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南風知我意
文/凌霜降
01
沐之杉一直對魏南風的印象很差。
放學路上,有個小偷搶了一個游客的包在路上狂奔,那個女游客在后面氣若游絲地喊抓小偷。
小偷從沐之杉身邊跑過,差點兒撞到他。
他并沒打算去追小偷,自己的包,為何自己不看好,出了事才喊叫,多半徒勞無功。
魏南風像一支利箭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躥了出來,山地車直直地撞上那個小偷。
隨后魏南風撲了過去,十分有力道的拳頭落在小偷的臉上,一拳就把小偷打暈了。
沐之杉再次深鎖著眉,別開了臉,快步離開。
他不能接受一個女孩子這樣力大無窮、粗魯無比,簡直顛覆了他對女孩子所有美好的想象。
魏南風偏偏在后面追上了他:“沐之杉,你是不是個男人呀,看到小偷都不出手抓!”
“抓小偷是警察的事,我只是個學生?!便逯嫉拿兼i得更緊了,這女生多管閑事的樣子很討厭。
“沐之杉,你是蛇嗎?這么冷血。”十六歲的短發(fā)少女氣得杏眼圓睜,沐之杉看到她氣呼呼的表情,完全不明白心里那陣暢快因何而起。
那時候沐之杉還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喜歡另外一個人有很多表達方式,其中有一種,是不喜歡。
02
沐之杉與父親是警察的魏南風是鄰居,住在大理某條街道的某個小巷里,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
清晨天邊微明,魏南風就會與父親去負重跑步,回來后在院子里練拳。
沐之杉也會去跑步,但他回來后會在陽臺看書喝茶,然后被隔壁院子里魏南風打拳的聲音打斷。
“小南又在打拳呢?!痹绮妥郎纤荒槻桓吲d??勺娓冈谛?,父母親也在笑,那笑讓沐之杉有些莫名其妙。
那個時候,沐之杉還不知道魏南風在他的生命里藏得有多深,深得在他這一生中,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女孩子,都會下意識地和魏南風做一番對比。
03
那天很晚了,隔壁小院里的燈沒有亮起,沐之杉只覺得心里怪怪的,有點兒空落。
夜里的夢飄飄浮浮,他醒得很早,下樓吃早飯的時候,家人都沉著臉。
魏南風出事了,就是那個小偷的事。
那幫人是有組織的,專門偷搶游客。被魏南風打暈抓進去的那個賊,是頭目的弟弟。
那幫人為了報復魏南風,在放學路上把她擄了去,一夜過去人還沒有找到。
那一天沐之杉逃課了。他雖不似魏南風那般好多管閑事,但他心細如發(fā)。每天在路上走,他知道好幾個小偷的動向。
還真讓沐之杉找著了地方,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給魏叔叔打電話,便被人發(fā)現(xiàn)了。
沐之杉從來沒有見過那么狼狽的魏南風,滿身滿臉的傷痕,衣服都破了。
沐之杉被狠推了一把,踉蹌倒在魏南風的面前,他有些尷尬地爬起來,脫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魏南風一只手臂脫臼了,一雙眼里掛著血絲,閃著恨意的眸子像世上最珍貴透亮的寶石,讓沐之杉都有點兒不敢直視。
“笨蛋,你來這里干嗎?”
“來看看你多管閑事的下場?!?/p>
“看到了開心嗎?”
“很痛快。”
那一瞬間,魏南風眸子里的憤怒都快要燒起來了。
兩個人的父親與警察來之前,沐之杉和魏南風坐在地上,不再看對方一眼,也沒有再說話。
沐之杉后來認真地回想過,魏南風從來沒有細聲細氣地同他說過話。而他,也長年累月維持著冷漠疏離不曾改變。
04
大理專門禍害游客的小偷團伙被警方一網(wǎng)打盡的新聞在電視、報紙上熱鬧了好一段時間,大家都說警方做了件好事。
但在沐之杉的周圍,流傳的卻是那個團伙頭子在法庭上對魏警官喊的一句話:“你抓了老子,老子也抓過你女兒,不吃虧!”
