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學鋒

他是一位被載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史冊的飛行員。在1949年10月1日舉行的開國大典上，他擔任空中領隊，第一個駕機飛過天安門，接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檢閱?？姑涝瘯r期，他又踏上征程，曾駕機擊落、擊傷美機。他的飛行生涯長達50年，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作為一名飛虎隊隊員，多次參與對日作戰(zhàn)，并擊落日機。他就是空戰(zhàn)英雄——邢海帆。

赴美國接受飛行訓練

邢海帆，原名邢文卓，1916年出生于四川省閬中縣涼水鄉(xiāng)。1939年7月13日，考入中國空軍軍官學校，成為第12期學員。

邢海帆學習飛行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這一期學員，原本應于1938年元旦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報到，接受由陸軍代訓的入伍生訓練。因南京失陷，學校遷至南昌，邢海帆等人遂至南昌報到。但入校不到兩個月，由于戰(zhàn)事逼近，學校再次西遷，訓練被迫中斷。11月，才正式在四川成都恢復辦學，邢海帆等學員被安排至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15期。這樣，前后接受了一年半的訓練（正常訓練只需要半年），于1939年6月畢業(yè)，經(jīng)各項考試和體檢合格后，于次月到昆明的中國空軍軍官學校正式接受飛行訓練。

1941年2月10日，邢海帆所在的中國空軍軍官學校第12期共計103人正式畢業(yè)。此時，他們卻面臨困境。原來，在1940年夏秋之季，侵華日軍將最新研制的零式戰(zhàn)斗機投放到中國戰(zhàn)場，中日空軍經(jīng)過幾次較量后，中國空軍使用的蘇制戰(zhàn)斗機全面敗下陣來，被迫采取避戰(zhàn)策略。同時，蘇聯(lián)與日本于當年的4月13日簽訂了《蘇日中立條約》，蘇聯(lián)停止對中國的軍事援助，中國空軍抗戰(zhàn)進入最艱難的時期。由于沒有可與日本空軍抗衡的作戰(zhàn)飛機，邢海帆等人畢業(yè)后，也只能滯留在中國空軍軍官學校，無法分配至作戰(zhàn)部隊，參與對日作戰(zhàn)。

1941年3月11日，美國國會通過《租借法案》（Lend-LeaseAct），授權美國總統(tǒng)“售賣、轉移、交換、租賃、借出、或交付任何防衛(wèi)物資，予美國總統(tǒng)認為與美國國防有至關重要之國家政府”。5月6日，羅斯福正式宣布，《租借法案》亦適用于中國。經(jīng)中美兩國政府磋商，美國決定幫助中國培訓飛行員，并提供各類飛機，以重建中國空軍。

為此，邢海帆所在的第12期學員，被全部派往美國接受培訓。

10月，第一批接受培訓的學員，從昆明乘飛機至香港，然后坐海輪到菲律賓。在菲律賓停留一周左右，直航至夏威夷，再由夏威夷抵達美國舊金山。第二批接受培訓的學員，于11月底從昆明出發(fā)，于12月1日乘美國的克魯茲郵輪由菲律賓前往美國。在海上航行途中，突然得知日軍偷襲珍珠港（美國當?shù)貢r間12月7日）的消息，為防止日軍艦艇或飛機的攻擊，輪船被迫改變航線，朝澳洲方向航行。在大洋中航行了一周，至16日左右又接到通知，重新駛向夏威夷的珍珠港。20日，輪船抵達港口。在完成補給任務，并搭乘部分在珍珠港事件中受傷的美國官兵后，輪船再次啟程，終于在24日抵達美國舊金山。上岸后，全體受訓人員立即被受訓學校接往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

受訓學員首先集中在亞利桑那州的威廉斯軍用機場（WilliamsField）接受飛行前學科訓練，課程包括氣象學、空氣動力學、飛機構造學、飛行學、發(fā)動機學、兵器學、通信學等。此外，還安排了專人教大家學習日常的英語會話。上課時，均有中國的翻譯官對美國教官所講授的內(nèi)容進行現(xiàn)場翻譯。

