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流洪+付敢澤

“文學(xué)是語言的藝術(shù)?！蔽膶W(xué)理論家們?nèi)缡菫槲膶W(xué)定義。中學(xué)生的作文雖然不全為文學(xué)，但是也都必須憑借語言來傳情達意，因而也當講點這方面的藝術(shù)。南北朝時期辭賦家庾信論及詩文的語言時有云：“言而無文，行之不遠?！币庵^文章的語言倘若沒有文采，就不可能流傳久遠。所以，歷代的大手筆們無不善于從語林擷英來為他們的作品涂抹瑰麗的文采。中學(xué)生的作文又何獨不然呢？文采既是指文句華美，更要求意蘊豐厚?！笆N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敝挥性谛泄P過程中著力鑄煉語言，點亮思想，才能使文章流光溢彩，璀璨奪目。具體而言，其途徑主要有如下幾種：

一、錘煉妙詞 傳奏神韻

法國文豪福樓拜指導(dǎo)其弟子莫泊桑如何做小說時曾經(jīng)這樣講道：“不論描寫什么事物，要表現(xiàn)它，唯有一個名詞；要賦予它運動，唯有一個動詞；要得到它的性質(zhì)，唯有一個形容詞……”“唯有一個”而不能有其他詞，方可活畫事物，再現(xiàn)情狀，使人如見其形，如聞其聲，如臨其境，如感其情，這就需要一種過硬的“煉字”功夫，能讓“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達到清人袁枚所謂“字立紙上”的藝術(shù)高度。其手段可以寓繁于簡，可以寓靜于動，可以寓抽象于具體，還可以活用詞類，等等。例如：

老栓慌忙摸出洋錢，抖抖的想交給他，卻又不敢去接他的東西，那人便焦急起來，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還躊躇著；黑的人便搶過燈籠，一把扯下紙罩，裹了饅頭，塞與老栓；一手抓過洋錢，捏一捏，轉(zhuǎn)身去了。（魯迅《藥》）

魯迅小說的語言素來以精密簡練和個性化見長，選段中刻畫人物的幾個動詞俱以簡馭繁，正體現(xiàn)出了這種風格。作者寫老栓從衣袋中取錢，著一“摸”字，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他拮據(jù)而善良的窮苦人本相；而寫“黑的人”（康大叔）以人血饅頭換錢，則用“搶”“扯”“裹”“塞”“抓”“捏”等一連串動詞，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他粗魯、蠻橫、狡猾、兇殘的劊子手嘴臉。

二、鍛造佳句 豐富內(nèi)蘊

杜甫詩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鍛造佳句并不是玩弄文字游戲，而是旨在加大語言的思想容量，豐富表達的意義蘊含?；蛘哂需b于歷史或現(xiàn)實中的人和事物，用哲學(xué)觀點闡述自己的獨到見解；或者由一個故事或社會現(xiàn)象引發(fā)哲學(xué)思考，抒寫自己的深切感悟：從而給文句融入自己的哲思，使之折射理性的光輝，反映生活的本質(zhì)?！傲⑵砸跃右?，乃一篇之警策。”這樣的佳句往往典雅精練，含蓄雋永，富于警策力量，赫然樹立起全文的主腦，顯得卓絕超凡。例如：

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故鄉(xiāng)》）

這段關(guān)于“希望”的形象議論充滿哲理，耐人尋味。它告訴人們：只是空有希望而不去奮斗、追求，希望便“無所謂有”；有了希望并始終不渝地斗爭、實踐，希望便“無所謂無”；大家都滿懷美好希望，齊心協(xié)力奮斗，就能打破舊世界，迎來新生活。小說以此戛然綰結(jié)，給人以鼓舞和信心，深化了主題思想。

三、描繪畫面 爆發(fā)張力

一般而言，具體描繪要比抽象敘述生動活潑，意趣盎然。何以如此？因為前者總是訴諸聯(lián)想和想象，能將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和情景浮雕似地刻畫出來，以引發(fā)讀者內(nèi)心的共鳴，使之透過這些浮雕似的刻畫文字，結(jié)合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進行藝術(shù)形象的再創(chuàng)造，從而獲得審美愉悅。簡言之，也就是只有形象化的描繪才能栩栩如生地展開生活畫面，強烈感染讀者。因此，筆下馳騁形象思維，賦予語言以畫面感和立體感，方能爆發(fā)出一定的文學(xué)張力。例如：

