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我有一片地

我有一片地在日子的拐角

是我一寸一寸用秒針挖出來的

我用黑夜施肥 用黎明澆水

我一直順著季節(jié)安排著農(nóng)事

每一棵莊稼頭上

頂著的都是節(jié)氣閃亮的名字

我喜歡把蘿卜 山藥 白菜 辣椒……

直接交給泥土和陽光雨露

讓它們?yōu)槲逸斔蛠碜源笞匀坏臓I養(yǎng)

比如：維生素 微量元素 更重要是鐵

因此 我尤其喜歡辣椒

喜歡可以把我點燃成火把的朝天椒

種子是我自己篩選的

有當年的 也有陳年的

今年 我在抽屜里找到了

一顆父親擱置了十五年的蓮子

可它依然啄破了水面

為我繁衍出一塘鮮嫩的碧荷

我自給自足 營養(yǎng)平衡

每天嘗到的是泥土和陽光的味道

看著一棵棵綠芽從泥土里鉆出來

然后再順著蟲鳴和雨聲

繁衍出一片片綠色

我雙目清明 內(nèi)心一片寧靜

這個春天我什么也沒干

說我是浪子一點也沒錯

這個春天我整日跟著風到處跑

什么事也沒干

就是看看草芽鉆破地皮

野花端起了酒盞

叫天子把藍天叫高了

麥子把大地綠闊了

我褂襟上沾著草屑

我胡須上涂著花香

看到一大群蝌蚪 我想入非非

想再生一窩孩子

用各種野草給他們起名字

把一田野的春雨搓成一捆長線

讓他們放飛毛茸茸的太陽

就這樣 我浪蕩了一個春天

看看花草忙碌 蜂蝶辛勞

看麥子把大地抬高

蝌蚪把溪流譜成一曲母愛的歌謠

我把時間和空間讓給了他們

整天甩著大袖子閑逛

我想 這也沒有什么不好

油燈光里的晚飯

爺鋤了一畝二分地的黃豆

娘拔了八分地的稻田草

娃放飽了十六只山羊

現(xiàn)在他們坐在案桌周圍吃晚飯

煤油燈用光把他們的影子

畫在斑駁的土墻上

芋頭是崗上養(yǎng)育出來的

玉米是河邊沙地長出來的

咸菜是辣菜腌出來的

三張嘴吧唧吧唧地咂著泥土的芬芳

他們坐著的姿態(tài)

讓我想到了太陽下幸福成長的草木

屋外 夜色悄悄披上了屋頂

三里地之外 黃豆在喝著露水

水稻在搖著纖細的腰身

土豆在土里打了一滾兒

一只螻蛄正匆忙爬過一片羊蹄印兒

它要趕在月出之前

趕到一棵寒保孕穗的蘆葦下約會

陽光睡在麥芒上

麥芒向上 所有的針尖密密向上

最鋒利的針尖組成金黃的絲絨

陽光睡在絲絨上

幾百萬畝的陽光睡在天堂的暖床上

幸福的酣睡 有黃金一樣的質(zhì)地

有大海波濤洶涌的鼾聲

祖父的墳是最優(yōu)美的浪頭

村前的月光是最迷人的沙灘

抱緊陽光 就用這漫無邊際的針腳

就用這尖銳 灼痛 刺眼的部分

像祖父用骨頭抱緊黃土

像大河用流水抱緊流水

而此時的村莊卻在幸福地顫栗

它不是黃金海岸 也不是海中的綠島

它是男人枕在女人頭下的手臂

經(jīng)脈中正有雷霆在“隆隆”地轟響

墳

這是鄉(xiāng)下的叫法

城里叫墓

一直到死

城鄉(xiāng)都存在著差別

墓地石碑林立

堵塞擁擠

田野墳頭隔田相望

五谷青青

墓碑前放的是鮮花

燃燒的是人民幣

墳頭前長的是青草和野花

燃燒的是麥草和黃紙

護理公墓的是人

守護墳頭的是莊稼和青草

暴風雨中的孩子

傘很大 孩子很細

走動的孩子就像個大蘑菇

“嘭”的一聲 傘被吹翻過來

起飛半寸的孩子又重新落在了地上

孩子把傘翻過來

孩子又成了大蘑菇

暴風雨又躍躍欲試給孩子插上翅膀

起飛 落下 落下 起飛

伴著傘的盛開與凋零

拐過彎 一面城墻擋住了暴風雨

走廊下 孩子渾身滴著水

收攏的傘就像是他耷拉著的翅膀

責任編輯 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