學科完畢后，學員被轉移至雷鳥機場（ThunderBird）初級飛行學校，接受初級班飛行訓練。這所學校在戰(zhàn)前是一所訓練民航機駕駛員的民間學校，后與政府簽約，代為訓練陸軍航空隊的飛行員。初級飛行使用的教練機為PT-17，初級飛行學校的教練機全部由政府提供，教官則從民間召募而來。

初級飛行訓練結束后，學員進入馬拉納（Marana）中級飛行學校受訓。中級飛行訓練使用Vulttee中級教練機，其科目與初級差不多，僅多了編隊飛行、夜間飛行、長途飛行、儀器飛行等。

中級飛行訓練結束后，根據(jù)個人的志愿和領隊的考量，將學員分為兩組，一組學習轟炸機，一組學習戰(zhàn)斗機。轟炸機組回到威廉斯基地繼續(xù)接受訓練，戰(zhàn)斗機組則送往路克基地（LukeField）進行訓練。

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靠近墨西哥，遠離美國的發(fā)達地區(qū)，一夜之間，城市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上百名東方人面孔，自然引起當?shù)厝撕兔襟w的好奇。美國著名雜志《生活》甚至在1942年5月4日這一天，專門報道了中國空軍在美國受訓的情況。邢海帆的同學鄭兆民（1944年7月在對日作戰(zhàn)中陣亡），還上了這一期雜志的封面。

在抗戰(zhàn)時期，中國空軍一共派出1242名學員赴美接受飛行訓練，其中，有10余名學員在訓練時因飛行事故而殉職。由于美軍實行非?？量痰奶蕴贫?，這些學員中，僅有384人順利畢業(yè)成為飛行員，他們經(jīng)印度回國參戰(zhàn)。

邢海帆等人在美國完成飛行訓練后，先至邁阿密，再到巴西乘船，經(jīng)過大西洋、地中海、中東到達印度，時間大約在1942年11月。此時，中國空軍軍官學校為了躲避日機的轟炸，已將初級飛行訓練班遷至印度臘河。邢海帆由于飛行技術優(yōu)秀，被留在印度臘河的訓練基地擔任教官，培訓新入校的學員。

轉赴作戰(zhàn)部隊出擊武漢

1944年4月，中美空軍混合團總指揮部從廣西桂林轉移至四川梁山（今重慶梁平），后遷至重慶白市驛機場辦公。此時，駐防重慶的中國空軍實力大增。中國空軍第4大隊、第11大隊，中美空軍混合團第1大隊、第3大隊，均將兵力集中于重慶及周邊地區(qū)。面臨日益強大的中美空軍，日本空軍被迫采取守勢，不再深入我大后方內(nèi)地進行轟炸。中國空軍的主要任務也由從前的被動防御轉為主動出擊，其作戰(zhàn)方式也由從前的對日空中作戰(zhàn)為主，轉變?yōu)閷θ毡究哲娀?、交通運輸線及陸軍陣地打擊為主。

雖然作戰(zhàn)方式發(fā)生了改變，但高密度的出擊任務，也造成作戰(zhàn)人員傷亡率居高不下，使得前方急需飛行技術優(yōu)秀的作戰(zhàn)人員。聽到這個消息，一直渴望上前線的邢海帆躍躍欲試。經(jīng)申請后，他被調(diào)入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第28中隊擔任分隊長。1944年秋天，邢海帆從印度回國，來到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所在地——梁山機場。

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下轄第7、第8、第28、第32中隊，4個中隊于這年5月在梁山機場短暫集中后，立即按各自擔負的任務，被安排駐防不同的機場。其中，大隊部仍設在梁山機場，第7、第8兩個中隊主要駐防地也為梁山機場。第28中隊則進駐湖北的恩施機場，第32中隊進駐湖北的老河口機場以及陜西的漢中、西安、安康機場。

從現(xiàn)有文字資料記載來看，邢海帆第一次參加對日作戰(zhàn)的時間是1944年11月17日。這一天，第3大隊集中第7、第8、第28、第32中隊的15架作戰(zhàn)飛機前往長沙，目標是尋找在長江和湘江上航行的日軍運輸船隊，并予以打擊。此次行動，由第7中隊的中方隊長葉望飛負責指揮，同行的中方飛行員有陽永光、邢海帆、劉超、蕭連民、劉敏堂、劉博文等人，其余8架戰(zhàn)機則由美方飛行員駕駛。