碎嘴而八卦的人們擴大深入地討論著這句話,關(guān)于魏南風的謠言此起彼伏。
沐之杉只記得話傳到自己耳里的時候,向來溫文爾雅的他忽然有一種沖動,想把那個多事的家伙揪起來暴打一頓。
魏南風已經(jīng)上學了,手傷未愈,沒有騎她的山地車,沉默地在路上走著。短發(fā)長了一些,幾乎蓋住了她的側(cè)臉。
沒有人敢去問魏南風關(guān)于傳言的事。只是,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很少有人再與她走近。
清晨,沐之杉站在陽臺上,看著隔壁院子里那個一動不動的沙袋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心莫名地在微微地顫動。
出事后,魏南風因為有傷,已經(jīng)好多個早晨沒在院子里練拳了。
05
吃早飯的時候,沐之杉對祖父說,他想練一些防身術(shù)。那天之后,沐之杉每天早起一個小時,跟著祖父練沐氏劍法。
沐之杉覺得劍術(shù)這東西有些花里胡哨,遠不如魏南風的拳頭來得實在。但祖父說,一樣東西,你把它練到極致,就必定有用。
祖父將沐氏劍法舞得行云流水,劍風過處,院里那兩棵石榴樹的枝葉都似有風聲吹過。
沐之杉有好幾天沒有在路上見到魏南風,她請假了。
隔壁院子里的沙袋仍靜止不動,那安靜的樣子寂寞至極。
樓下,祖父請魏警官喝酒。
酒至半酣,魏警官說起了女兒,聲音有些哽咽地說,想讓她到昆明去上學。
祖父說,他認識一所學校的校長,可以幫忙打個電話聯(lián)系。
魏南風走的那天,大理一如既往風和日麗、鳥語花香。
沐之杉躲在汽車站的一根大柱子后面,看著身形消瘦的魏南風跟在魏警官后面上了去昆明的大巴。
風微微揚起了少女的短發(fā),她的唇角微微地抿著,纖巧的頸線透著一股倔強。
沐之杉發(fā)現(xiàn)魏南風長得挺好看的,常年大量的運動讓她看似消瘦的身材線條流暢,膚色是淡淡的麥色。最好看的是她的眼眸,不是深邃的黑,而是一種淺淺的棕,明凈透亮,像貓的瞳,又像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寶石。
從汽車站步行回家的路上,惆悵像霧一樣籠罩在沐之杉的心頭。為什么會惆悵呢?他沒有想過。
只想,得找個機會去那個學校看看,不然他也轉(zhuǎn)學過去好了。
06
那是一所私立高中,學校管理十分嚴格。去之前,沐之杉從祖父的書房里拿了祖父的印信還有校長的電話號碼才順利進去。
在樓下等魏南風的時候,沐之杉一手提著零食,一手插在衣兜里,手心里微微地滲著薄汗。
半年不見,魏南風又長高了,還是瘦,頭發(fā)長了,皮膚白了。
“干嗎?”語調(diào)還是一樣,十分看不上沐之杉的樣子。
“你以為我愿做郵差呀,又沒工資。”沐之杉冷著一張臉把手里那一大兜零食遞過去。有些是魏警官買的,有些是他去超市挑著最貴的買的,他刻意把它們混在一起,不肯承認另一個溫情的自己。
“有沒有偷吃?”魏南風劈手接過,包裝袋嘩嘩地響著。
“就這點兒破零食,我至于要偷?”
“量你也不敢?!北人桶雮€頭的少女揚了揚拳頭轉(zhuǎn)身上樓了,背挺得筆直,腳步邁得飛快。
喂,你還好嗎?
