了，塞滿了父親借來的一輛小卡車。鄰居們調(diào)侃娘：你給兒子搬家啦。這年我已二十歲了，可在娘眼里，我還是個離不開娘的孩子！

到了單位，臺長把兩檔新聞節(jié)目的編輯任務(wù)交給了我，平時還得抽空騎車下鄉(xiāng)采訪。幾個月過去了，我也忙得沒給家里捎封信，給娘一點音訊。有天早晨，趕了一宿新聞稿的我還迷迷糊糊地睡著，依稀聽到敲門聲。門一打開，我驚喜地看到門口站著娘和我父親，娘手里還拎著一只大布袋，鼓鼓的，看上去很沉。娘沒立馬進屋，盯著我上下打量：“兒子，你怎么又瘦了！”那時的我，典型的“豆芽兒”，一米七九的個兒，才一百一十斤，我的變化沒逃過娘的眼睛。父親在一旁插話：“你娘想你，起大早搭了個便車就趕過來了”。娘像幾年沒見到我，噓寒問暖，問這問那。娘既心疼又好奇地問我：“你這個單位的人真不容易哩，早上5點多鐘我們還躺在床上，你們就在廣播里說話了。怎么這么早，你也這么辛苦嗎？”父親和我相視一笑?！澳锓判?，不苦！”我讓娘坐下，說“這叫播音，節(jié)目是先前錄制好了的?！备赣H告訴我，原來不太喜歡廣播的我娘，每天喇叭一響，就豎著耳朵聽有沒有兒子的名字。娘邊說邊忙著從布袋里一樣一樣地掏東西，有花生、蠶豆、脆餅，還有我愛吃的紅燒肉，裝得滿滿一大搪瓷罐。沒等娘一一拿出，我就說太多了，吃不了。“拿給你的同事，大家分分?！蹦镄暮?，牽掛著兒子，還想著他人。

中午，娘說不下館子，非要體驗體驗我這個單身漢平時的生活。我拗不過娘，帶娘去了食堂。點來點去，一頓飯花了我四塊五毛錢。父親問我平時伙食是不是這樣，娘卻沒說話。送娘去車站回家，娘上了車又匆匆地跑下來，奔到我跟前說，禮拜天抽空回來，娘給你添添油水。娘又上車了，坐到父親身邊，父親在車上遠望著我。車啟動了，娘把半個身子透出窗外沖著我喊：記得回家??！我點點頭，對著娘揮揮手。

掐指一算，這事已過去快三十年了。娘在的時候，有次我問娘，您還記得嗎？娘想都沒想，哈哈一笑：記不得嘍，早忘了！在我娘看來，父母對兒女的愛是與生俱來、天經(jīng)地義的，不圖回報，不計較兒女是否銘記著?？蛇@些年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我娘認為平常而又平凡的往事，如同電視劇一幕幕地在我腦海里連續(xù)展播著。

我在縣城立業(yè)、成家，之后我娘有了她的孫女。娘沒有重男輕女思想，她逢人便喜滋滋地說：我生了兩個兒子，我兒子了了我的心愿。這事我娘跟我提過，娘說她當(dāng)年想丫頭快想瘋了，可后來又來了個“跑得快”的，這就是我的弟弟。我女兒的到來，讓娘又多了一分牽掛，娘和父親到城里來的次數(shù)也多了，那會兒，娘很開心地當(dāng)了一回免費“保姆”。后來我小孩大了，娘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等到弟弟成家生女，娘已帶不動了，偶爾來城里住上幾宿就又想老家了。平時，我和弟弟兩家相約去鄉(xiāng)下看看二老，每次回家都看見父親在洗衣燒飯、忙家務(wù)，吃完飯父親還催著娘去鄰居家玩牌。父親事事依著娘、照顧著娘。父親過去幾十年都在外面忙公家的事，他說現(xiàn)在要把損失補回來好好陪陪她。

娘與退休在家的父親過著恬靜而又悠閑的日子。娘平時與外界沒什么交流聯(lián)系，但她纏著父親到鎮(zhèn)上申請安裝了一部座機電話。我知道，娘是為了方便與在外的兒子說說話。后來，弟弟又給娘配了部手機，娘串門時喜歡把它掛在胸前，村里的爺爺奶奶們很是羨慕。

“?；丶铱纯础笔抢先藢号钠谂?。有次回家，我剛下車，隔壁的嬸嬸就奔過來，非常驚訝地看著我：“你才回來！你娘還真不容易！”原來，父親住院了，娘陪了個把月，天天買菜、燒煮、送飯。娘身體本就不太好，平時還是父親照料娘的。我怪娘：“怎么不給我來個電話?！蹦飬s淡淡地說：“知道你天天跟著市長忙，就沒煩你們跑來跑去?！蹦菚r候我已到了市政府辦公室，即使節(jié)假日回趟老家，也是匆匆去匆匆回，在娘的印象里，兒子一直很忙！娘的理解與寬容，是怕耽誤了工作，拖了兒子的后腿。回想在領(lǐng)導(dǎo)身邊和下鄉(xiāng)鎮(zhèn)的這兩個十多年里，還真對娘虧欠和愧疚很多。從我參加工作起，娘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要用心好好做事，公家的事耽誤和馬虎不得！娘就是這樣平凡、普通，但無時不在默無聲息中顯露母愛的偉大！