當我機群臨近長沙時，發(fā)現(xiàn)江邊停放的日軍汽油筒，葉望飛立即下令8架美機和蕭連民、劉博文駕機俯沖下去，將其摧毀。他則率領陽永光、邢海帆、劉超、劉敏堂駕駛戰(zhàn)機在高空擔任掩護任務，以防止日機偷襲。

緊接著，我機群在湘江的江面上再次發(fā)現(xiàn)目標——一艘日軍的汽輪，于是將其擊沉。飛過長沙時，在南邊又發(fā)現(xiàn)30多艘日軍運送物資的木船。葉望飛一聲令下，我機輪番俯沖下去攻擊。很快，這些木船被打燃下沉。

19日，邢海帆再次隨葉望飛出征，同行的還有劉敬堂、劉超、董汝泉、劉博文、郭汝霖等人。此次任務主要是為轟炸機護航，轟炸漢口至長沙鐵路、公路和水路沿線的日軍運輸隊伍。這場戰(zhàn)斗下來，一共擊毀日軍的7輛卡車、1個火車頭、9艘運送物資的帆船和多處兵營。

到1944年底，中美空軍已成功地奪回大后方的制空權。日本侵華空軍因徹底失去在空中與中美空軍抗衡的能力，被迫將在華中地區(qū)的空軍力量收縮集結在武漢附近的幾個機場內(nèi)。掌握日空軍這一動向后，中美空軍隨即將主攻目標鎖定，準備展開攻擊。

1945年1月5日，邢海帆所在的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出動P-40戰(zhàn)斗機23架、P-51戰(zhàn)斗機5架，從湖北老河口機場起飛，襲擊武漢的王家墩、徐家棚、南湖3個日軍機場。擔任攻擊任務的我軍戰(zhàn)機每架攜帶兩捆（6枚）帶降落傘的炸彈，這種炸彈便于低空投擲，專門用來破壞飛機和殺傷地面人員。由于我方已對上述3個機場進行了空中照相，并展開周密部署，故而每位參戰(zhàn)飛行員對作戰(zhàn)任務和目標了如指掌。

邢海帆率領分隊攻擊的目標為徐家棚機場。當他們臨近機場上空時，發(fā)現(xiàn)停機線上整齊地排列著20多架蓋著蒙布的日軍轟炸機。目睹此景，邢海帆興奮地大叫起來，命令僚機作好戰(zhàn)斗準備。同時，他將機上的瞄準光環(huán)對準最近的1架日機，果斷扣動扳機，6挺12.7毫米的大口徑機槍齊發(fā)，日機頓時冒煙起火。緊接著，邢海帆又將瞄準光環(huán)移向較遠的1架日機，又是一陣猛射，日機同樣冒煙著火。隨后，邢海帆一按電鈕，將兩捆降落傘炸彈投下，只見炸彈的白點沿著停機線散布開來，爆炸的濃煙滾滾而上。

此次出擊，我空軍摧毀地面日軍飛機多架，炸毀機庫4棟，并在空中擊落日機數(shù)架。我方損失飛機3架，飛行員寧世榮、陳華薰陣亡，1名美籍飛行員跳傘，人安機毀。

次日，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再次出動P-40、P-51戰(zhàn)斗機24架，襲擊日軍機場。這一次，邢海帆攻擊的目標是武昌的南湖機場。在空中，他一面用機槍進行掃射，一面將降落傘炸彈投向隱蔽日機的機堡群，并擊毀2架日機。由于多次進出日軍的對空防御火網(wǎng)，邢海帆的戰(zhàn)機竟中彈14發(fā)。此次出擊，我空軍擊毀地面日機10余架，在空中擊落日機1架。

1月14日，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又出動P-40、P-51戰(zhàn)斗機22架，對上述目標進行轟炸、掃射。在空戰(zhàn)中，我方擊落日機7架，擊傷2架。此外，擊毀地面日機5架，擊傷11架。我方有P-51戰(zhàn)斗機3架、P-40戰(zhàn)斗機1架未能返航。邢海帆在這次作戰(zhàn)行動中擔任掩護任務，未遭遇日機。