我們看她忽而雙眉顰蹙，表現(xiàn)出無限的哀愁；忽而笑頰粲然，表現(xiàn)出無邊的喜樂；忽而側(cè)身垂睫，表現(xiàn)出低回婉轉(zhuǎn)的嬌羞；忽而張目嗔視，表現(xiàn)出叱咤風云的盛怒；忽而輕柔地點額撫臂，畫眼描眉，表演著細膩妥貼的梳妝；忽而挺身屹立，按箭引弓，使人幾乎聽得見弦響！像濕婆天一樣，她忘懷了觀眾，也忘懷了自己……（冰心《觀舞記》）

出神入化的描繪中，語言張力四射，畫面光彩耀日。舞蹈者那蜿蜒若游龍的身形，那翩躚若驚鴻的舞姿，那曼妙若流泉的旋律，俱躍然紙上，如在眼前，直令人心蕩神馳，為之嘆絕！

四、注入情感 炫出境界

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里說：“情者文之經(jīng)。”不錯，情感如同編織文章的經(jīng)線，為之貫通迂回曲折的脈絡(luò)；又仿佛流淌于語言深層的血液，助之滋長真氣與活力。飽和情感的文字無疑最能撥動人的心弦。假如沒有情感做基礎(chǔ)，無論怎樣精雕細琢，也只會是“繁采寡情，味之必厭”?！熬Y文者情動而辭發(fā)”，方可讓“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所以行文務(wù)必浸透作者的深摯情感：繪景，當緊扣特征，融情入景，情景交融；寫人，應(yīng)進入角色，移情于人，象喜象憂。如此語言才有能量，才出境界。例如：

啊，這宇宙中的偉大的詩！你們風，你們雷，你們電，你們在這黑暗中咆哮著的，閃耀著的一切的一切，你們都是詩，都是音樂，都是跳舞。你們宇宙中偉大的藝人們呀，盡量發(fā)揮你們的力量吧，發(fā)泄出無邊無際的怒火，把這黑暗的宇宙，陰慘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郭沫若《雷電頌》）

這里的風、雷、電是指人世間追求正義光明的變革力量。作者將一腔澎拜的激情移于主人公屈原身上，通過他的口傾瀉出來，熱烈地謳歌它們，深情地呼喚它們，猶如“生之顫動，靈之喊叫”，字字珠璣，句句金石；更像疾風暴雨一般，大氣磅礴，鏗鏘頓挫，收到了最大限度的抒情效果。

五、援引名言 增添底蘊

“腹有詩書氣自華。”詩書無可非議地是民族文化的結(jié)晶，也是語言藝術(shù)的典范。恰當?shù)卦娢闹械拿裕粌H可以展示作者的不俗才情，而且能夠增添語言的豐厚底蘊，令人讀來，只覺眼前蒸騰起一股蓬勃的書卷之氣，耳畔回響起一陣清越的文化旋律?；蛘咧币?，或者化用，無論采取何種方式都應(yīng)自然貼切——既要內(nèi)容上契合文章的內(nèi)在旨趣，也要形式上前后一貫，渾然天成。不然，所引內(nèi)容淪為贅余，留下敗筆，影響整個文意的暢達而黯然失色。例如：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風里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濕潤的空氣里醞釀。鳥兒將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zhuǎn)的曲子，跟輕風流水應(yīng)和著。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嘹亮地響著。（朱自清《春》）

作者從觸覺、嗅覺、視覺和聽覺等多種感官角度展開筆墨，寫出了春風的溫柔、芳香、和悅及和暖等特征?！按得娌缓畻盍L”，巧妙引用南宋志南和尚的詩句入文，洋溢著沁人心脾的書卷芳香，豐厚了語言的文化底蘊；更與“像母親的手撫摸”這一比喻緊密呼應(yīng)，相映生輝，將春風的溫柔之性狀寫得形神兼?zhèn)洹?/p>

六、善用修辭 突現(xiàn)文采

培根認為：“邏輯修辭使人善辯。”誠然，如果說蔥蒜佐料能給菜肴調(diào)和醇厚的美味，那么修辭方式可為語言點染文采的亮色。譬如，運用比喻，生動的描述會飄逸出詩情畫意；運用排比，強烈的氣勢會奔突于字里行間；運用比襯，事物的特征會特別的彰明較著；運用反問，肯定的語意會強化得不容置辯；運用雙關(guān)，曲折的表述會微妙地奏響弦外之音；運用對偶，凝練的句型會燦爛地綻放并蒂之花……一言以蔽之，語言會因修辭方式而美不勝收。例如：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朱自清《荷塘月色》）

