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露溪
一輩子踩不上腳步的,又不是你一個人
我們讀初中那會兒,是90年代初。學霸們紛紛報考中專,畢業(yè)后由國家統(tǒng)一安排工作。我跟表弟,在同一年分別考上中專的“農林專業(yè)”和“財務專業(yè)”。
最初的興奮過后,我們漸漸發(fā)現所謂的中專,其實是小地方人進入大城市的最低門檻。分配的時候,我去了基層農村,他去市郊的國有企業(yè)。我們的學渣同學們,包括他那資質平平的弟弟,卻因為讀高中考大學而進入更好的單位。
在國企幾年中,表弟曾卯足勁兒要好好干,卻遭遇到90年代末的下崗大潮。再后來,表弟心儀的對象因為家人反對而與他分手。表弟越來越沮喪,認為自己是的犧牲品。
每次家人一起吃飯,他都感嘆:“要是我們不考中專,去讀高中上大學,北大清華隨便讀啊?!?/p>
這話在表弟父母,也就是我姑媽和姑父耳中,會特別刺耳揪心。因為當初選擇考中專的時候,我們都是少不經事的小孩子。姑媽姑父看著自己的小兒子讀大學、考研、成為外企金領時,心里覺得特別對不起大兒子。
姑媽和姑父拿出積蓄補貼下崗的表弟做生意。無奈他真不是那塊材料,生意總是虧,不斷換來換去,屢屢相親也未果。表弟就這樣成為浮萍一樣的社會青年……
愛抱怨的性格,受害者的心態(tài)
若說當年的表弟是考重點大學的最有力競爭者,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否認。然而在一連串的不順之后,表弟養(yǎng)成了一個愛抱怨的性格。
90年代中期,他在擺夜市麻辣燙。他跟誰都抱怨:生意不好做,老顧客不來了,起早貪黑很累,當年稱兄道弟的人都不照顧生意……弄得原本想捧場的親戚朋友們如坐針氈。
1995年春節(jié),我們大家族聚在一起吃飯,他喋喋不休地在講考中專真是誤人、自己就是一個“犧牲品”。
我實在聽不下去,想跟他進行一點“勵志教育”。
我說:“當初我被分到村里的時候,一直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要是我當年不去考中專,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我們那個村離鄉(xiāng)鎮(zhèn)所在地有10里路,晚上我一個人孤獨地值班,外面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擔驚受怕……村里一個像樣的男人都沒有,我真覺得自己要嫁不掉了……”
相同的經歷勾起表弟的興趣,他說:“你后來是怎么調進城的呢?”
我說:“拼命工作唄。我發(fā)現其實存在著一條相對固定的晉職通道。只要努力工作,就在職務上獲得提升。被分配到鄉(xiāng)村學校的中專同學,很多人在考研,有些考七八次,最終還是可以改變命運。”
表弟卻說:“無論多努力,我一輩子都被這一紙文憑約束著?!?/p>
……
他把話題又拉回抱怨人家不守信用,夜市無良競爭,修路影響生意等等,其家人們本來想到很多好建議,卻根本插不上嘴。
春節(jié)一過,表弟放棄夜市擺攤,轉讓鋪位。他跟我抱怨,人心不古,所有的家人都因為他學歷低而不真心幫助他。我真想告訴他,那些想幫你的人,是被你的抱怨嚇跑的。
每個人都無法左右時代與過去,但都愿意看到臉上有喜樂、嘴上有恩言的人。生活不容易,要改變命運,你不能是一味藥,而要是一顆糖。
啃老、啃弟、啃比自己幸運的親人
我調入縣城后很快結婚生子,姑媽和姑父的小兒子也娶妻生子,在上海買了大房子。這個弟弟很想幫助親哥哥,便幫他在上海找了一份工作。
沒3個月,弟弟和弟妹受不了他的游手好閑吃喝玩樂,建議他自己出去租房子住。這件事更深刺痛了表弟的自尊心,他辭職而歸,回到縣城之后到處說弟弟與弟妹的壞話。
后來我才知道,他住在弟弟家里時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弟弟新買的車子他借了去開,還回來時車胎爆了,油箱空了,車門還被蹭花好長一道。
……
這事過后沒多久,表弟就以買房為名義又向各個親戚朋友們借錢。很多人心里都悄悄將他拉黑,背后還唏噓說:“曾經多好的一個孩子?。??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姑媽和姑父的弱點是對大兒子的愧疚,他們將所有積蓄拿出來給他買了房。
后來表弟又開始搞傳銷,往家里搬進一箱一箱的產品,第一個客戶就是他爸和他弟,然后就是親戚們。若是有人拒絕,他就說:
“不然,我這個學歷還能干什么?”