這句話在沐之杉的胸臆里千回百轉(zhuǎn),還是縮回了眼眸深處。
07
魏警官偶爾來與祖父喝酒,會提起她,說她不肯再練武,倒是沒想到認真學起功課來也不算差,女孩子家不動刀槍挺好的。
他還說上次去看她,有個男孩跳出來,非要拜他做岳父。
魏警官的原話是:“那男孩還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小南喜歡不喜歡。原本還以為她和之杉一起長大……哪里知道兩個孩子小時候還好,長大了倒互相看不順眼了……”
廳外走廊暗處站了許久的沐之杉悄悄回到房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都陷進了手心里。心里的憤怒是不是來自那種叫作嫉妒的情緒,沐之杉沒去仔細分辨。
高考的時候,沐之杉報了公安大學。
祖父對他的決定十分驚訝,末了又說,祖上原本便是打仗出身,從軍也不稀奇。倒是魏警官十分高興,提著酒來找祖父小酌時叫上了他,言語間竟十分欣慰。
魏警官甚愛自己的職業(yè),本想培養(yǎng)女兒,未料魏南風成了藝校生,從小練武的身手竟跳舞去了。
魏南風假期回來的時候,在院子里做基本練習。
魏南風隨著音樂跳躍的樣子甚是好看,她留了長發(fā),側(cè)影線條優(yōu)美。
在鄰居眼里,魏南風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但沐之杉看她的時候,總能將此刻的她與那個風一樣的少女慢慢重疊。
08
沐之杉的大學生活十分忙碌。各種體能訓練自然難以避免,為求做好,他不敢偷懶。
魏南風的學校與沐之杉的學校同在一個城市,只是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
沐之杉隔幾周會去看魏南風一次,起初是以魏警官所托為借口。
“干嗎!”魏南風每次看到他都沒好氣,完全不像其他那些被沐之杉的帥氣吸引了目光的女生。
“能干嗎?魏叔叔讓我來看你?!便逯祭渲樚统鍪謾C對準她的臉:“來,笑一個?!?/p>
“沐之杉,你很閑是不是?”魏南風當然不會笑,她只會瞪他。
“我不閑。我只是幫別人聯(lián)絡父女感情。”那年出事后,魏警官與魏南風的感情就差了很多,上了大學后,魏南風甚少打電話回家。
那幾年,沐之杉有好多張魏南風各種各樣瞪著眼睛的照片。女孩的眉目一點兒一點兒地變得精致美麗,表情卻是一樣的,淺棕色的眸子像謎一樣,沐之杉天天看,看很久,但猜不透。
去找魏南風的次數(shù)多了,便有幾個魏南風的朋友看上了沐之杉,其中有大膽的當著魏南風的面說:“喂,魏南風,真不是你男友就介紹給我吧?!?/p>
魏南風冷冷地哼道:“要成早八百年就成了,哪里會等到現(xiàn)在?”
沐之杉和其中一個女孩約會過。那個女孩和魏南風一樣高,留魏南風一樣的發(fā)型,眸子的顏色也有些淺。
他們一起吃了晚餐,去看了電影。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女孩的手碰到了他的手,沐之杉像觸電一樣有些驚惶地甩開了。
心里一聲輕輕嘆息,感覺卻很強烈:不是她,怎么可以?