節(jié)選融冶比喻、擬人、通感等多種修辭方式于一爐，虛實相生，動靜結(jié)合，將月光下的荷塘描摹得有聲有色、多彩多姿，逼真地在我們眼前展現(xiàn)出由荷葉、荷花、荷香、荷波及荷韻所融匯而成的清幽恬靜的意境。試想，如若不用這些修辭方式，文句必然風致大減。

七、調(diào)整句式 彰顯變化

句式是指句子的結(jié)構(gòu)方式，其類型林林總總。整句形式工整而氣勢貫通，散句結(jié)構(gòu)參差而靈動自然，整散結(jié)合，節(jié)奏和諧而瑯瑯上口。長句嚴密精確而氣氛熱烈，短句簡潔明快而詞鋒犀利，長短交替，變幻無常而錯落有致。至于主動句與被動句、肯定句與否定句、陳述句與反問句，口語句與書面語句、變式句與常式句……都各自有其特殊的情調(diào)和特定的功用，都應(yīng)根據(jù)表達的需要作出合宜的選擇和安排，才能規(guī)避干癟、刻板、單調(diào)的弊端，給人以曉暢、靈動、多變的印象。例如：

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紫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宗璞《紫藤蘿瀑布》）

真好一幅“紫藤蘿花圖”，繁茂旺盛，生機勃勃！全段長句與短句兼使，整句與散句并舉，有如“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再加上連用比喻、擬人、排比等修辭方式，為之涂脂傅粉，錦上添花，不僅將紫藤蘿的頑強生命力渲染得淋漓盡致，而且顯得筆調(diào)揮灑自如，宛若天馬行空，無拘無束，給人蕩氣回腸之感。

當然，鑄煉語言還會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套路。蘇軾詩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崩卫握莆丈鲜鲋T種方法，寫作時只要充分釋放積累，并且不拘一格創(chuàng)新，無論淡妝抑或濃抹，都將會閃亮推出魅力語言而成就錦繡華章。

下面請欣賞2012年湖北高考作文師生同寫文（發(fā)表于2012年《考試》第8期）。

【真題在線】

閱讀下面材料，根據(jù)要求作文。

語文課堂上，老師在講到杜甫的《春望》的“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時，不無感慨地說：“可惜啊，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見到家書了，書信這種形式恐怕要消失了。”

學(xué)生甲：“沒有啊，我上大學(xué)的表哥就經(jīng)常給我寫信，我覺得這種交流方式是不可替代的?！?/p>

學(xué)生乙：“信息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打電話、發(fā)短信、寫郵件更便捷，誰還用筆寫信啊？”

學(xué)生丙：“即使不用寫信，也不能說明書信消失了，只不過是書信的形式變了?！?/p>

學(xué)生?。骸耙@么說的話，改變的又何止書信？社會發(fā)展了，科技進步了，很多東西都在悄然改變。”

……

請根據(jù)你對材料的理解，任選一個角度，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要求：明確立意，自定文體，自擬標題；不要套作，不得抄襲。

【學(xué)生試刀】

讓翰墨馨香縈繞心間

熊 典

我喜歡流連于學(xué)校郵局的小方桌旁，在為數(shù)不多的信件里翻找屬于我的那一份遠方思念。一封封形態(tài)各異的信封劃過我的指尖，仿佛還帶有寄信人冬陽般的溫暖。寄信時，新粘好的信封輕輕塞進郵筒，信撞擊郵筒時“咚”的一聲脆響，在心間繚繞許久都不能散去。半晌，還讓人沉浸于詩一般的欣喜與感動。

如今，科學(xué)技術(shù)日益發(fā)展，寫信的人自然也隨之清閑了不少。更多的人習(xí)慣于一個短信，一封電郵，一份傳真……分秒之間對方已經(jīng)知曉，這是何等的方便??！然而當我們面對著一成不變的宋體字，面對著節(jié)假日收到的復(fù)制粘貼的祝福時，我們又可曾懷念過曾經(jīng)的翰墨馨香？曾經(jīng)的見字如面，到如今早已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杜甫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笔前。敃r一封家書是怎樣的珍貴，我們是體會不到的。如今，“家書”只是幾個按鈕的舉手之勞，不再被人像當年一樣地珍惜了。岑參說，“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薄斗耆刖┦埂防锩枥L的場景，又叫我們?nèi)绾蜗胂竽?？作者淚眼婆娑，將對家鄉(xiāng)、對親人的思念化作寥寥數(shù)語，讓馬兒載回魂牽夢繞的家鄉(xiāng)。

