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fā)山

已經(jīng)連續(xù)五個月沒發(fā)工錢了。這在往年是沒有過的事。過去，不管工程是否完工，不論甲方是否結(jié)算，包工頭張虎每月都會按時給大伙兒發(fā)工資，從不拖欠。

前段時間，工友們曾問過張虎。張虎說：“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大伙兒把心放到肚子里，年底我給你們結(jié)清，分文不少?！?/p>

張虎這么信誓旦旦一表態(tài)，大家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平時張虎待他們不薄，況且他們都是一個村出來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說實在話，工地上管吃管住，張虎給他們發(fā)洗澡票、理發(fā)票，也不需要花什么錢。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私下里，還有人發(fā)泄著不滿。

陳恩說：“張虎說不定把錢存起來吃利息呢?！?/p>

王山說：“將來張虎要是卷錢跑了咋辦？這事電視上沒少報道。”

陳恩說：“借給他個膽他也不敢，他若那樣做，他的老婆孩子，還有老娘，咋在咱村里混？”

王山說：“擔(dān)心他拖來拖去拖到最后，拖得大家都沒脾氣了，象征性地給幾個了事?！?/p>

“少一分試試！”周林晃了晃手里的瓦刀。那架勢，若是張虎在跟前，說不定會一刀砍了他。

他們發(fā)牢騷也是有原因的。

這地方是個城鄉(xiāng)接合部，離城市中心遠，有生意頭腦的就在工地附近弄個鐵皮房子，經(jīng)銷煙酒、水果、勞保用品，還有幾家小吃店，打著理發(fā)旗號干著其他行當?shù)囊灿形辶?。王山在“等你來”洗頭城認識了干足療的小青。有好幾次，小青提出要給王山按摩，費用也不高，一次一百元。王山有心讓小青按摩，卻因囊中羞澀拒絕了。

陳恩呢，認識了“不見不散”發(fā)廊的小美。陳恩下了班就往小美那里跑，兩個人眉來眼去說說笑笑的，很像戀愛中的男女。有一次，一個客人在理發(fā)，見到兩人的熱乎勁兒，忍不住問小美：“小美，是你男朋友??？”小美咧了咧嘴：“沒給我買過一件衣服，沒請我吃一頓大餐，我的親哥，你說算不算？”羞得陳恩站起來就走，有心再去，沒好意思。

鐵皮房子中有個麻將攤。周林愛打麻將，飄雨落雪了，工地上沒活兒，他就往那里跑。有一次，他忍不住上陣跟人較量，本想贏個百兒八十的當作本錢，誰知道，第一局就輸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個精光。只剩下褲頭。他盤算著，等過年開了工資，一定好好賭一把，挽回自己的臉面。

類似王山他們的，工地上還有幾個。往年，他們都沒少在這方面消費。因此，他們對張虎不給發(fā)工錢，別提心里有多惱火了。惱火歸惱火，但也沒辦法。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年關(guān)。

私下里，周林給大伙兒出主意：“到了年關(guān)他再不發(fā)工錢，咱就集體上樓自殺，看他發(fā)不發(fā)？”

陳恩說：“不妥，這么做也是違法的，咱就找媒體曝光。現(xiàn)在全社會都在關(guān)注農(nóng)民工工資……”

最后，大家都覺得陳恩的辦法好。

這天是放假的最后一天，張虎把大家集中在一起開了個會，作了簡短的總結(jié)，然后給大家發(fā)放了返程的火車票。

看著手里的火車票，王山憋不住傻愣愣地問：“工錢呢？”

張虎呵呵一笑，說：“工錢已經(jīng)給你們寄到家里了，包括這幾個月的利息，估摸著這時候你們家里應(yīng)該收到錢了?！?/p>

陳恩當即撥通了老婆桂花的電話，故意按了免提。沒等他說話，只聽桂花在電話那端興奮地說：“死貨，收到工資了，比去年多三四千呢……啥時候到家？我給你包你最愛吃的扁食?！?/p>

聞聽此話，大伙兒都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誰提議的，他們把張虎抬起來，使勁往高空拋──這是他們喜歡一個人的表達方式。

選自《北方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