09
后來沐之杉再去找魏南風,其他女生便不再圍過來了。
“沐之杉,別再來找我好不好?你很煩。還有,你為什么要打趙磊?”魏南風對他的態(tài)度一直沒有變。
但僅僅只是對他,對其他的男生,她笑得像一朵開在綠枝頭的石榴花。
“我沒有打任何人,只是有人要對我動手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了下去。”他真的只是避了一下,完全沒有動手。
沐之杉的語氣仍然平靜無波,他對于自己被謠傳成魏南風男友很滿意;對于趙磊跑了一千兩百公里來找他單挑也很滿意;對于從趙磊嘴里知道他與魏南風不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更滿意。
“沐之杉,你是在追我嗎?”魏南風忽然問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瞬間變得特別冷,冷得沐之杉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手掌似遇到什么危險下意識地微握成拳。
是又怎樣?沐之杉很想回答這一句,但他答不出來,有千萬種念頭從他心頭奔騰而過,只是不敢回答。
“別自作多情?!?/p>
“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p>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三句話,魏南風都是說完一句稍微停頓一下才說下一句。
一句比一句冷。
一句比一句絕。
她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像一支又硬又冷的箭??墒撬雌饋砗脗摹?/p>
10
那天之后,沐之杉加入了特警訓練班,封閉式的訓練更加嚴酷,有長達一年的時間,他都沒有時間再去找魏南風。
再見到她時,已是匆忙的畢業(yè)季。趙磊像個盡職的仆人,又像個卑微的愛慕者,大箱小包地提著她的行李。
大概是因為沐之杉太久沒有出現(xiàn),魏南風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看來警校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像沐王爺這樣的人,都會變丑這么多?!?/p>
沐之杉知道自己的樣子挺狼狽的,野外訓練回來一有假期便馬上來找她了。集訓中他身上、臉上都有掛彩的地方。
“魏南風?!彼苌俳兴拿?,雖然經(jīng)常在心里念念不忘。
“干嗎?”這兩個字早已成她見他時的口頭禪。
“你上次問我,是不是想追你?!彼nD了一下,這一年來嚴酷訓練中咬著牙想起她的情形在腦海里一幕一幕地快速閃過,“答案是肯定的?!?/p>
魏南風當時沉默了多長時間?一秒,還是兩秒?或者是好幾秒,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冷冷一笑說:“我有男友了?!?/p>
之后,一只手放進了趙磊的臂彎:“趙磊,告訴他我們交往多久了?!?/p>
“半……半……半年。”
沐之杉想,當時自己的眼里一定殺氣重重,把趙磊都嚇得結(jié)巴了。
要不要說一聲祝福你們呢?他說不出口,他像一塊繃緊的巖石一樣站在原地,看著魏南風與趙磊相攜走遠,遠到背影成了小小的黑點,那黑點像一滴墨一樣滴進他的心里,瞬間散開。
他頓時覺得,天都黑了。
11
沐之杉加入特警隊那一年,魏南風進南航做了空姐。
那三年里,他搭了好多次南航的飛機,只見過她一次。
在機場里,他正要上飛機,而她剛落地。
他站在候機廳,隔著玻璃看著她與幾位同事拉著行李箱從樓下走過,仍是又瘦又高。她和同事在說著什么,臉上有笑容,只是眉宇間有些落寞。
她與眾不同。她從來與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她仍與趙磊在一起,但兩個人的關(guān)系似乎并不好。
27歲那年夏天他回大理,看到在昆明教書的趙磊來看望魏警官。魏警官快退休了,有很多空閑,便在院子里重新掛起了那個沙袋,教趙磊打拳。趙磊打得并不好,魏警官嘆說,他連十幾歲的魏南風都不如。
一墻之隔的沐家,沐之杉與祖父在院子里練劍,幾招之后祖父便被沐之杉殺氣騰騰地壓了下去。
扶祖父回屋休息的時候,祖父忽然問了句:“你心里這樣憤怒,是為了小南嗎?”
與十六歲那年的不知所措不同的是,這一次沐之杉說了一聲抱歉,默認了。
他的心里有許多憤怒與不甘。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想讓她知道,她只要一回頭,他就在。
他等了這些年,一直想讓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等不到的人。
可是,令他難以接受的是,他不去聯(lián)系她,他與她之間,竟真的沒有聯(lián)系了。
每每深夜無眠時,每到孤寂無人處,他都需要扼腕死忍,才能忍住心頭彌漫不去的疼痛。
12
那天夜里,沐之杉拎了一扎啤酒和趙磊在門口臺階上喝。
趙磊酒量很小,幾罐啤酒下去,人就迷糊了。然后沐之杉一直聽他在自言自語地說魏南風。
說魏南風長得好看。說魏南風和別的女孩不一樣。說魏南風有埋得很深的心事。
說跟著魏南風走了這么多年,人都走到她身邊了,卻走不進她的心里。
最后趙磊哭喪著說:“沐之杉,你說你這么完美干什么,你害我們小南都自卑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明明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你還事事做得這么完美優(yōu)秀,你是想讓我們小南傷心死嗎?”
