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愛惹事的周老太
大四那年,我熱衷于公益活動,定期去探望社區(qū)孤寡老人。我常去照看的老人叫盧紅英。盧奶奶69歲,愛人去世,女兒不幸出了車禍。她特別愛聽我叫她“盧奶奶”,她總是說:“我要是有你這么大的孫女就好了?!?/p>
一個周末,我去幫盧奶奶打掃衛(wèi)生,周琳就來了。她是盧奶奶的鄰居。我一開門她就對著里面嚷起來:“老盧,你也太過分了。空調(diào)滴水都滴到我家來了?!蔽蚁肫饋?,上周幫盧奶奶擦窗子時,動了空調(diào)的排水管,忙解釋:“對不起,我沒注意碰到了。”周琳得理不饒人地說:“你一不注意就把我們家澆發(fā)霉了,知道嗎?”
盧奶奶不耐煩地說:“行了,馬上我就弄,快回去吧?!敝芰兆吆?,盧奶奶對我說:“這個人就愛惹事。跟這種人一句話都不要多說,要不然她就沒完沒了。”從那天起,我見到周琳都繞著走,誰愿意招惹麻煩呢。
“愛心也是一種傷害”
大學(xué)畢業(yè)一個月后,男朋友回了老家,我們就此分手。我執(zhí)拗地在北京找了半年的工作,也只是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了文員。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不參加什么公益活動了,或者說,根本沒有心情和精力參加。
2013年的夏天,我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居委會的一位阿姨打來的。她說盧紅英老人過世了,彌留時還一直記掛著我,所以她想問我要不要參加盧奶奶的追悼會。電話還沒掛,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3天后,在盧奶奶的追悼會上,我遇到了周琳。她看了我一眼,嘆口氣說:“你怎么才來?人都沒了才想起來?”我支支吾吾地說:“畢業(yè)了,工作很忙?!敝芰沼盟龖T有的樣子,哼了一聲:“你把老盧當(dāng)項目,她可是把你當(dāng)孫女。你不回來看她,她難過了很久,你知道嗎?”我怔怔地望著她,心里一片詫異。因為我從沒想過,自己的愛心竟會變成一種傷害。周琳嘆了口氣接著說:“獻(xiàn)愛心誰不會,關(guān)鍵是有長勁兒。等你們熱乎完了,拍拍屁股一走,我們的心里就更難受了。”我默默地低下了頭。
她的孤獨與寂寞
再遇到周琳已是兩年后的夏天。那時候公司業(yè)務(wù)調(diào)整,要我們這些坐辦公室的去各小區(qū)蹲點宣傳。我和周琳住的小區(qū)居委會比較熟,所以領(lǐng)導(dǎo)派我和幾個同事去了那里。
第一天,就遇到了周琳。她拖著小車子,從超市采購回來。我看她拖著費力,跑過去幫忙。她看見我,依然刻薄地說:“又來送愛心了?”我說:“不是,來做宣傳的?!?/p>
周琳瞥了我們的大橫幅一眼,說:“就是,還是干點實際的吧。”我笑了笑,沒說話,一路送她回了家。周琳看我滿頭大汗,打開門說:“進(jìn)來喝杯水吧?!币苍S是因為我?guī)土怂?,她沒再說什么刻薄的話。在她屋里,我看到一張照片——一個10多歲的女孩摟著周琳的合影。我問:“這是你孫女?”周琳瞥了一眼說:“算是吧?!彪x開的時候,她送我到門口。我看著通往盧紅英家的樓梯,不由得向上望了望。她大概猜到我的心思,忽然說:“唉,老盧走了,都沒人陪我吵架了。”我忽然明白了她為什么總找別人吵架。她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排遣她的孤獨與寂寞吧。
半途而廢的愛心,不叫愛心
再知道周琳的消息,是在2017年。那天,我去展覽館參觀一個公益活動。會場里,一個忙碌的女孩吸引了我。直到她給我發(fā)材料,對我笑的一刻,我才恍然想起來,“你……認(rèn)識周琳嗎?”
她特別驚訝地望著我說:“當(dāng)然認(rèn)識了,你也是周奶奶資助的孩子嗎?”我搖頭說:“不是,她資助你讀書嗎?”女孩點了點頭。原來她叫鄭敏,是周琳資助的8名貧困兒童中的一個。我現(xiàn)在才明白,周琳為什么討厭我3分鐘熱情的公益。因為她資助每一個孩子都資助到孩子讀完大學(xué)。
我問:“周奶奶現(xiàn)在身體還好吧?”鄭敏抿了抿嘴說:“她……去年已經(jīng)走了?!蔽衣犃?,心里頓覺黯然。就在那個周末,我請鄭敏帶我去給周琳掃墓。一路上,我們聊了許多。鄭敏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不只找到了工作,還負(fù)責(zé)兩個公益項目。我聽了,表示也想加入。
周琳的墓碑不大,潔白、干凈。鄭敏拉著我繞到了墓碑背后,上面刻著周琳說過的一段特別樸實的話——半途而廢的愛心,不叫愛心。請記住,如果選擇奉獻(xiàn),就要堅持到底。因為給了別人希望卻又收回去,是最殘忍的事。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從前,羞愧難當(dāng)。我對著墓碑說:“放心,這次我參加了,就一定不會退出?!?/p>
(春之暖摘自《婦女》2017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