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洛蔻
十年,足以讓小樹苗長成棟梁之材,也足以讓一門手藝成為歷史。
——題記
“嗡嗡……”
遠處傳來風葫蘆的聲響,那是好久不曾聽到的聲音,像是失而復得的舊物,領著我的思緒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小木屋。
尚未靠近,便聽到了那熟悉的剝竹聲,“啪、啪……”一下又一下,干凈利落。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個背影。他是這一帶遠近聞名的老篾匠,大家都叫他老劉。他所編制的篾器結(jié)實耐用,樸素美觀,不管誰家的竹席毛了邊,或是少了什么籃子簍子,老劉都會爽快地應下。
我是玩耍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這個小木屋,從那時起,我便不再只知擺弄毛絨玩具,而是半天半天地坐在老劉身旁,專注地看他做篾器,端詳著他的一舉一動,嗅著竹子的自然清香,心緒也漸漸沉淀。
十年匆匆流逝,老劉的臉已經(jīng)模糊,只有他的一雙手刻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老劉的雙手大而厚實,布滿了陳年的老繭,深深淺淺的裂紋密密麻麻分布在手指和手掌間,仿佛干枯的葉脈盤踞在手上,觸目驚心。指甲也因為抽拉竹絲而變得堅硬。就是這一雙飽經(jīng)風霜的手,將老劉的心血都灌注在竹篾上,每天重復著單調(diào)的循環(huán),劈、掰、剝、抽、拉、揉、搡、繞……
他是真愛這些篾器,可能正因如此,經(jīng)他手做成的東西平白多了幾分靈氣,倒像有了生命。難怪老劉天天與它們做伴卻依然樂此不疲。
老劉也曾給我做過一個風箏,竹骨,紙糊,模樣是老北京的大沙燕,上面掛一個風葫蘆,風吹過,會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他說:“本想著學門手藝,到老了也可以扎著竹籃營生,沒想到……唉,現(xiàn)在也只能做些小玩意給你們這些小伢子,還能留個念想?!彼弥L箏線望著邈遠的天際,深邃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情感,只是空氣中彌漫著酸楚。
如今,竹篾器早已消失在五光十色的塑料制品中,加之又有了做篾器的機器,最后只剩下一些像老劉一樣的老手藝人,還執(zhí)著于手工編制篾器。他們憑著年輕時對篾器的一股狂熱,從小篾匠開始,窮其一身,最后仍選擇和篾器在一起。
老劉是平凡的,他的手藝也是平凡的,他無力改變他的境況和這門手藝的境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血不再為人所知、為人所用、為人所喜,他的心里怎能不悲傷?
我依舊來到小木屋,猝不其防地,我沒有看見他那熟悉的身影。屋里除了滿地根根粗細分明的竹篾和一件一件擺放得井井有條的篾器,便再無其他陳設。留著老劉平時坐的小板凳與其廝守。鄰居說,老劉走了,走前的幾天,他都會扶著墻,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口,兀自坐在門檻上,用他已然年老渾濁的雙眼,呆呆地望著遠方。是在盼望著什么嗎?我不得而知。
十年后的今日,年輕一代對于篾器所知甚少。一門古老的手藝消失在歲月長河中,靜悄悄的,只遺留下一個無法填補的空白。它生于時間又逝于時間,代表著許許多多像老劉一樣的老手藝人,更代表著堅持求精的工匠精神。
“嗡嗡……”
這聲響依舊回蕩在耳畔,仿佛來自天外的梵音。像是憂愁的哭泣,又像是虔誠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