沐之杉將喝醉的趙磊送回去,自己在臺階上坐到了天亮。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魏南風留著蘑菇頭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對一個調(diào)皮小子揮起小拳頭揍人家,嘴里嚷嚷著:“讓你搶沐之杉的東西!誰敢欺負沐之杉我揍誰?!?/p>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他覺得她小小的年紀好暴力,于是就很討厭她。她討好他得不到回應,便也惡語相向。
如果當時他不那樣冷漠,先出手抓那個小偷就好了,那樣,魏南風便不會受那樣的傷害。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就是沒有如果。
清晨的時候,沐之杉打電話給魏南風:“魏南風,我還在追你,你有本事就跑一輩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很久才聽見魏南風的聲音似好不容易武裝起來回了一句:“沐之杉,你神經(jīng)病呀?!?/p>
沐之杉笑了,他第一次,用溫柔又很堅定的語氣對她說:“魏南風,來日方長,你會知道我是不是說真的。”
他對魏南風說,等他完成這個任務回來,就向她求婚,求到她同意為止。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一些事沒有來日方長,有些人會乍然離場。
13
約好的那一天,魏南風確實在家里等沐之杉。她還穿了一條裙子,米色的,顯得溫柔又好看。
但沐之杉晚了一點點赴約。任務出了一點兒問題。
那是一樁他跟了兩年的案件,涉黑與販毒。最重要的是,那個關(guān)鍵人物就是三年前從牢里出來的,當年擄走魏南風的那個人。從他出來起,沐之杉便緊盯著他,要讓他再進去,永遠無法出來。
從當年他在法庭上喊出那句話起,沐之杉便對他恨之入骨,欲擒之而后快,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又怎肯輕易放過?
但也許是他太心急暴露了行蹤,當他們準備收網(wǎng)時,他最想抓的那個人不見了。打不通魏南風的電話,沐之杉往她的住所狂奔的時候,內(nèi)心驚懼欲裂。
他從未如此憤怒與害怕過,心里甚至有一個念頭沖了出來:若她有事,便要這個世界為她陪葬。
那天很多的細節(jié),沐之杉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被倒在血泊里的魏南風燒紅了眼,挑斷了犯罪分子的手腳筋,若非同去的戰(zhàn)友攔著,他差點兒當場把那個渾蛋打死。
他過去二十七年來從未出現(xiàn)過的狂暴在那一瞬間爆發(fā)了。
永遠失去魏南風這個信息沖擊著他的大腦,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后來整整三年的時間里,他都在接受心理治療。
他成了那個比魏警官還難以接受魏南風遇難事實的人。
他總是想,這些年,魏南風若還習武就好了;若當年那個小偷跑過他身邊時,他出手攔一下就好了;若是不逼得那個渾蛋走投無路就好了;若是不管不顧什么破任務,先去找魏南風就好了……
一切都與他有關(guān),這些想法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一點兒一點兒收緊,每一天都令他幾近無法呼吸。
14
三十歲后,沐之杉回大理做了一名普通的警察。
他的生活慢慢恢復了正常,也慢慢地理解了“痛不欲生”這個詞。魏南風這個名字,總是把他剛結(jié)了痂的傷口撕開,讓他血流不止,很痛很痛但是又不會死。
祖父去世前,勸他說死去的人是回不來的,活著的人要好好活,最后說了句,別叫小南看不起。
沐之杉的眼一下就紅了,眼淚急迫地往外涌,就像受傷的困獸一樣哭了半晚。那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痛哭。
此后,沐之杉與一名女子結(jié)了婚,有了一對雙胞胎兒女。
他為魏警官送了終。他與妻子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他至死,都沒有提起過魏南風這個人、這個名字。他甚至把保存了多年的她的那些瞪眼生氣的照片都刪了。
就像他清清楚楚地將她清除出了他的生活。他一輩子都不曾提起她。
在他心里,他的一生,早在魏南風走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與她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