“家人都不幫忙,活著還有什么勁兒……”
越來越多的親戚們用“爛泥扶不上墻”來形容表弟,隨著他的啃老、啃家人,大家也懶得給他介紹對象,甚至也不怕跟他撕破臉。
逼著成長也是一種成長
最讓人心疼的是我的姑姑和姑父。一個早生白發(fā),一個禿頂失眠,為這么一個不上道的大兒子,老人家又心疼、又自責。
兩位老人一直接受與人為善的教育,結果自己處處受限,總被大兒子的各種理由所影響把養(yǎng)老的錢都來填補他的需要。
這么多年下來,我已經看清楚表弟不再是學生時代那個積極上進的好學生,他現在的生存原則是利己當先,豁得出去,占盡便宜,反正他認為每個人都欠他太多。
我抓住機會給姑姑和姑父洗腦——再這么下去,表弟一輩子就毀了。繼續(xù)縱容啃老,就是為人父母者一葉障目、懦弱的愛。既然表弟已經走上“極品利己主義者”的道路,父母就該有和極品作戰(zhàn)到底的覺悟。
我的話很有分量,因為我跟表弟曾是同一起跑線,甚至我比他分配得還要糟糕。然而經過這些年的努力,我已是縣政府里的小科員,能力或許有不足,但做人絕對是堂堂正正有骨氣。
我的觀點得到了姑姑小兒子和小媳婦的大力支持。他們在電話里說:“就像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倪萍的姥姥所說‘你自己站住了,沒人能打倒你;你自己躺下了,沒人能扶起來!……姐,你一定要勸我爸媽立界限,不能再對老大百依百順了!”
……
好在,我姑姑和姑父還算三觀端正。在我們親戚們的說教和小兒子的施壓之下,他們意識到親人的包容和退讓是有底線的。
他們給表弟下了逐客令——讓他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住,結束此前他們對他包吃包喝包水電費的圈養(yǎng)方式。表弟賴在家里不肯走,他善于精準地抓住父母的弱點進行攻擊。我們幾個親戚前來評理,姑姑的小兒子也視頻參與。
弟弟隔著屏幕質問他說:“爹媽養(yǎng)了你近40年,如今身體不好需要照顧,你從不做家務也不出房租。他們就像被榨干的甘蔗一樣把養(yǎng)老的錢給你買了房子,你還賴在家里想收房租。你這種白眼狼兒子養(yǎng)來干什么?……”
我們也在一邊幫腔說:“還有,你不許再拿父母和弟弟一分錢,你有手有腳,就找份工作好好干,你都快40歲的人了,能成家立業(yè)嗎?”
空氣里繃得緊緊的那根弦,隨著老兩口的開口終于繃斷了。姑父說:“我跟你媽覺得對不住你,認為一家人就該體諒、幫助,不要計較付出。我們現在才明白,不是一味付出、包容就能換來一個懂得感恩的兒子和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p>
向來柔弱寡言的姑母也按著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表態(tài)說:“你要繼續(xù)住我的房子,就先交租金,市面上什么價格,我少兩成?!?/p>
表弟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脫口而出:“一家人竟然要明算賬嗎?”
姑父斬釘截鐵地表態(tài)說:“一個男人快40歲了還依靠父母,還幼稚地相信自己能被照顧、原諒一輩子,還有什么能催熟他?答案是:趕出家門!”
被強行搬家之后,表弟失去自己那套房子的房租,一下子沒了經濟來源。由于親戚們不給他借錢,他不得不去打工?;蛟S是因為家人們動真格的經濟壓力吧,他這份超市理貨員的工作竟然干了大半年。
這一年年底,我再見到他時,感覺到他成熟一些。他問我要如何自學,把過期的會計證給重新考回來,好換一個工資高一點的工作。
我深深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場破釜沉舟的家庭革命沒錯,精神斷奶后的表弟終于認真面對自己的人生了。
點評: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有一批素質優(yōu)異的初中畢業(yè)生報考中專,進入4個領域:工商財、農林水、醫(yī)衛(wèi)、師范。他們在畢業(yè)之后由國家統(tǒng)一安排工作,轉為城鎮(zhèn)戶口,卻比那些考高中上大學的同齡人起點低了許多。有人把失敗過多的歸于外因,受害者的思維定式,造成他們成長性很差。弱者迷戀自憐自艾,強者勇于承擔責任。那些不抱怨、有陽光、積極進取的中專生們,也成功逆襲,再次成為人生的學霸。編輯/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