時光如流水，歲月催人老。娘頭發(fā)一天天白了，牙齒也掉了。十多年前，也是我去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第一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事把娘徹底擊垮了。平日里，與娘早夕相處、相敬如賓的父親先娘而去，娘的天空一下子塌了下來，整天以淚洗面，人也瘦了一圈，精神恍恍惚惚的。娘不愿到城里來，一人獨守老屋。就這樣，在兒女牽掛與不安中度過了兩三個春秋。后來娘拗不過我們兩個兒子和兒媳，終于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娘的臉色開始紅潤起來，也時常掛著笑容?？墒呛镁安婚L，有天我深更半夜回到家，見娘的房間燈還亮著，我躡手躡腳推開門，娘一瞥見我，很快把頭埋進被子。我坐在床邊，看見娘臉上掛著淚痕，我在娘臉上親了幾口，娘一下子笑了起來，又心疼地催我快睡。我心里明白：娘又想父親了。父親的離去一直是娘心中抹不去的痛，幾年來這痛擰成結(jié)，始終打不開，痛苦地折磨著娘。漸漸地，娘的腦子開始糊涂起來，自己睡的地方也經(jīng)常走錯門。娘沒來的時候，我們平時就整天在外忙，把家當(dāng)旅館，這下可急壞了我們。于是，兩個兒媳四處打聽，找人在家服侍我娘，幾個月下來，始終未能如愿。后經(jīng)朋友介紹，把娘送進一家規(guī)模大、條件好的福利院。去的那天，兩個兒媳給娘備全了吃的、穿的和用的。娘在那里呆了一段時間，一日三餐，日常照料都讓我們很放心?？墒悄锖髞聿∏椴环€(wěn)，時好時差，醫(yī)療、護理成了難題。我們又開始忙活起來，在一座風(fēng)景秀美的山腳下給娘找了一家頤養(yǎng)護理院，去前還特地考察了一番，把角角落落看了一遍，把環(huán)環(huán)節(jié)節(jié)也問了個遍，選了一個晴朗的日子把娘安頓下來。誰知這一去啊，娘就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她撇下我們?nèi)鍪侄ァ?/p>

娘出殯的那天，姨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滿臉淚水地告訴我娘幾十年前一段痛苦的經(jīng)歷。

娘在有我之前懷過一個孩子，一次重體力活兒后沒保住胎。30歲時好不容易懷上了我，娘幾個月嘔吐不止，連水也進不了肚，走路讓人攙著。那時候父親在外地上班，姨成了我娘的貼身“保姆”，看著娘死去活來的樣子，姨整天擔(dān)驚受怕。有人勸我娘把孩子打掉，娘不聽，越吐越吃，吐得厲害，吃得更兇。娘的信念是，肚里的孩子不能沒有營養(yǎng)。就這樣，娘歷經(jīng)磨難熬過了“十月懷胎”。姨的一番話讓我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望著一旁已無聲息的娘，心里充滿著深深的自責(zé)：娘啊！兒子多想您親口跟我聊聊這些事兒。

姨抹著眼淚，安慰我：“平時吃穿用，你們給娘考慮得很周到，每月還幾千塊錢花在你娘身上，你娘有福??！”

娘屬兔，父屬龍。娘常說，龍配兔到老富。可娘到老了，也沒真正與“富”沾上邊，現(xiàn)在想想，娘的一生酸甜苦辣都嘗遍了，小時候娘在苦水里泡大，長大了靠一雙辛勞的手，過上娘常說的“比上遠不足比下還有余”的日子，等兒子成家立業(yè)，該享清福了，娘又匆匆而去?！皹溆o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人生的這個痛啊！一直糾結(jié)著我，讓我內(nèi)心充滿愧疚和不安。

今年是娘去世三周年，鄉(xiāng)下的風(fēng)俗是要辦一場儀式的。我沒有，我知道娘是理解的。清明節(jié)，我?guī)е掀藕⒆樱€有弟弟一家，到娘墳頭上磕了三個頭，給娘供了一桌菜?；丶液?，心里總是空蕩蕩的，像當(dāng)年娘走的時候那樣。

不久前是母親節(jié)，微信里全是祝福母親的話語。我又想娘了！鋪上宣紙，抓起毛筆，我情不自禁地寫下了兩個大大的字：“我娘”！發(fā)到朋友圈后，引來一片點贊。我深知，共鳴來自所有兒女對母親血濃于水的情和愛！在大字的下面，我這樣寫道——

寫下“我娘”，

紙短情長。

喊一聲“我娘”，

不再淚眼婆娑。

因為，

娘在那頭挺好的，

永遠沒病沒痛了。

我娘??！

母親節(jié)只有這一天，

而我想娘每一天！

愿天下母親——

平安 健康 幸福。

我娘，您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