經(jīng)過這幾次成功打擊，駐防武漢地區(qū)的日空軍主力基本上被中美空軍殲滅。

1945年8月15日，《中國的空軍》雜志第86期專門登載了邢文卓（即邢海帆）發(fā)表的文章《空軍第三大隊搗毀武漢敵巢記》。他向人們講述中國空軍成功襲擊武漢敵空軍基地的過程，也讓當時的人們記住了這位抗日空戰(zhàn)英雄的名字。

遠征上海擊落日機

1945年4月，邢海帆所在的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參加了遠征上海的作戰(zhàn)行動。多年以后，他憶及當時的心情，激動地說：“大隊在早上七點起飛，迎著東方的朝陽向上海進發(fā)，仰望祖國美麗的藍天，俯視長江中下游的千里沃野，祖國的錦繡河山，歷歷在目，一種還我河山、洗雪國恥的心情，油然而起?！?/p>

這次作戰(zhàn)任務的起因，還得從這年3月26日說起。美軍在付出犧牲6821人的沉重代價后，占領了日軍重兵把守的硫磺島。次日，美軍開始實施代號為“饑餓戰(zhàn)役”的航空布雷行動，對日本從海上進行徹底封鎖。此時，侵華日軍將在中國大陸上的空軍主力集中于上海、南京一帶各機場，不斷起飛轟炸機和“神風”攻擊隊的飛機，攻擊美軍艦隊，企圖阻止美軍向日本本土靠近。為了配合美軍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的行動，中美空軍決定遠襲上海、南京等日軍的航空基地，解除美軍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的壓力。

4月1日，中美空軍混合團第3大隊出動40余架P-51“野馬”戰(zhàn)斗機，加掛副油箱，于7點整從陜西安康基地起飛，長途奔襲上海各機場。當我機群飛經(jīng)武漢、南京側邊時，發(fā)現(xiàn)有少數(shù)日機在遠處盤旋，卻不敢靠近我機群。因其未形成直接威脅，我機群除予以密切監(jiān)視警戒外，仍按預定航行方向前進，

邢海帆所在編隊攻擊的目標是上海江灣機場，另一個編隊攻擊的目標則是上海大場機場。此時，日軍萬萬沒想到中美空軍居然遠襲上海，機場上的飛機還在照常起飛和降落。

我空軍卻是有備而來。邢海帆跟隨陽永光隊長作為第一攻擊隊，率先向江灣機場俯沖下去，同時將1架正在跑道上強行起飛的日機打中，令其當場著火墜地。緊接著各攻擊隊依次向敵機場發(fā)起攻擊，機場上到處是被打燃的飛機、汽車、建筑物。此時，陽永光隊長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目標，他分別用中英文呼叫道：“大家好好看看機場邊上那些機堡里，都藏著飛機和車輛。”經(jīng)他提醒，中美飛行員興奮不已，紛紛向機堡發(fā)動攻擊。突然間，一位美國飛行員又在大叫：“朋友們，快到機場西北角這邊來，這里有很多機堡，里面都有東西?！焙芸?，8架P-51戰(zhàn)斗機聞聲而去，機堡里隱蔽的飛機和一些存儲的油彈，很快被打中并起火燃燒，爆炸聲不絕于耳。

任務完成后，我機群順利返航。

第二天、第三天，邢海帆又連續(xù)隨部隊出擊上海，途中未遭遇日機的任何阻攔。此時的日本空軍，已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

抗戰(zhàn)結束后，邢海帆于1946年10月重回中國空軍軍官學校，擔任飛行教官。在這里，他秘密接觸到中共地下工作者，并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前往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西柏坡。從此，他的人生也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1952年，邢海帆奉調(diào)從朝鮮回國，后長期在解放軍空軍學院任教，為人民空軍培養(yǎng)了許多優(yōu)秀的指揮員和飛行員。1998年夏，年逾八旬的邢海帆在北京逝世，骨灰葬于八寶山革命公墓。

（作者系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特邀研究員）

編輯/韓西芹