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

無情躍上開滿絕情花的絕情崖，回望著崖下的長恨殿，絕塵老尼的話仍然回蕩在空谷。

絕情不能絕情，長恨又豈能長恨。

是??！長恨豈能真的長恨？無情掐了一朵崖邊的絕情花，插入凌亂的發(fā)際。

劍奴城，冬雪夜。五更剛過，開城門的老丁披上棉襖，提起燈籠，嘎吱嘎吱地留下一深一淺兩行腳印。老丁把城門打開，轉(zhuǎn)身，跛著的右腳還沒趕上左腳。

篤篤篤……一匹快馬從老丁身邊飛馳而過，濺得老丁一身泥雪，老丁罵了句臟話。

馬是白馬，人是女人。女人發(fā)際中插著一朵紅艷艷的小花，甚是醒目。老丁見過此花，喚作絕情，劇毒，中毒后無解藥。老丁打了個冷戰(zhàn)，后半截的臟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老丁再看時，人和馬皆已消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馬快雪大，但是有一點兒老丁還是看清了，馬在消失前拐了個彎，那是武林盟主燕南非住的方向。

無情立在馬背上，“嗖”地躍上盟主府的高墻，府里悄然無聲，靜得仿佛能夠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無情的胸口起伏起來，一股熱氣，死勁地沖撞著，沸騰著，仿佛想要扒開胸口那道陳舊的傷疤。

那年，燕南非還不是盟主，他聯(lián)合武林八大門派圍剿魔教總壇死人谷，不想負(fù)傷被俘。無情偷偷地把燕南非從地牢里放了出來，偷偷地把他藏在山上，偷偷地治好了他身上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無情戀上了燕南非，燕南非也立誓非無情不娶。無情再次找到燕南非時，燕南非已成了盟主，已有了夫人。無情問，為何毀約？燕南非答，正邪不能兩立，那時我不知道你是魔教魁首之女。無情一怒之下殺了燕南非的夫人。無情胸口的傷就是那時留下的，無情沒有想到燕南非的劍真的會插進(jìn)自己的胸膛。無情負(fù)傷逃到絕情崖，縱身跳了下去，卻被絕塵師太救了下來。那以后，無情成了無情，成了江湖中人聞之喪膽的女魔頭無情。

無情跳入大廳，微弱的燭光下，她看清了案幾上的牌位：愛妻無情之位。負(fù)心人長恨立。牌位前，香爐里的香火忽明忽暗。

無情的長劍，“當(dāng)啷”一聲滑落在地。

你終于來了！

無情一驚。她自恃武功高于燕南非數(shù)倍，可為何他立在自己身后卻未曾發(fā)覺？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無情說，你為何改名長恨？

動手吧！燕南非說，長恨，豈能長恨，長恨的是自己當(dāng)初那一劍不該刺向你的胸口。

不知何時，外面的雪已經(jīng)停了，風(fēng)也住了，一縷霞光折進(jìn)大廳，照在無情的臉上。

無情一掌劈飛案幾上的牌位，卸了真氣，轉(zhuǎn)身向大廳外走去。

外面的陽光真好，暖暖的，柔柔的。無情又豈能真的無情？無情念叨著抬頭仰望天空，隨手摘下發(fā)際的絕情花，拋向空中。

她低下頭時，看到一截劍刃從胸口緩緩地伸了出來，血順著劍刃上的血槽滴在腳下，散開成一朵朵妖艷的絕情花。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