這些昨日的詩句是那樣厚重，不經(jīng)意間又把我們的思緒拽回了曾經(jīng)的感動。于是便有人唾棄科技，認為是科技讓我們喪失了這如夢一般的唯美和芬芳。其實，如果我們發(fā)覺屬于自己的夢幻與詩意被遺忘，被擱置在記憶的一角，應(yīng)該承擔責任的不是科技，而是我們自己。

核能是被用于發(fā)電，還是用于原子彈和戰(zhàn)爭，完全取決于人們自己。科技本是無罪的，它只不過是為我們提供一個重新認識社會的機會。就像一塊墊腳石，如果被放到了錯誤的地方，就會成為路人的絆腳石。

古有蔡倫造紙，把知識的輝光帶進每一戶人家；今有喬布斯，方便了全球數(shù)以億計的人們；中有侯德榜制堿，帶動世界制堿工業(yè)發(fā)展；外有愛迪生，點亮了地球每一個角落……

因此，只要我們的心靈如往時一樣澄澈，永遠被翰墨馨香縈繞，就沒有什么能改變我們的世界?？萍迹恐徊贿^是藍天上最美的那朵云彩，讓世界的感動與祝福匯集一堂。

讓翰墨馨香縈繞心間吧！到時，科技發(fā)展是利還是弊，也就不言而喻了。

[點 評]“讓翰墨馨香縈繞心間”，文題富于詩情畫意，不僅給這篇議論文佩戴上文采的華冠，具有先聲奪人的效應(yīng)，更亮出它的中心論點，蘊含一股警策力量。

文章夾敘夾議揮灑筆墨，破立結(jié)合展開論證，逐層深入構(gòu)建框架。首先由描述“我”于學(xué)校郵局收寄傳統(tǒng)書信的感受發(fā)端，“冬陽般的溫暖”和“詩一般的欣喜與感動”，將“翰墨馨香”渲染得濃郁撲鼻。繼而敘寫現(xiàn)代短信的利弊：雖有“分秒之間對方已經(jīng)知曉”的方便，但又失去了“見字如面”的本來意義；而且，由于“是幾個按鈕的舉手之勞”，因而“不再被人像當年一樣地珍惜”。視角辯證，發(fā)掘深邃。然后批駁有人“唾棄科技，認為是科技讓我們喪失了這如夢一般的唯美和芬芳”的錯誤觀點，得出“只要我們的心靈如往時一樣澄澈，永遠被翰墨馨香縈繞，就沒有什么能改變我們的世界”的結(jié)論。類比恰切，舉例典型。最后點明題目，綰結(jié)全文，有如豹尾一擊，戛然而止。

立意深刻，見解獨到，避開客觀，著眼主觀分析科技利弊，實屬難能可貴。材料豐富，論據(jù)充實，古今中外，信手拈來佐證觀點，可見積累厚實。議論形象，縱橫捭闔，將文學(xué)色彩涂濃濃抹于字里行間，充分展示出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句式整散結(jié)合，長短交替，有如行云流水，靈動自如。僅舉此三處亮點，就足以眩人眼目，贏得喝彩?！差佄暮溃ê毕商沂薪炭圃涸洪L）評〕

【教師下水】

當杜少陵遇見余光中

付敢澤

2013年春天某日。成都郊外，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碧樹林中，黃鸝和悅鳴囀；繁花叢里，蜂蝶翩躚戲舞。風清日麗的草坪上，當年草堂依舊，一派古色古香。兩位絕代詩人盛情相約，穿越長長的時空隧道聚會其間。那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著一襲青灰長衫者，乃唐時之杜少陵；那面容清癯、精神矍鑠，穿一身白凈西裝者，為當代的余光中。在一陣“杜老”“余公”的寒喧聲中，二人相向就坐，含笑促膝晤談。

“杜老，湖北曾將您的名句‘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引來作為高考作文試題，讓考生平章變與守，辯析利和弊。敢問您流落劍南之際，吟哦此句，是何感受？”余公開門見山。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杜老喟然長嘆，猶自貌若甚戚，“安史之亂，國破家亡。我背井離鄉(xiāng)，飄泊西南，‘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郵路早被戰(zhàn)火殘酷割斷，那日喜收一封托寄家書，見字如晤親人，我分明遙望到‘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的妻子，真切感受到‘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的風景，由是頓生‘家書抵萬金之嘆?！?/p>

“是啊，我小時候，父母兄弟也是‘辭家散作九秋蓬，關(guān)山阻隔，難得一聚，親情的牽掛全憑一紙郵書。每接母親一信，我都惻然傷情。爾后便詠出‘鄉(xiāng)情是一枚小小的郵票，為今日學(xué)子們所傳誦?！庇喙缠Q強烈，感慨無限。

杜老久久默然。

“現(xiàn)在變了。‘雁寄云書，魚傳尺素成為了永訣，人們不復(fù)‘書被催成墨未濃，也難得‘行人臨發(fā)又開封，杜老知否？”余公轉(zhuǎn)過話題。

“何以生變？愿聞其詳?！倍爬弦荒橌@詫。

“電子信箱、手機短信、可視電話，讓人們遠隔天涯也如近在咫尺。且看鍵盤輕輕敲打，信息紛紛輸出，飛越萬水千山，傳達五湖四海，撲入對方眼簾——”余公情不自禁，展開詩情畫意的描述，“那是兩地分居的懷思，那是一心永系的盟誓，那是患難同當?shù)谋?，那是成功共享的甜蜜……?/p>

“呀呀，真?zhèn)€福音空前，神奇了得！一機在手，誰還‘嗟我懷人，望斷天涯路？”杜老不待余公言畢，搶過話音，贊不絕口。

“可是，有人指斥它們失去了撲鼻的墨香、熟眼的字跡，太過冷冰，大聲疾呼要回歸本真，重拾溫情。杜老以為然否？”余公眼中掠過一絲悵惘。

杜老沉吟片刻，繼而頻頻搖頭，一番慷慨陳詞：“大千世界，萬事萬物，無不利弊相參，得失并存。但須權(quán)大小，衡主次，乃作取舍。昔者趙人養(yǎng)有一貓，此貓除鼠患而兼偷食雞。其子動議欲驅(qū)逐之。趙人則以利大于弊而未許。而今書信往來，傳統(tǒng)方式親切，現(xiàn)代手段便捷，利弊得失，孰大孰小，豈非一目了然？試使我于浪跡江湖的歲月，常有手機短信相伴，又焉能對一紙家書發(fā)‘抵萬金之感！”言罷投袂而起。

“杜老見地高明，令我茅塞頓開。”余公深為杜老傾心吐膽而心悅誠服，迅即站起相攙。于是兩雙極擅撥動世人情思的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天生萬物豈無常，取舍尤須放眼量。螳臂當車何足恤，人間正道是滄桑?！庇喙聪谡家唤^，杜老頷首相視大笑。

——那兩尊堅如磐石的身影被永遠定格在歷史的記憶鏡頭里。

[點 評]作者似乎很怕落入窠臼，步人后塵，有意避開常見的記敘文或議論文的模塊，而選擇獨特的“故事新編”形式來演繹題目，傾心打造，展示創(chuàng)意。

文章構(gòu)思新穎，別具一格，巧用荒誕變形的手法，突破時空的制約，置杜少陵和余光中于成都草堂，讓他們圍繞“家書”促膝晤談，評論科技利弊，從而反映出這一深刻主旨：對于事物的取舍須權(quán)衡利弊得失，變革乃是人間的正常規(guī)律。

全篇以一“變”字為線，逐層深入縱式展開文脈。首先簡筆勾勒美好自然環(huán)境，閃亮推出兩位主要人物，讓他們于溫馨的氣氛中晤談。然后分三個層次展示對話內(nèi)容：第一層寫傳統(tǒng)書信“見字如晤”的親切感，第二層寫現(xiàn)代通訊“天涯咫尺”的快捷性，第三層寫現(xiàn)代通訊利大于弊，不可舍棄。最后以余公口占一絕綰結(jié)，點明主旨。思路明晰，結(jié)構(gòu)嚴謹，給人渾然一體的感覺；分析問題，一分為二，具有很強的思辨性和邏輯力。

“腹有詩書氣自華?！庇捎谒x人物是古今詩壇的兩位巨擘，故而行文中明引和暗引了不少相關(guān)詩句，為語言增添了豐厚的底蘊，顯得文采斐然，使人佩服作者積淀之深。此外，人物對話典雅精練，鍛造詞語生動傳神，使用句式靈活多變，也都為文章增色不少。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币运司票?，澆胸中塊壘，當我們直面文題而手足難措的時候，能否從本文得到此另辟蹊徑的啟示？（顏文豪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